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世界之小
凝固吧，爆发吧，于喧嚣中静静走入寂灭吧。
谁给你权力痛骂，谁管你沧桑天涯。
——题记
我从沙发上跳起来，指着男青年大喊：“嘿！哥们儿！我在学校见过你！”
对面安静画画的侯霸天被我平地一声雷的呼喝吓了一跳，一笔走歪，在画纸上留下长长浓黑的一道墨迹。他愤愤地坐着伸脚狠狠踢了我一下，“你丫癫狂啦？！”
侯霸天很忌讳别人破坏他的作品，想来当时若不是看在我有醉意的份儿上，他一定不能这么轻易饶了我。
男青年正在帮乐队收拾被打坏的乐器。楚熙捡起被打坏的吉他，放入自己包里。听到我的大叫，男青年和楚熙同时回头。
“在学校？”男青年看看我。
“没错，开学那天，你开车跟一个女生在图书馆前面的拐弯处撞了。就是你！”
北京时间九点钟，酒吧已经一切安好，有条不紊，除了鼻青脸肿的我和楚熙，隔着小桌上的空酒瓶子对望，相视一笑。
从刚才那首歌开始，恍惚间觉得我们三个的距离拉近了不少。因为在那一首歌的时间，我们的灵魂彼此贴近，我们的旋律配合得天衣无缝，我们一起为同样的情绪而悲而叹，为做同一件事倾心尽力。有理由相信，虽然我们性格各异，但我们依旧是寂寞人生中可以结伴的同路人。
屠士昭说，音乐是个好东西，不止表现情绪，还能倾泻灵魂。他本来在外面，是被我的歌声吸引进来的。
聊了一会儿，大家相互介绍认识。原来男青年叫屠士昭，是我们学校同届经济管理学院的新生。父母都是生意人，酒吧是他舅舅开的，最近舅舅有事不在北京，他就过来帮忙盯几天。刚开始盯，就遇上闹事的壮汉们，以及撒酒疯跟着打群架的我。屠士昭自称性格暴躁，不定时发作，让大家日后多多见谅。
暴躁啊？还真没看出来。当然，没过多久，我们就会对这一点深信不疑的。
我们围着桌子聊天，都在感慨世界真小，我们四个居然在同一学校，同一级，在这如此劲爆的情景相遇，这简直就是小说嘛！
可是没聊多久，我又差点踩着桌子和楚熙打起来。
“你这身手分明是体育系的，来经管学院干嘛？”
“你傻呀，人家要理清万贯家财，不得学点经管吗？”侯霸天抢先接了一句。
一边喝酒，我们天南海北地聊开，还算投缘。屠士昭跟我们吐槽迫于父母压力，不得不选择毫不感兴趣的学校和专业的苦恼，侯霸天先是大大自恋了一番，接着又说起自己居然被女友踹了的郁闷，我则像个怨妇一样先是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接着就从生意人的子女们牛哄哄地开着路虎，车座旁各种款式的女友换来换去，一直谈到我这个普通知识分子的后代却只能苦逼的骑单车挤地铁，打个架要挨揍，真心想谈一场小清新的恋爱要被拒绝……
我的余光看到屠士昭仰着脖子一杯杯喝酒，侯霸天依旧小口品尝，而始终不参与这个话题的楚熙脸色越来越晦暗。
“别理他，他醉了。”侯霸天叮嘱旁边的楚熙和屠士昭。
“我只想说，你就是一个心智不成熟，丝毫承受不起挫折的二货。”楚熙一直默默不发话，这时终于发话了，眼神却是十分不屑，“我最厌恶你这们种无病**的人，还有你，故作姿态的可怜虫！”楚熙瞪着我。
“你说什么！”我的小悲伤化作了愤怒，站起来摆出非再打一架不可的阵势。我刚才不顾危险帮他打架，而他现在在嘲笑我的伤口，嘲笑我心智不成熟！我张牙舞爪的一定要跟楚熙打一架，方消心头之恨，侯霸天拽不住，屠士昭站起来毫不费力地把我摁到沙发上，“这儿是我的地方，老实点儿！”
