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氏躺在床上,一直到天亮都没合眼,眼前都是徐氏的冷眼与秋香的嚎叫
当秋香被拉下去时,她脸上滚烫,想要开口留人,又底气不足,任由红云一个婢子在二房主仆上下大雌威。
秋香的板子,就是在二房院子里挨的。
一下下的,哪里是打在秋香身上?这是在打她这个二太太的脸。
可她眼下却只能忍着。
见毛妈妈还没回来,乔氏神色憔悴,嗓音嘶哑地吩咐道:“去看看毛妈妈回来没有?”
二房的一等婢子依旧是紫字辈,却早已不是之前的那些人,自打南下时在码头上险些“走散”,乔氏身边的人就让二老爷换了个于净。
如今的两个婢子,都是在二老爷后来安排的家生子,老实不机灵,胜在本分。
乔氏却向来不喜欢笨拙的婢子,这才瞧着秋香机灵,想要抬举秋香。
人人都说秋香要体面了,可小二房上下的婆子、婢子没想到秋香的“体面”日子这么短。
平日里大太太给二太太面子,不插手这边庶务不假,可遇到不对的地方,却是半分不留情面。
本就被二老爷整治了一回的下仆,这下更老实了。
大家都看出来,乔氏这个二太太是个靠不住的。先前那些被二老爷落的近人,有不少都是乔氏的陪房,服侍她半辈子,也不进她怎么护着,更不要说后来这些人。
秋香一个婢子盯着少爷的行踪是不对,也不应该跑到太太面前告刁状,可要不是二太太有心,她一个婢子怎么敢踩着少爷巴结太太?
结果事情出来,二太太却只是哭,满脸无辜模样,对于秋香连一句护着的话也没有,任由大太太落秋香。
秋香是家生子,被当家太太厌弃,哪里有好下场?说不得连一家子都要跟着连累到底。
二太太却问也不问一句,撒手不管。
这下小二房的下仆算是看明白,即便有上进之心,也不敢再往二太太身边使劲,谁晓得下回二太太再犯糊涂,顶缸的是不是自己?
婢子去了下房,没有找到毛妈妈,回话道:“太太,毛妈妈还没回家……
二太太听了,只觉得头疼,连早饭也推到一边,又解了衣裳,回到床上歪着。
因昨晚熬了一晚上的缘故,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来。
当毛妈妈黑着眼圈、满脸乏色地回来,想要与二太太禀告三哥病情时,就看到二太太酣睡正香的模样。
毛妈妈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外头天色。
大雪已经停了,日上三竿。
虽说昨晚沈珏给大家排了班,可毛妈妈因身上带了于系,哪里睡得着?翻来覆去熬到五更天,带了几个婢子去换了班。
沈珏高热了一宿,擦了半坛酒,天亮后倒是渐渐降了下来。
沈瑞小憩后醒来,用了早饭,就打毛妈妈先回来,让她晚上再过去轮班
沈珏身上是冻伤,体内却是外感风邪,白日里还好,晚上就容易高热。毛妈妈与周妈妈是经年的老人,有她们两个晚上坐镇,也叫人放心些。
毛妈妈从西北院出来,顾不得先回家,就先回二太太这边,就是想着向二太太禀告三哥的病情。
没想到,看到的是这个情景。
毛妈妈即便是下人,也难免腹诽,摇着头从北房退出来。
早有伶俐的婢子,上前悄悄说了秋香之事,话中不乏兔死狐悲之意。
毛妈妈闻言,却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秋香固然是自己错了规矩,可大太太直接插手小二房家务,这般不给二太太脸面,她们二房的下人以后少不得也要夹着尾巴做人……
西北院,北屋。
沈瑞拭了拭沈珏额头,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即便人还没醒来,可只要不持续热总是好事。
不过看到沈珏红亮亮的手指、肿了一圈的耳朵时,沈瑞心中满是愤怒,最想要骂的不是乔氏,而是沈珏。
平素最是机灵不过的人,这回却犯蠢,这么冷的天,说跪就跪了,难道就不知变通?
