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萧赢对魏琦的揣测一点也没错。
这个骄傲又自负的皇子,甚至在她的人还没到达西北将口信面呈与前,他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出发,在用了一天一夜后赶到了瀛洲城。
瀛洲城已经彻底关闭,城内的百姓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面对紧闭不开的城门现实发生骚动,跟着又发动暴乱,可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还未掀出什么浪花来,就被驻守军以雷厉风行的速度镇压下来。
现在的瀛洲城简直跟一座死城没什么区别,天还没黑街上就没人了,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甚至连一盏燃起的灯火都不敢点燃;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谁敢相信这里曾经繁华热闹、人来人往,人气十足。
而就在城内百姓人人自危之际,在一个夜里出现了一队人马,来者速度极快,几只用了两个时辰左右的时间就控制了城内少量的驻守军,将瀛洲城的控制权轻易易主;城内百姓还不知发生了何事,一面银面黑缎战旗被高高的竖立在城墙上,一个硕大的‘萧’字刺目的出现在世人面前。
萧赢一行人来到瀛洲城一直都被小心遮掩着,所以城内百姓都不知这远在千里之外的城池中迎来了一位皇子和一个位高权重的大将军。
萧赢的名声几乎在北魏人人皆知,所以当隶属于萧家的战旗飞扬在瀛洲城的城楼上时,连日来担惊受怕的百姓们终于像是看到了希望;虽不敢大声欢呼但最起码不用在煎熬中等待死亡,因为他们知道,这面战旗代表着什么,萧家、萧赢代表着什么。
所以,当魏琦出现在瀛洲城外,舒服的靠坐在八匹骏马拉着的硕大马车里听着手下的汇报时,凌冽的扯出一个讥讽的笑容:“这才像是我们认识的神威大将军,不动手则以一动手惊人,本王还以为她嫁给我三弟后就收了爪牙和利齿,没想到是被她藏了起来。”
手下就没有魏琦那份心思欣赏萧赢的动作,而是小声提醒道:“王爷,至今为止我们还没有把萧赢带来的三千亲兵全部找出来,瀛洲城也被萧赢控制了,属下认为不该再继续这样围下去,直接攻打方为上策。”
“萧赢身边的亲兵就算是战力再强也不过是区区三千人马,可我们有整整五万驻守军在手,根本就不怕她。”
魏琦转动着握在手心中的珠子,冷漠的眼神眯了眯:“是不能再给她喘息的时间,咱们这个神威大将军可不是好惹的。”
只是,还没等魏琦的话音彻底落下,外面就传来一阵阵的擂鼓声,跟着就看见一个银甲小将快步来到马车前:“启禀王爷,珞王爷神威将军现身在城楼上,珞王爷指明要与你说话。”
正在转动珠子的手微微一顿,凤眸中的讥硝之色也淡弱了很多。
注意到魏琦的情绪波动,一名一直安静杵在一侧的幕僚开口道:“王爷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就不该再在兄弟感情上犹豫;当日您在下达命令时,可没有现在的这份掣肘。”
魏琦淡淡的瞥了眼幕僚,再抬眸时语气略带不悦:“掣肘?难道在你们的心里,本王与魏珞比起来,会是势弱的那一个?”
此话一出,凡是有点心眼的人都顿觉不好,而魏琦的确也不辜负他们心中的猜想,立刻板着脸对外面的人回话:“本王这就出去见一见这个从小疼到大的亲弟弟。”
魏珞高高的站在城楼上,长这么大,他曾站过祭天坛上随父皇和太子哥哥一同祭天,也曾站在前朝的殿上,看着父皇怎样处理国政;可唯独没有站在过城墙上,面对过千军万马。
一时间他浑身紧绷,神色紧张,在赵府他还能自欺欺人告诉自己,二哥定会回头是岸,绝对不会对他痛下杀手;可是当现实真的摆在面前,看着将瀛洲城团团围住的驻守军,他才知道自己真如萧赢口中所讲,一直都活的太过天真。
在权利和地位的诱惑下,再温和的人也会变的狰狞,再熟悉的人也能变的陌生。
扶在城墙冰冷墙壁上的他忍不住冷抽一口气,想要按下心底的不安和心痛,可不管他多么努力的平复情绪都是微乎其微;直到肩膀一暖,一件银鼠长毛披风被萧赢温暖的盖在肩头,他这才堪堪回头,神色不明的看着她。
萧赢笑道:“别紧张,也别害怕,一切都有我。”
看着她灵巧修长的手指将披风麻利的系好,他一把抓住她的手,问:“如果父亲的南境军没及时到达,我们会怎么样?”
