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碧湖幽幽
深不见底的不止是你，还有我和他。
——题记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三个又抽空去医院看了楚熙的父亲几次。而和楚熙同宿舍的张戈，曾经和楚熙走的很近的小江，都从未来过。小江就算了，不在我的结交范围之内，于是我问过张戈怎么不来瞧瞧，张戈显得很吃惊，先是说自己每天下了课还要去学校团委办公室干活，累的像条狗，哪儿还有空理会别的。随即想起来什么，反问我，“奇怪了，这跟我有关系吗？我为啥要去？”
“你们是舍友，他家里这么大的事儿，你难道不应该去看望一下，关心一下？”张戈的问题让我更加吃惊。
“我说你每天闲的吧，怎么到处跟银扯关系？跟屠士昭也就算了，他是个富二代，巴结一下还有利可图，但楚熙跟你明显不是同类银，你凑啥热闹？”张戈瞟了我一眼，“我劝你还是好好准备期末考试，别老参合东家长李家短的，成绩是要跟学分，跟奖学金挂钩的知道不？”
听了张戈的话，我开始有些不知所措。我受不了这种居高临下的指责，我受不了别人对我人品和能力的质疑，何况，张戈他凭什么？我们跟屠士昭的相识他又不是不知道，难道我会因为他是个富二代去巴结他？楚熙冒险救了我们宿舍，我想结交他这个朋友，现在他遇到了难事，我关心他的家人，有什么错？我心里怒气渐渐升腾，化作冷笑。
“巴结？凑热闹？你说我是闲的没事儿干凑热闹？……好，看来你还不知道，哥从小就爱凑热闹，就爱多管闲事，哪儿人多爱往哪儿扎，你看不惯躲一边儿去呀！”
“我擦，给你忠告还不领情咋地？想干啥？翻脸呐？”张戈也拍桌子站起来冲我吼。
“忠告？讽刺吧？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么自私，这么功利？”我毫不退让，心里却如乱麻刀割，有不忍视的痛心。
“你他妈的就不功利？不功利你每天跟着屠士昭和侯霸天混？不功利你读书干啥，回家种地隐居去呀！现在来这儿指着鼻子叨叨老子，装哪门子清高？”张戈大着嗓门步步紧逼。
“我说你有病吧！老子知恩图报，老子办事儿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你每天心里除了自己，除了利益，还能有什么？”我涨红了脖子，争取喊得比张戈更大声。
接着我俩就打起来了。张戈拳脚并用，我毫不示弱，宿舍里面稀里哗啦，踢翻了小江的暖壶，小江本来不愿意拉架，看到暖壶被踢翻了，才上前死命抱住张戈。这时楚熙推门进来，见状也把我拖回了宿舍。我跟张戈这才各自骂骂咧咧地休了战，张戈的声音隔着墙壁隐隐还能传过来。
楚熙以散心为由，把我拽到学校里面小花园的人工湖边，买了两瓶罐装啤酒，递给我一瓶。
湖面上不时被深秋的凉风吹起皱纹，睡莲已经全部凋谢，确确实实的凄惨景象，像极了我的心境。
黄昏时分，湖边的石凳上坐着不少成双成对，恩爱拥抱的情侣，我跟楚熙两个大男生并排靠在藤椅上，忧愁地捧着啤酒罐。旁边不少女生看到我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她们的脑子里，一定都是一堆腐烂不堪的画面。换了平时我可能没感觉，这个时候，我十分厌恶这些指点的动作，狠狠瞪了她们几眼。
我依旧怒气冲冲，隔了好一阵子才平复下心绪。楚熙在旁听着我絮叨完事情经过，一言不发。我抱怨差不多了，才想起来问楚熙，“咦，你怎么回来了？叔叔怎么样？”
楚熙说他回来取趟东西，最近常在医院守着，功课都生疏了。接着楚熙看着我说，你把张戈当成兄弟，很在乎他的看法，所以才会吵架，打架。其实吵完了就没事了，总比憋着强。
我知道他在安慰我，随即问楚熙，你说真话，在你眼中，我跟屠士昭，侯霸天走的近，是因为我想巴结他们吗？
楚熙边喝边回答，“你们的生存环境迥异，性格不同，但是有一点是一样的，仗义，重情。你该不会幼稚到，交朋友也要挑门当户对的吧？”
我想了想，有些沮丧，“但我确实跟着他俩混了不少好处，开了眼界，饱了口福。这是不是也很功利？”
“交朋友论的是心，大家给彼此温暖。你既然问心无愧，管别人的看法做什么？”楚熙看看我，脸上映着湖面的幽光。
我想想有道理，深吸了口气，他已经掉转头，盯着湖面发呆，一边还喃喃自语。
“给你举个眼前的例子，我在这儿曾经的朋友，我曾经真心想结交的小江。几个月以来，一直觉得他人品不错。现在我出事了，我爸出事了，他从不曾问，反而是屠士昭，你，还有侯霸天，你们肯不计前嫌地帮我。我知道你们其实都很忙，屠士昭要帮忙打理酒吧，侯霸天经常熬夜画画，你课程压力也不小。我这个人，不善于言语表达，也拉不下面子，当面跟你们说多少感激感动的话，但你们的这份情谊，我一直记着。如果我像张戈一样抱着偏见，岂不是错过了你们这几个好兄弟？”