沈瑞还想要骂自己。
读书读傻了么?
明明昨天看见沈珏素服时,还想着他身上有孝,可等到中午吃酒时为何不拦着他?
要不是中午吃了酒,身上带了酒气,沈珏也不会大雪天里洗澡。
沈珏之所以老实听话的跪了,定也是因吃酒心虚。
终了一圈,害得沈珏遭了大罪的,竟是自己。
因骨子里对皇权的无所畏惧,使得他看了寿哥后,觉得“奇货可居”,使得沈家从中立的立场变得敏感;因对礼法孝道的不以为然,使得他面上沉稳,实际上行为不谨,让二太太抓了沈珏的错处。
沈瑞反省过后,越觉得羞愧。
就在这时,就听身后有人道:“三哥还没醒?”
是三老爷夫妇得了消息,来了。
沈瑞忙起身,道:“三叔,三婶。”
三老爷脸色十分难看,三太太则是满脸担忧模样。
沈珏既睡着,三老爷夫妇在床前站了站,大家就退到外间说话。
昨日还活蹦乱跳的孩子,过了一晚上,就这样半死不活模样。
三老爷气的脸色煞白,沈瑞见状,忙亲自奉茶道:“三叔勿要太担心,珏哥已经退了热,没大碍了……三叔要是因担心珏哥伤了身体,珏哥醒来后也不安”
三太太也担心丈夫,开解道:“是啊,老爷……出了这样的事,大哥、大嫂本就够操心的,别在让他们担心老爷……”
三老爷倒是怒极反笑,嗤道:“这还是真是为尊者讳?就因她是长辈,做了这混帐事,我就生不得她的气,你们也说不得她一句不好?”
沈瑞与三太太都闭着嘴。
沈瑞是从昨晚之事,明白了什么是礼法。
就连沈珏这活泼不逊的性子,对于乔氏罚他跪雪地都毫无反抗,那就是因礼法所致。
一定要占着理。
即便他心中厌乔氏厌的不行,可贬低责怪乔氏的话却不能从他嘴里出来,这就是长幼尊卑的道理。
三太太是贤惠妇人,自然更是恪守为妇之道,不肯错了一步。
看着这婶侄两个,都成了闭嘴葫芦,再想想里屋昏睡不醒的沈珏,三老爷就坐不住,起身道:“这个家里,总有人能治她”说罢,抬腿就走。
三太太随之起身,本要跟上,迟疑了一下,复又坐下。
三老爷这是往正房寻徐氏做主去了,定要讨伐乔氏的不是。乔氏有再多不是,毕竟是嫂子,有些话小叔子能说的,小婶子却说不得。
三太太就细细问起沈珏的症状,听闻耳朵与手足都冻伤,道:“要说治冻疮,我这里还有个偏方,等三哥过几日病好了,就可以用用。”
沈瑞听了,忙道:“什么偏方?这冻疮听说不好去根儿,稍处理不好以后就年年犯……”
“待会叫人给你送过来。是从我娘家那边带来的,本以为用不上。”三太太唏嘘道。
当娘的管教儿子天经地义,可也没有这样的管教法。
乔氏看着一团和气,却是个狠心肠的。换了其他人,哪里舍得这样重罚一个孩子。
正院,上房。
三老爷挟怒而来,不等开口,就让徐氏立眉训丨了一顿:“心平止怒平素里让你学佛又修道,遇到事情还这样毛毛愣愣没轻没重你今年还是十几岁么?”
劈头盖脸地一顿训丨斥,倒是骂得三老爷熄了火。
他满腔怒气倒是散了,只剩下无奈,道:“大嫂,您就管束管束二嫂吧,真要任由她随心所欲,这回是磋磨珏哥,下回说不得就要去东院偷四哥了”
徐氏只觉得头疼,皱眉道:“混说什么?她就算稀罕四哥,也是见四哥与珞哥幼时相似爱屋及乌的缘故,哪里就扯到偷孩子上去了?”