他相信萧赢是个常胜将军,更是一员铁骨铮铮的沙场悍将,可是三千亲兵怎么可能会是五万驻守军的对手;如果萧赢真如她表现出来的那般轻松,这些天她也不会趁着他熟睡之时默默地睁开眼睛,安静的下床站在窗户前一站就是一整夜。
其实,她也是不安的,只是身为主帅她不能将这份情绪表现出来;她要向手中的长枪一样永远都笔直挺立的站着,哪怕是承载千斤重担也不能折弯一下;因为她就是信仰,她的一举一动都是指示。
萧赢听着魏珞的话,黑色的眼眸在转动间,嘴角扯出一个淡淡的弧度,突然压低声音,说了句:“阿珞,如果你以前问我这句话,我会告诉你,战士战死沙场是无上的荣耀,我会觉得物比较傲和自豪;因为我是萧家的女儿,萧家的孩子只有死在战场上才配供奉在祠堂,才配有颜面面对列祖列宗。”
说到这里,萧赢顿了顿,曜石般的眼睛里漫出款款深情:“可是现在,我有点怕死了,我害怕眼睛一闭就再也看不见你,害怕我走了,丢下你一个人会受人欺负。”
魏珞一把抓住萧赢的手,本来不安的他却在这时候从容的笑出来:“你别害怕,我早就想好了,如果你不在,我就去陪你。”
萧赢惊愕的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这样瞧着我做什么?”魏珞神色不适的转过头,别开她灼人的目光:“咱俩是父皇赐的婚,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媳妇,我这辈子最喜欢的就是欺负你,如果你不在了,我以后欺负谁;自然是你去哪儿我欺负到哪儿才有意思。”
萧赢噗嗤一声笑出来:“当真是因为这个理由?”
魏珞脸一红,轻轻地低下头,可抓着萧赢的手却越来越紧;他不知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想在离开这只母老虎,她明明有那么多不好,那么多不足,甚至让他在狐朋狗友面前丢足了颜面;可是,他却恐惧没有她的日子;只要一想到在以后的漫漫人生中,他魏珞再也见不到一个对着他笑,对他百依百顺的萧赢,他的心口就像是被大石堵上了一样,焦躁、烦闷、还有丝丝缕缕的痛处都在无时无刻的折磨着他。
或许,是真的喜欢上了吧,或许是真的看进眼里了吧;或许他从心底深处知道了一个事实,他这辈子再也找不到一个对他这么好的女人了吧。
见魏珞不愿意回答,萧赢也不追问下去,而是伸出手一把就将这个肯对她说出那番动人言语的男人搂进怀中,像往常一样靠在他的肩头上,语气笃定的说道:“你放心,父亲回来的,我们,一定会赢的。”
——
魏琦从马车上走下来,就看见齐齐站在城楼上居高临下的魏珞和萧赢。
虽然听说过萧赢的赫赫威名,但魏琦还是第一次见到她,那一身戎装穿在她身上精神极了,不愧是从沙场上走下来的悍将,光是站着不动就能让人感受到无形的压力,那是一种经常游走在地狱门前的嗜血气势,一呼一吸间都带着金戈铁马之声。
可惜了,这样一个帅才人物不能为他所用,要不然,他一定会如虎添翼,拿下京师不过是迟早的问题。
既然不能为他所用,他就不能留有后患,将来成为他的大敌;所以萧赢此人,必除不可。
“三弟,你我兄弟自上次在父皇举办的万寿宴一别后就再也没有见面,没想到再次见面却是在这种情况下;阿珞,你有没有想念为兄?”
看着魏琦脸上似有似无、亦正亦邪的笑容,萧赢轻轻地蹙了下眉心;这个男人,当真是魏珞口中所言的温文尔雅、宽厚仁慈的二皇子魏琦吗?看看他充满野心的眸子,再瞧瞧他一身邪气的姿态,哪里有一点天潢贵胄的贵气,倒像是个心怀不轨的邪魔,要人多看一眼就遍体生寒。
别说是萧赢不相信,就连魏珞亲眼所见也难以相信眼前的男子会是他的二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温厚的二哥变成了这个样子?还是说从前的一切都是他佯装出来的,这个样子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二哥……”魏珞喃喃出声。
魏琦邪笑着:“真是抱歉,你大婚这么重要的日子二哥都不能亲自去参加,你不会生二哥的气吧。”
魏珞攥紧拳头,看着越来越陌生的亲哥哥:“二哥,你怎么会变成这样?难道太子哥哥真的是你下的手重伤的?还有我,也是你故意嫁祸的吗?”
