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荷花胆子小、容易相信人,安萍儿决定吓唬她一下。“你从账本上揭下的半层纸,其中一张被用来包裹毒药,那包毒药毒杀了你家二老爷。这事证据确凿,容不得你抵赖。荷花,现在你想清楚、回答我,你揭下来的纸张都给了谁?如果你说不出把那些纸都给谁了,你就有毒杀张仲桉的嫌疑。”
荷花低着头,嘴唇动了动,似乎是说了什么话。但因为她的声音太小了,安萍儿没听清。“荷花,你刚才说什么?”安萍儿伸手微抬荷花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荷花又无声地回答了一遍,安萍儿从她的口型中读出了两个字“我哥”。
“你把你从账本上揭下来的纸都交给了你哥?”安萍儿指了指门口的方向,确认是不是正在被周远良问话的齐红利。
荷花机械地点头。但她似乎慢一拍地明白了安萍儿之前的话,明白攥有这些纸的人将被怀疑是杀人凶手。于是她马上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的,急切地否认道:“没有,没有给我哥。我把那些纸都扔了,不不不,都烧了。除了被大少爷拿走的那张纸以外,其它的纸我都烧了。真的都烧了,呜呜呜……”荷花开始哭。
安萍儿小脸发白,一个劲儿地咧嘴。她只是想吓唬一下荷花,让她开口说话,没成想吓唬大劲了、直接给吓哭了。安萍儿实在是不会处理哭泣的女生,但现在没人能帮她,她必须得自己想办法。
好在荷花刚才的话中给安萍儿提供了素材,让她得到一个很好的劝说理由。她抓住荷花的双手,微微用力,制止了荷花的摇头摆手、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荷花,你刚才说有一张被大少爷拿走了,大少爷是谁?”
安萍儿对张家的了解比较流于表面,对他们家的人物关系比较陌生。她貌似听说过张伯桉有三个儿子,这个大少爷应该指的是他的长子喽。但安萍儿也不太确定,于是就问荷花,以免搞出认错人的乌龙。
“张……”荷花哭得有点哽咽了。“张伯桉。”
这个答案很是出乎安萍儿的意料。张家老太爷去年就已经过世,按理说他的长子继承了家业后就应该被称为老爷了。即使传言中的遗嘱是真的、张老太爷想把家业都给小儿子、张家上下不认可张伯桉的家主之位,在父亲已经去世的情况下张伯桉也不能再被称为大少爷了。
在得到荷花这个有违常理的回答后,安萍儿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来。在张府的时候,荷花和老妈子都称呼张家老夫人为夫人。安萍儿当时并未留意,只当是下人们这么称呼习惯了一时间改不过来呢。现在看来这事没那么简单,这些不合常理的称呼里边八成有更深的含义。
“荷花,你们为什么称呼张伯桉为大少爷、称呼老夫人为夫人?是谁让你们这么称呼的?”
荷花哭得很投入,对安萍儿的问题完全没反应。
安萍儿的手有些抖,她在努力克制着“将荷花的双手捏扁”的念头。虽然安萍儿没有系统地学过如果当好一名捕快,但因为讨厌涉案人哭泣就将其双手捏扁肯定是不对的,即使作为一名临时捕快也是不对的。
深呼吸,再次深呼吸,安萍儿努力地调整自己的情绪,并转变了策略。荷花胆子小、很容易受到惊吓,重压之下能吐露一些实情,但更多的时候是哭泣、濒临崩溃这种状态,导致整个询问过程更加困难,得不偿失。
“荷花,荷花!如果你能讲清楚张伯桉拿走一张纸的事,你和你哥可能就没事了。荷花,你听到了吗?你和你哥可能都没事的。”安萍儿发现荷花还是很在意她哥哥的,于是就以此为饵引着荷花说话。
但安萍儿也不敢把话说死,即使真的有一张纸被别人拿走也不能证明荷花兄妹就是无辜的。所以她用了“可能”这个词,在给荷花以希望的同时又给自己留了条退路,避免荷花事后认为自己是在骗她。
尽管安萍儿在遣词造句方面煞费苦心,但就荷花现在这个状态、以及荷花本身的语文水平来讲,她对“可能”这个词到底理解到什么程度、甚至于她是否真的听见这两个字都不确定。
安萍儿已经顾不上荷花以后会不会控诉自己欺骗她了,她认为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让荷花说话,让荷花把知道的事都说出来。
也许是正好赶上荷花哭累了、神经稍加休息的宝贵时间,她这回总算是对安萍儿的话有反应了。“真的吗?我跟我哥都没事?”
安萍儿握着荷花的双手,仔细认真地说:“你先回答我的问题,然后我回答你的问题。”
荷花点头,用眼神询问安萍儿她的问题是什么。
“你们为什么称呼张伯桉为大少爷、称呼老夫人为夫人?是谁让你们这么称呼的?”
