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不好发作,她忍怒灌了两口热茶,放杯时手稍重了些,无意发出剧响。
对峙的二人微微一怔,李柏如率先扫了过来,眼尾余下一丝蔑意。
“手滑了。”她轻咳两下,无辜解释。
李柏如不以为意,淡哼嗤笑,“戚兄养的宠儿好大脾气,主人说话他都敢插嘴?”
……?
应织初困惑眨眨眼,不知自己何错之有?
转念一想,遂心下明了。
刚才这贵衣公子还一副好客模样,原不过是他外交用的温雅面具罢了,现下得知自己阻了他表妹的前程,便话中带刺,甚至迁怒自己。
可是,她也很冤啊,她顾着债主的面子不愿将事实挑明,怎的,她个小姑娘女扮男装,负伤来此,再背个宠儿的名声,她不恼么?
“我惯的。”少年冷冷顶了回去。
闻此,李柏如摇扇淡笑,似拿戚凉争没办法,可嘴里的话毫不留情。
“我只是关心戚兄,这么个不懂事的家伙留在身边,你气性又大,他若惹怒了你可怎么得了?”
应织初秀眉微皱,有股不好的预感。
戚凉争极快地瞥了她一眼,毫无芥蒂道,“量他不敢。”
“……”她尴尬摸摸鼻子,不敢吱声。
李柏如瞄了眼白衣少年,坐姿规矩,满脸无辜,当真是演得一手好戏。
若是家’宠,养几个扔在院子里便罢了,可这种场合他敢跟着出来招摇,要说没半点私心,自己是绝对不信。
一个小小男’宠,就敢玩弄这种心机。
“你叫什么名字?”他看着少年,话音无温。
“应织初。”
“戚兄是我朋友,吃我两盏茶是应该的,但你不同……你可知,我的客茶没那么好吃?”
应织初附和着点头,甚至扯出一抹笑来略表善意,但心下早已咆哮之极:我若知道,我能吃么,我敢吃么?
你这吃了茶再翻后账的处事之道,与你戚兄强抹药后讨药钱的作为,真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怎得金甲城如今盛行这种风气么?
不愧是十年之交,罕是知音。
知这李公子是要为难自己,她只默不作语,独自顺气,她可不想少活几年。
“既是知道,此事便好办了。”李柏如淡然笑之,仿若有了对策。
她听不懂他所谓的好办是何意,便见九远配合着将骰盅移到她眼下。
她微有不解,下意识看向戚凉争,这家伙不知何时已悠闲地坐在一旁,摆出一副看好戏的姿势。
她咬咬牙,忍了。
“你吃了我的茶,便该陪我赌一局才是。”
她很想解释说隔壁的你戚兄也吃了茶,甚至我吃的茶还是他递过来的,但瞧着这李公子满眼笃定,似是她推拒,他亦另有说辞。
她明眸一转,算到最近自己走霉运,忍了忍,还是倾身凑近戚凉争,小声低语,“公子,加钱吗?”
她陪他出来挡’枪,本就是按着欠债的一千两事先说好的,如今生出复杂变数,她不能眼睁睁被人刁难,她得讨点利息。
偏偏不能说得太明显,唯愿戚凉争能听懂。
言外之意便是,我多牺牲一局,你给加银子吗?
万幸,他听懂了。
剑眉恰到好处一挑,压着笑意问道,“加多少?”
“最少五百两。”
她信誓旦旦的小模样,如烁光映在他眸中,嘴角噙的笑越发张扬。
“好。”
李柏如观着二人亲’密小动作,忍不住轻嗤。
不过是个低等的宠儿,还妄想爬到高处。
这种人,怎能与自己的表妹相提并论?
眼里闪过冷光,心里激起杀意。
上一位长者输的名画被九远收在锦盒中,摆放在桌案上,李柏如却连看都未看过一眼,仿佛究竟是三幅画里的哪一幅他根本不好奇。
他摇着扇子等候,似给这少年留足了挣扎时间。
应织初得了准信,小脸露出满意神色,真好,一上午就要还上六百两的药债了。
说话的语气都轻快了几分,“李公子,我们怎么赌呀?”