听到魏珞的问话,魏琦轻轻地笑出声,突然拔高声音,大声讥笑道:“还真是天真无邪,怎么就连真相摆在你面前,你还能纯真的选择不去面对呢?哈哈——也对,你的这份纯真是父皇最喜欢的,而你的蠢笨,则是我最喜欢的。”
魏琦像是陷入了某个诡异的情绪中,连眼神都跟着变得狰狞起来:“你以为我愿意跟你交好吗?你以为在京城,在皇宫里我愿意像个下人一样照顾你、伺候你吗?如果不是情势所逼,我连多看你一眼都不愿意。”
魏珞身体一晃,如果不是萧赢及时扶住,他怕是要连退数步跌倒在地。
魏琦眼神凶恶的怒视着魏珞,终于将这么多年积压的怨愤全部都一口吐出来:“我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你,最不能原谅的人也是你;因为是你,是你那个早死的母亲,害死了我的亲娘。”
这下,别说是魏珞了,就连萧赢都忍不住蹙紧了眉心;怎么牵扯到已故的丽妃娘娘?
“世人皆知,我的母亲不过是个出身低贱的宫女,因为怀有皇嗣才被册封为美人;而你的母亲艳冠天下、倾城之貌、身份不凡,所以才会刚一进宫就受到了父皇的宠爱,并且宠冠六宫,风头无人能及,哪怕就算是到了现在,在父皇的心里依然有丽妃的一席之地;毕竟那个男人经常说,你才是他最心爱之人所生的儿子,而我,不过是个下贱的婢子所生所养。”
“当年的丽妃,真真是尊贵无比呀;可她已经拥有那么多了,为什么还要害我的母亲;母亲不过是想要让刚刚懂事的我有一点父皇的疼爱罢了,她只是想让自己的儿子能够像个普通人家的孩子那样,能被自己的父亲抱一抱,能让自己的父亲拉着手玩一玩罢了,可这一切落在丽妃的眼里却成了碍眼,成了母亲想要利用我夺得父皇垂帘的手段;所以才会痛下杀手,让我的母亲死于非命;魏珞,你说,如果你经历这些,你能不痛恨那个害死你母亲的人?能不痛恨那个杀人凶手的孩子吗?”
萧赢一直都听说过这后宫就是个是非地,皇帝只有一个,可后妃却众多;哪怕是像她公爹这样长情的帝王身边没有太多的妃子,可依然会让很多妙龄少女年纪轻轻就守了活寡;在这样一个阴阳极不协调的地方,时间久了谁都会心理扭曲;没有得到宠爱的人就会想尽方法的得到宠爱,而拥有宠爱的人就会用尽一切力量守护好自己的那份宠爱;故而那份世间最纯粹的喜爱之情就会变的极端,变的狰狞,逼迫人变的不择手段。
看来在当年,纵然宠冠六宫如丽妃那样的绝色佳丽也害怕有一天会失宠,所以才会费尽一切心机铲除一切障碍,只是叫人没想到的是,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了;丽妃是死了无牵无挂,可却让魏珞承受了当年她所造的孽。
萧赢看着脸色蜡白的魏珞,忍不住轻声安慰:“这不怪你,在后宫生存的手段千种千样,纵然有的时候会双手沾满鲜血,那也是为了生存;阿珞,魏琦可以恨丽妃,但我觉得,你应该猜忌你的母亲;毕竟她是拼了性命将你生下来,她或许对不起魏琦和他的娘,可她一点都不对不起你,甚至还是你的恩人;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娘亲。”
因为萧赢的安抚,魏珞的情绪缓和了很多,再看向双目充满仇恨的魏琦,语气也平稳了不少:“你我皆出自于宫墙之内,女人会使的那些手段你我早是心知肚明;或许你母亲的死真的与我母妃有关,但二哥,你能确定你母亲真的没对父皇生出其他心思?如果她真的心如止水,又何必在当初爬上帝王的龙榻,怀上了你?”
魏琦就像是被人戳破谎言一样,立刻脸色难看:“到这时候,你还能嘴硬,可见跟你死去的娘一样无耻之极。”
“死去之人我们不应再惊起她们的亡魂,至于谁最无耻,你看看自己现在所做之事,便一清二楚。”
被魏珞如此反击,魏琦自然是怒火中烧,可是在转念间,腾腾的怒气又被压下:“看不出被我娇生惯养宠着长大的亲弟弟原来也会有伶牙俐齿的时候;只是,再锋利的爪牙在血戮面前,也会不堪一击。”
话音刚落,就看将瀛洲城团团围住的驻守军立刻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呼喊声,萧赢是见惯战场杀伐之人,自然清楚这是敌人将要攻打的前兆;忙一把将魏珞护在身后,并叫上夏荷守在他身旁。
“魏琦,阿珞之所以会陪着你说这么长时间的话,那还是念在当年的一点兄弟之情上;至于我跟你只有你死我活,我可没时间听你这个性格扭曲乖张的混蛋在这里讲一些陈年旧事来遮掩你的狼子野心。”
魏琦大笑出声:“不愧是从战场上走出来的杀敌悍将,萧大将军,你纵然天赋异禀、武功卓绝,但你看清楚了,跟我这数万将士比起来,你守着一座死城还一个废物,还能折腾出什么浪花来?”
萧赢淡淡的扯了扯嘴角:“不试试看,你怎么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