“是夫人让我们这么叫的。去年老爷过世后,夫人就命令我们继续称呼她为夫人而不是老夫人,说是要等二少爷继承家业后才能称呼二少爷为老爷、称呼夫人为老夫人。”
安萍儿对荷花的回答并不意外,只有那个最不希望张家长子继承家业的人才会不顾世俗常理采用这样称呼的。“张伯桉难道没抗议这事吗?”
“大少爷跟夫人吵闹过两次,但没用。老爷在世时就明确说过要把家业交给二少爷,在他弥留之际就把家中的印信、库房钥匙等物都交给夫人保管,叮嘱她等二少爷成年了就把这些都交给二少爷。其实从前年开始老爷的身体就一直不好,家中的大小事务都是夫人打理的。大少爷只是在外边顶着个张家代言人的名头而已,凡是涉及钱财等事宜都是要经过夫人同意的。所以大少爷因为称呼不合礼教的事跟夫人吵也是白吵,张家的下人还是听从夫人的命令,夫人让我们怎么称呼我们就怎么称呼了。最多,跟在大少爷身边的人背地里喊一声老爷,但他们绝不敢当着夫人的面这么称呼大少爷。”
安萍儿冷笑了一下。别以为称呼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问题,从这个称呼足以看出张家的不和睦。为了偌大的家业、为了争一口气、也许还为了给当年惨死的生母和未出世的弟弟报仇,张伯桉有足够强烈的动机杀死张仲桉,甚至于他想杀了张老夫人。他的杀人动机甚至比齐家兄妹还要强烈。
那碗有毒的面条是张伯桉亲手端给张仲桉的,他很足够多的时间往碗里边下毒,看来李大旺还真是就被冤枉的。至于张仲桉为什么会吃一碗明显香味异常的面也就好解释了,估计是张伯桉骗他说里边加了特别的香料。
张仲桉刚刚年满十八岁,他对他的亲哥哥不会太有防范之心的,即使他有所防范也会被张伯桉轻易化解。小家雀斗不过老家贼,一个是一直被父母亲宠爱、保护得很好的十几岁少年,一个是缺少父爱、家业即将旁落、混迹商场十余二十年的中年人,张仲桉失败是必然的,但他被害了性命这事张伯桉必须负责。
安萍儿知道自己离事情的真像已经很近了,现在她需要从荷花这里得到确凿的证据。“张伯桉是何时拿走一张纸的?就是你从账本上揭下来的纸。”
荷花匆匆抬头,快速地瞥了安萍儿一眼,似乎是想判断一下安萍儿问这个问题的目的、以及回答完这个问题后是否会对自己和哥哥产生不好的影响。但安萍儿面无表情,荷花实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才是对的。
安萍儿察言观色、猜人心思的本事可比荷花强多了,从她那一闪而过的眼神中就读懂了她的心思。安萍儿的手稍微加了一点点力量,给荷花的手一些压迫,让她不容易走神。“荷花,你必须说实话。周大人断案如神,你如果撒谎的话他一定会察觉的,那时你和你哥哥都有麻烦了。”
荷花轻轻地舔舐了一下嘴唇,然后小声地说:“本月初……初二那天,我去书房偷账本。我把上个月账本中每一页写了字的纸的下一层都揭了下来,然后把账本又放了回去。我正想拿着那些纸走时,忽然门口有脚步声,我怕被人发现就赶快拿了那些揭下来的纸躲到了屏风后边。我当时太慌张了,拿着纸跑的时候落下了一页在桌上。等大少爷走后、我从屏风后边出来时那张纸已经不在桌子上了,肯定是被大少爷拿走了。”
“屏风?”安萍儿回忆了一下,在张家的书房中确实有一扇蛮高大的屏风,那后边躲上三五个人绰绰有余。但这里边有个问题,那扇屏风是实木的,处于屏风两侧的人互相是看不到的。“荷花,你看到进屋的人是张伯桉了?”
“没,”荷花摇头。“我听到脚步声在门口了就躲到了屏风后。大爷少推开书房门时嘱咐管家说不许放任何人进书房来打扰,我听着管家在门外应了一声。”
虽然荷花并未亲眼看着张伯桉进入书房,但可信度还是极高的。一旦日后需要证明此事的话,找管家问话即可作为佐证。一张纸在张伯桉进入书房前还在书桌上放着,等张伯桉离开后纸就没了,那么这张纸被张伯桉发现、进而拿走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
“荷花,你记得被拿走的那张纸有什么特征吗?”
这是问题的关键。如果被拿走的纸就是那张包裹过毒药的纸,那么张伯桉就有了非常大的嫌疑毒杀亲弟弟;但如果被拿走的纸不是那张包裹过毒药的纸的话,那么毒杀案的最大嫌疑人就是荷花兄妹俩。
荷花回答问题越来越流畅了,思路也越来越清晰,说:“那张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