楚熙在旁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拎起吉他包，大步要走出门，侯霸天窜出去一把揪住楚熙的吉他，声音同样冷冰冰。
“哥们儿，我们小罐子今天打架成这个样子，虽说是喝醉了，但也有一部分原因在你，看见你挨打，他实在看不过才跟着出手，你现在嘲笑完他，就拍拍屁股想走？”
侯霸天的举动出乎我意料。其实我俩刚认识并没什么深厚交情，我以为他只是个胆小怕事的小公子哥，现在我虽然不敢在屠士昭的面前动手打人，却已经感动地快哭了，没想到侯霸天娘炮的外表下居然深藏着一颗爷们儿的心，侯霸天你真够意思！
屠士昭显然也很不高兴，声音中夹杂着威严，“怎么？瞧不起我们？你把话说清楚。”
“我跟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永远没办法沟通，有什么好说的！”楚熙丝毫不退步。
“好，老子今天也告诉你，我最厌恶你这种自以为是不知好歹的东西！”
屠士昭说完，照着楚熙脸上就是一拳，这次比刚才被那几个壮汉揍的时候还惨，楚熙连人带吉他袋都栽倒，额头又磕在了旁边刚被打扫干净的地板上，鼻孔里开始淌血，原本已经破损的吉他撑破拉链跌出来，包里几个揉得黄旧的信封也跟着溜在地上，滴滴血迹溅上信封。
楚熙并不还手，当然了，也打不过，在这一点上，他跟我一样聪明。
屠士昭从牛仔裤兜里掏出钱包，看也不看，抽出一叠粉红色的钞票，说这是这一周的工资，随即扔在楚熙脚边，让楚熙拿着钱滚，这里以后不需要他来驻唱了。
楚熙看都没看那叠钱，把破碎的吉他塞入包里，抱着吉他默默走出门。
靠，屠士昭出手也太狠，现在看到楚熙被打，我心里的气消了一大半，反而觉得有点儿对不住他。
外面又开始下雨，楚熙没打伞，脖子后面还有刚才跟壮汉们打斗时擦破流血的伤口。
酒吧里的老座钟响了，北京时间，夜间十点整。
我透过酒吧的落地窗格，看到外面细密的雨帘已经织满天地。天地间除了撑着伞晚归的酒鬼，就是已经抱着吉他行走在雨中的楚熙。我脑子里涌现出一大堆问号。
我跟楚熙见面没几次，有仇吗？没有。
难道是因为我抢了他的话筒？不对，他还跟我弹唱来着。
我究竟说错了什么话，惹得他突然变脸，声称跟我们不在同一世界，还如此莫名决绝地鄙视我们三个。我本就混沌的脑子里转了好几圈也没转出个所以然来。
侯霸天和屠士昭也感到莫名其妙。屠士昭捡起地上的钱，还有楚熙掉在地板上的一个揉得发黄的心信封，塞到我手里。
“给我干嘛？”我一头雾水，天上掉馅儿饼，发钱了？
“谁说给你的！你们不是同班吗？这是他的东西，回去交给他！”屠士昭把信封和钱拍到我手里。
我差点忘了，楚熙一个月来都是在这个酒吧驻唱赚钱的。这就是他夜夜失踪之谜的谜底。
屠士昭开车把侯霸天和我送回学校，到了学校已经十一点半钟，在楼下居然遇到了打扮十分露骨的系花郑小璐，她也刚刚才从外面回来，跟侯霸天打了个招呼，寒暄几句。
“去上班儿啊？”侯霸天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看了郑小璐一眼，语气就像是见面问“吃了没”那么随便。
“你刚下班？这也太早了点儿吧？”郑小璐满面春风地回复了侯霸天一句。
原来郑小璐和侯霸天自小学开始就认识，他俩都是北京人，还算是好朋友。