三老爷苦着脸道:“大嫂,不是我诋毁二嫂,只是她向来同一般人想的不一样……要不是露了行迹在外头,我也不敢与大嫂说这个。”
徐氏听了,神色严厉起来,道:“到底怎么回事?”
三老爷迟疑了一下,叹气道:“原不想让大嫂跟着操心,才没有与大嫂说,前些日子二嫂使人找了马氏。”
马氏是四哥的乳母,也是沈家世仆,不过她祖母是三老太太当年的陪嫁。
徐氏当家,将家中倚老卖老的陪房长辈“恩放”出去不少,不过那些指了婚的丫头小子就同沈家下人混为一体,并未特别区分,要不然倒像是她这个儿媳妇容不下婆母使唤过的旧人。
“头一回拐弯抹角地打听四哥的状况,还赏了马氏五两银子。马氏胆子小,回去就跟四哥他娘说了……前几日又找借口叫了马氏,话里话外都是禅寺香火旺,哪个和尚批命灵验……”三老爷皱眉道。
“你既有了提防,可是打听清楚了她想要作甚?”徐氏忍了怒意道。
她这些日子精力不济,又是年节将至,一时看顾不到,没想到乔氏就要搅风搅雨。
要说昨日沈珏受罪还是乔氏心血来潮,算是意外,那将手脚伸进三房就是心怀叵测。
三老爷带了讥讽道:“还能有什么?不过是妨亲寄养之类,那些和尚道士,多有靠这个糊弄女眷骗银子的。大嫂不用去查别的,只将门房叫来,问问二房这些日子哪些人出去就能看出端倪来。”
三老爷之猜测,令人心惊。
徐氏却不能凭三老爷空口白牙就给乔氏定罪,即便有马氏作证受了乔氏的赏银,那也说明不了什么。伯母疼爱侄儿,忍不住私下多打听两句,这并不是罪过。
不过要是勾结僧道之流,想要骗养四哥,那可就是过了。
三老爷、三太太成亲十几年,才有这一点血脉落地,视之若命根子。这要以“小儿难养”的名义,让三老爷、三太太将亲生骨肉送出来,也太过卑鄙下作。
“既有痕迹,那就查只要她做了,总有蛛丝马迹在外头”徐氏冷着脸道。
见徐氏气的狠了,三老爷倒是不安,忙道:“或许只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嫂先别恼,要是我杞人忧天,岂不是劳烦大嫂白跟着生一场闷气”
徐氏却是不想继续姑息,家族传承,子嗣最重。
四哥又不比沈瑞、沈珏已经十几岁,不过一岁大的奶娃娃,要是乔氏真要在四哥身边做手脚,那可是防不胜防。万一有了意外,说不得三老爷三太太也跟着去了。
徐氏是当家主母,沈家向来门禁又严,想要查近期各房出府的下人,不过是吩咐一句的事,随后就有门房拿了登记册子过来回话。
乔氏回京这些日子,只打身边人出府一次,可随后珞哥的乳母却入府三次。
珞哥乳母是乔氏的陪房丫鬟,后来配了沈洲的长随,等珞哥落地后,又选做珞哥的乳母。
等珞哥不吃奶了,这乳母就留在珞哥身边当养娘。
一直到珞哥出事,乔氏迁怒到这养娘身上,才撵了她出去,连带着一家都没留在府中。
不过二老爷念旧情,让她们夫妻去城南二房旧宅看宅子。
乔氏身边旧人,被二老爷“恩放”了两回,换了个于净,这养娘一家倒是“漏网之鱼”。
“出入可带了东西?”徐氏问道。
“来的时候空手,走的时候倒是都哟赏赐。”沈家这样的仕宦宅邸,能选作门房的下人,眼力记性都是顶顶好的:“有二太太身边的大姐送出来,倒是将赏赐都报备过,有一对花瓶,还有一个旧梳妆盒,听说是这养娘闺女要出阁,二太太赏的压箱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