夫人只是微微一笑,表示今天谈得有些疲劳了。然后,她瞄了王丽一眼。罗总和廉总赶紧说,夫人操劳了,需要个人帮忙跑跑腿,虽然自始至终,夫人的保镖兼随从刘先生就在夫人的背后站着。王丽马上明白,领导又是要安排她去跑腿。不过,她自己对夫人也很有兴趣,心里并不抵触。
等王丽护送着年夫人上了七座保姆车,李向耀非常不斯文的把王丽挤了一下。没有一个人出声。年夫人还打发李向耀坐到她的身边来,叫王丽坐到副驾驶上,跟司机兼保镖刘先生并排着。高先生和罗百年坐到前排。
“夫人,这家公司实在是----”
李向耀看看王丽的背影,小声跟夫人嘀咕起来,说得好像是方言,但是很磕巴,明显是平常不用,临时拿来充门面的。
等李向耀跟夫人嘀咕了小半个钟头,xx银行就到了。夫人就微笑着点点头,目送李向耀和高先生回去银行办公,然后拉上王丽继续出发。这个时候,车里异常的安静,律师罗百年连个呼吸声都快消失了。王丽不由得觉得自己背后都是钉子。她从后视镜里看见年夫人仍旧保持着微笑。
罗百年才在夫人耳边低声说起话来。王丽听见了几个词,分别是“头寸”“白银”和“法币”。法币不是民国时用过,且最后用烂了的货币吗?罗百年现在怎么想起说这个了?王丽疑心是自己有段时间不用英语,听错了。她看见一边的刘先生、偶然也在拿眼角瞥自己。
又开了将近一个半钟头的车,年夫人把罗百年律师送到一幢异常古老,但是打理的极其富贵的花园古宅门口。王丽看了看,这里并没有招牌,但是却有几对男女进出,看来应该是个高级的私人俱乐部之类的地方。
“替我向领事先生问好。”夫人保持着她的优雅和温和。罗百年就对夫人点点头,下车了。
车门没有马上关闭,年夫人轻声呼唤王丽过来,坐在自己身边,就是刚才李向耀和罗百年都坐过的位置。王丽有点拘谨,爬进车厢里,举棋不定。夫人笑了,她拍拍座位:“顺服比献祭更美好”。
王丽哑然失笑,她听见小银子读经的时候嘟囔过这话,马上补了半句:“我---我不信主。”
“我也不信。”年夫人,因为她就是神。这叫王丽觉得有些僭越了。
“王丽是不是有话想问我?”夫人甚至是慈祥地看着王丽。
但是,王丽依旧觉得背后都是刺:“我听见李先生跟年夫人用家乡话说话,他是您的老乡吗?”
夫人笑笑,并不回答。
大家静默了足足有大半个钟头,夫人才问王丽家里父母做什么,身体怎么样。这些问题,她几天前分明才问过。王丽以为夫人不过是故意找些话跟自己说,早不记得问过这些问题了,于是又回答了一遍。夫人却点点头:“王丽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王丽忍不住奇怪的看了夫人一眼。
“人实心眼有坏处,也有好处。王丽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王丽想起了早上发飙要逃跑的宝音。虽然她不明白宝音不愿意跟年夫人见面的原因,但是那是宝音自己的选择。也许自己把宝音的事情告诉年夫人,对自己上升有好处?但是谁又知道,年夫人不会以为自己根本就是个无耻之徒,派几个打手来收拾自己呢?
王丽胡思乱想了几分钟,低着头,摇了摇脑袋:“我---不是很了解越南胡志明的地产,说不上来。”
年夫人满意的看看王丽:“年轻人就该多学习多锻炼。等越晚一期开工,王丽也跟着去看看吧?”
“多谢您。我听从公司的安排。”王丽瞧着前面的反光镜里,刘保镖一直在端详自己。
“康熙皇帝说,成大事的人,胆愈大而心愈细。翻过来就不好了。”年夫人似乎是在责备王丽过于谨慎。之后,她就没有再开口说一个字。等刘保镖开到下一个路口,夫人就让刘保镖把王丽放到临近的地铁站上,自己回家。
等夫人的车开得没影了,王丽才觉得背后的刺都没了,她踏实得喘了口气。换在平时,她听见有长辈,特别是年夫人这样的巾帼英雄,批评自己成不了大事,她会感到懊恼。但是今天,她相信自己的第六感正确:刚才自己分明就是躲过了一劫。千亿集团的石总虽然有时候也考验自己,但是,他的身上并没有年夫人那种绵里藏针和笑里藏刀。
王丽细细品了一下,年夫人今天到公司来、还有这一路的表现,都似乎是画好了圈套,等人往里面跳呢。
这样一想,王丽有点理解宝音的恐惧了。
等王丽回到公司,罗总和廉总照例叫她去办公室里、回答一下路上的对话,收收关于夫人的风声。王丽也照例顺着高大上的路线,回答。罗总听见李向耀是第一波离开夫人下车的,心情格外好,还偏头跟廉总说:“不就是沾了他领导被杀的光吗?看他猖狂的!要不是今天他陪年夫人来,早撵出去了!”