我很厌恶郑小璐这款女生，在旁等着侯霸天，一直不做声。侯霸天简单介绍，说这是我舍友，金融的，我面无表情地微微摆了摆手，算是打招呼。郑小璐冲我嫣然一笑，哟，金融还有这号帅哥？帅哥怎么挂彩了？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的表情有多扭曲，尴尬地笑笑，不小心撞的。
听到我的回答，郑小璐十分妖媚地笑了几声，“真可爱！”
妈呀，我没听错吧？苍天大大地啊，这人脑子有问题吧！这有什么好笑的！难道连这样的货色也敢来嘲笑我！
大人不计小人过，看在侯霸天的面子上，姑且不计较，咱是有素质的人。
电梯已经停了，我和侯霸天硬着头皮爬上八楼。
在楼梯上碰到楚熙的舍友正跟女朋友打电话，我顺便问了一声，你们宿舍的夜游神呢，他说一直没回来啊。
侯霸天着急去厕所，早已溜上去。我想到屠士昭那一拳，心里总有几分愧疚。
说明我有一颗善良的心。
不乱想了，涂了点侯霸天的各种精油擦伤口消毒，然后滚去睡觉。
第二天的英语课，轮到我做presentation,我呼呼大睡，差五分钟十点了还在梦乡里。梦里我在一片繁花盛开的黑白色大草地上，看到孙浣被一个男的搂着亲吻，满脸幸福，亲密无比，我火冒三丈，跑过去，想扁死那个男的，不料天地突然开始旋转震动，我站不稳，然后胳膊被晃得无法动弹，脚下越陷越深，越陷越深……
“快起来！迟到了！”张戈的声音。
靠，原来是这小子一直伸手在晃我，他虽比我起得早，但显然也睡过了点儿。我睁开眼睛，肩膀酸痛，侯霸天和他的画袋早已不在宿舍，张戈喊着今天轮到我演讲的消息把我瞬间从朦胧中惊醒。
我来不及洗漱，和张戈抓着书包就一路飞奔到教室，路上居然看到屠士昭在图书馆门口拦住一个看不清容貌的女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不过光看背影，应该是个清秀美女吧。美女跨着帆布书包要离开，屠士昭拦住不让人家走。
我揉揉眼睛，开玩笑，这不应该是侯霸天的行径么，改天必须要八卦一下，现在可管不了，快跑快跑。
等我和张戈气喘吁吁地几乎是滚进了教室，再英语老师和全班同学的目送下坐到最后一排。
年轻的英语女老师显然并不介意，只是微微一笑，接着继续讲授。看，大学老师果然不一样，要是在高中，迟到这么久，老孟一定会毫不客气的罚站。
我喘了口气，接着鼓起精神，上讲台上演讲。那会儿脑子飞速运转，故意放慢了语速，搜寻着词汇。
偶尔瞧着同学的反应，突然发现，郑小璐居然坐在第一排，一双黑洞洞的美瞳正盯着我。我被她盯得有点汗毛竖起的感觉。
她不是别的班的么？怎么跟着我们班来上英语精读？
一闪而过的念头之后，我收起眼珠，盯着教室后面的墙，继续天空海阔地神侃。
演讲完坐回去，张戈冲我竖起大拇指，瞧瞧说听了这么多同学的演讲，就你的最好，啥时候辅导辅导我口语呗？
听了张戈的赞美，一般情况下，我应该十分得意，可是今天，我却一点感觉都没有。就像看到书本，看着老师的课件，看着教室里同学争抢回答问题，好显示自己的博学多才一样，我觉得这一切都十分无趣。
我的内心居然能够如此波澜不惊，静如死水。
那时的我一定比如今绝大部分披着袈裟行走的和尚还有资格披着袈裟坐在最高级最正宗的寺庙里。
回到宿舍，刷了一下QQ空间，我又如同被雷击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