我能感觉到流淌在楚熙心头的温暖。是啊，如果连这样的温暖还没有，奋斗该是多么没趣和黑暗的一件事。我的气消了大半。
楚熙把剩下的啤酒仰头喝光，“张戈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他能当面跟你说出来，说明他还是坦荡的，总比背后指点的强。你们两个人里面如果有一个能先低个头，这事儿就过去了。”
“我又没错，不可能向他低头。”我也干了剩下大半罐子酒。旁边的楚熙摇摇头，“贯磊，其实这都是些小误会，没必要较真。你要忙的事儿还有很多，过去就算了吧。”
“对了，叔叔有什么打算？”我不想再聊有关张戈的话题，想起医院的事儿，忙问楚熙。
“做最坏的准备，能挨一天算一天。他说要回去自首，我没同意。他的身体状况，已经没几天好过了。”
“哥们儿，别难过。尽人事，听天命。”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能安慰他的话。
“没事，我早有思想准备。”楚熙没有任何表情，把手里捏成一团的饮料罐子准确无误地抛入不远处的垃圾桶里，垃圾桶发出一声闷响，像矮脚怪兽吞下食物后打了个满意的饱嗝。我也一饮而尽，把铝制的啤酒铝罐放在脚下踩了几下，抛向湖边的另一个垃圾桶，没成想没瞄准，啪叽一声撞在了什么重物上，隐约听到水花四溅的轻响。
大概是扔进了湖里吧。
接着湖边传来一声尖利的女声尖叫。这声尖叫分贝之高，扎得我耳鼓膜生疼，瞬间驱散了我内心那片乌云。
“谁这么缺德？作死啊！”
我和楚熙惊打了个激灵，站起来，垃圾桶对面，一个高大壮实的女生正拎着半杯奶茶，目光锁定在我和楚熙身上，怒目而视。她穿着的白色T恤上被溅开一朵朵大大小小的奶茶花，显然，是我扔出去的一团啤酒罐打翻了她手里的奶茶，溅了一身。
这件事告诉我们，当你面对更大的麻烦时，其余的小烦恼会在瞬间变得不值一提，飘然而去。
我诚惶诚恐地跑上前，诚恳地道歉，壮实的女生还是气势汹汹地瞪着我，像吃了火药一样，“你没长眼睛吗？这如果是蹭伤了脸，你赔得起？”
我暗想，说的有理，虽说就这模样儿，破相等于整容吧，但也幸亏不是刮了脸，弄脏了衣服大不了赔一件，破了相，这大姐必定不把全校人都招来不算完。
“大姐，实在对不住……”
“叫谁大姐呢！啊？人家是新生！”
“啊……小妹妹，我真不是故意的，你说，该怎么办吧，要不我陪你一件衣服？”看了看她这衣服质地，应该是动物园或者五道口淘来的，能负担起，于是我一副认栽的虔诚神色。
“对不起同学，天色太黑了，我们刚才真没看到湖边有人，刚才他也道了歉，你看……”楚熙赶过来，话还没说完，女生指着他兴奋地尖叫起来。
路灯亮了，湖面上镀上一道道金色。楚熙匆匆回宿舍取了几本教材赶回医院，我则自己走在校园一排排路灯下。刚才湖边那个壮硕的女生名叫柳小曼，是沈颜的朋友，柳小曼认识楚熙，但楚熙不认识她。相互介绍了一番，一高兴，往她身上泼奶茶的事儿就这么算了。
沈颜怎么净结交些这种奇葩的人呀，处处出风头的李萱，还有这个存在感和嗓门一样太过强大的柳小曼。该不会，作为屠士昭心中女神的她也有非常奇葩的一面？
凉风吹过，我打了个寒战，收回思绪。对面迎面走来一对情侣，风凉，男生的外套敞着，女生停下来帮男朋友把扣子系上。男生盯着女朋友笑笑，帮女朋友把飘散在额头的长发别回耳后，满脸幸福。
多美好的画面。大学校园里面最平凡，却也最温暖动人的感情。
我又开始思念孙浣。她在做什么呢？会不会也跟那个黑瘦体委并肩走在校园里……我手里的拳头握紧，又渐渐松开。
两周过去了。北京越来越冷，期末考试也渐渐临近。大家都在一如既往地忙碌着。
病房里面的楚熙容色憔悴，但依旧有条不紊地在医院为各种琐事跑来跑去，买饭，交费，取药……楚熙父亲靠在病床枕头上，冲我们感激而友好地笑笑，被侯霸天逗着，简单跟我们聊几句各自的情况，感谢我们帮忙等等。此时楚熙父亲大概的情况就是，病情已经恶化，肝脏上面的肿瘤如果切除，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十，而如果不切除，可能还能延续一年多的生命。就是说，不论是否治疗，楚熙父亲的生命，最多也只剩下一年多的时间。
我们在楚熙和他父亲的脸上都看不到痛苦的表情，这场病仿佛就是一次感冒，一个阑尾手术那么简单。我们所见到楚熙跟父亲相处，也是彼此沉默地待着。除了那一次，沈颜出现在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