王丽在心里苦笑,上次在千亿集团的晚宴上,罗总明明是一路追着李向耀,敬酒套近乎来着。
晚上,等她回家、再次路过粥店的时候,王丽发现宝音还在粥店里。店门口的收银大姐,一脸嫌弃的样子。
等王丽上到公寓40楼,打开家门,林洛和姚明明像是都已经都吃过饭了。一个在客厅里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在检索她的保险产品和销售业绩,还在找一些可以说服老头老太太买保险的医疗知识;另外一个顶着一头猪大油的味道,正在打游戏。王丽一闻,就知道姚明明又去隔壁烧香的老夫妇家蹭饭了。这样一来,家里很有可能就根本没开火做饭。
“熊孩子呢?”王丽问。
“早上那个宝音走的早,把文森特给吵醒了。他就发了一天飚。我们都不敢去理他。”姚明明两只眼睛和两只手都没有离开游戏手柄。
王丽又看看林洛,保险从业员冷冷的说:“看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保姆。”
“你以前态度不是这样啊?”
“以前?以前他交保费啊。害的我这个月连工资都拿不全!那个该死的张艳艳---还指着我嘲笑我!”
林洛气得把手里的笔一拍,吓得姚明明一哆嗦。
王丽也一哆嗦,她叹了一句人太现实,就从冰箱里拿出自己的速冻水饺,进了厨房。然后,她想了一下,出来问林洛:“那宝音呢?不是邓姐妹托付你的吗?”
“托付我?她交了房租给邓姐妹,又不是咱家!邓姐妹还好意思跟我说,是神托付她来咱家住的?!”林洛差点把手里的笔拍碎:“邓姐妹,呸!就是个法利赛人!虚伪!”
姚明明哼哼了一句:“和你差不多。”
话音还没有落,林洛就把手里的家伙朝姚明明扔了过去,姚明明大喊一声:“啊,过关啦!”
王丽叹了口气,把饺子下到锅里,问姚明明:“叫你再吃俩饺子呢?要不?”
“要!”姚明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扔下游戏机手柄,扑了过来。
王丽把手里的笊篱交给她:“先替我看着火,我下去买一包炸鸡。”
“老大,我要原味的!”姚明明马上接过了笊篱。
林洛瞅瞅王丽:“你整天惯着他们几个吧。你也不是挖了金山银山!”然后,她哼哼了一声:“顺便给我买个---那个有优惠的汉堡吧?”
王丽朝天花板白白眼睛,换了衣服,下楼遛弯了。这时候粥店打烊了,一个孤独的身影,和两口大箱子就落在了粥店的门口。宝音看见王丽,假装自己和箱子都隐形。王丽也只好由着她。等她买完炸鸡和汉堡,回来的时候,宝音还在那里,傻傻的发愣。
王丽终于忍不住了,她过去大声问女孩:“不管你家里怎么样,你是不是首先应该能照顾好自己呢?”
宝音耷拉着脑袋,不看她。
“早上5点半,你下的楼,现在是晚上快10点了,你还在这里。我猜你也该上过大学,连自己给自己找个地方,都做不到?”王丽扭起了眉毛,一把把炸鸡和汉堡塞住宝音的怀里,拖过她的一只大行李箱,直接往家里走。等把第一只行李箱拖到公寓大堂门口,她扭头看,宝音居然没出息的抱着炸鸡袋子,和另外一口行李,一起在路灯下,抽泣起来。王丽气呼呼的把这第二只行李箱也运到楼跟前,然后连拖带拽的,把宝音运到两只行李箱面前。
“不用你们管。”
“那么你可以打电话给家里人,给你父母!”
宝音不出声了。这个时候,保安大叔看见王丽回来了,就上前开了门:“哎呀,这么晚还买炸鸡啊,吃了不是白运动了吗?”
王丽哈哈哈的笑着,请大叔帮忙一起把两个沉得把轱辘都压烂了的行李搬上台阶,拉进了电梯。刚上到四十楼,文森特出来,看见王丽运回了宝音的行李。
“大妈,你滥好人呀!她走都不和你说一声。”
“是啊,你不也是?”王丽瞧瞧文森特还是走不利索,指挥他进女生宿舍。
姚明明听见王丽的声音和行李箱子的声音,问:“老大,炸鸡呢?”
文森特哼了一句:“你这样的人,吃什么都是浪费。”王丽却知道姚明明说的“炸鸡”,指的是宝音。
“楼下呢,和你的炸鸡,林洛的汉堡在一起。”
姚明明一扭头,看见文森特正站在厨房门口。她还穿着破洞露肉的居家大衫呢,就“嗷”一声,拉上了厨房的拉门。
“她在粥店坐了一天了。”林洛也没有自己说的那么冷静客观、唯利是图。“出去拦了几次车,然后还叫一辆gogo-van给退回来了。后来,应该是后来手机没电了。我看见她想在店里充电来着。可是粥店里哪有地方给她免费充电啊。”
然后,林洛情绪高亢起来,大声骂道:“香港这个地方,哪里有免费的东西!该!她到咱家来,他爸你留下她,她连句谢谢的话,都没跟你说!你管她干什么?”
博士虽然嘴里这样说,还是愤愤的站起来,搭了电梯,去楼下,拿出她微型起重机的威力,把宝音、还有吃的,都提了回来。
王丽叹息着脱了鞋子,洗了手,进厨房问姚明明:“饺子都好了吗?”
她却看见一锅清汤,基本凉下来了。盘子里也什么都不剩下。姚明明的腮帮子鼓得跟吃萝卜的兔子一样,并疯狂的做着打圈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