边说边去拿骰盅。
李柏如眸色一暗,将扇子敲在她手上,只微微用力,还是能听见响声。
“慢着!你还没说要输我什么?”
她握着骰盅,歪头看他,“李公子,想要什么?”
李柏如打量了她一眼,不屑一笑,“我只赌字画,可你却什么都没带。”
见少年只静静瞧他,又道:“不过,能得戚兄青睐,总是要有点珍物傍身才是。”
话里话外,奚落得她分文不剩。
她能坐在这里,能上赌’桌,甚至输掉的物什,都是戚凉争赐予的,而她不过是个不值钱的玩物罢了。
应织初看着李柏如,这贵公子温文如玉的面庞下已是杀机四起,绵针笑刀莫过如此。
她抬手摇起骰盅,有个几十圈才扣回桌面,“我未带字画也不曾有珍物。”
压在心底的那点傲气,随着话落破心而出。
“因我不会输。”
“嘁——”戚凉争轻笑,似是捧场。
九远瞧着少年清亮坚定的目光,心想:啥也没有,居然还这么嘴硬。
李柏如皱眉微舒,亦笑出声,再抬眸只剩得意,“我也很少输,你可知刚才那人求我什么?”
应织初不语,耐着性子等着。
“他想让我杀一人,与我来说轻而易举,与他却难比登天。”
“李公子潇洒翩翩,不宜杀人。”
李柏如轻笑一声,“我舞刀弄剑确实差点意思,可我也输过,也杀过,所以今天你莫输我,不然我便要你性命……”
话音一落,屋内悄然无声。
她只垂眸听他说完,面色平静,斟酌开口,“猜点数,我若猜错,便算李公子赢。”
李柏如捻着扇坠,温凉光润,等她反悔。
应织初不受其意,轻轻催促,“李公子,可以赌了吗?”
九远吸了口凉气,这少年也太狂妄了,他家公子虽不善骑射,可这骰子还是玩得熟能生巧,毕竟公子喜欢搜集名画,而世子的名声又让想求他办事的人跃跃欲试,久而久之,便成了义赌坊的常客。
他敢这般赌,不是干等着送命吗?
李柏如微微闭目,肯定道:“三点、五点、六点,我赌大。”
应织初点点头,不置可否。
戚凉争扫了眼骰盅,眸里全是她的悲喜,怎料到这家伙能这样抽风,他本等着她认怂,谁知她这般嘴硬。
众人看向应织初,等着她报点数。
她秀眉轻挑,软’唇一勾,“四五六点,李公子输了。”
李柏如忍不住身子前倾,右手去开骰盅,嘴里道:“放肆!你没开就敢说我输……”
骰盅被轻轻揭开,屋内的另外三人都好奇地去瞧。
九远指着骰子,叹道:“四点、五点、六点!真的是四五六哎!公子你输……”
李柏如盯着骰子,微微一愣。
他率先回过神,道:“不可能,再来!”说罢便去摇骰子。
应织初眼里闪过冷色,却不阻止他。
她怜悯地看着李柏如,心中暗叹:您这捏不动大石头,便欺负小蚂蚁的姿态,真是有世家风范。
怎的,是不相信她会赢,还是根本没想让她赢?
李柏如亲自摇了几十圈,盯着应织初,煞有介事许诺,“你若再猜对,那幅画,我便送你。”
他指着案上扔的锦盒。
九远惊道:“公子,那是您刚赢的,怎么能……”
李柏如呵道:“闭嘴!”
应织初轻叹一声,看都未看一眼他所指之物。
“四五六点。”
她报完,李柏如便笑了,怎么可能还是这个点数,看来这少年只会蒙罢了。
他松开抓着骰盅的手,轻轻靠在椅背上,刚才确实冲动了,还压上了价值不菲的名画,李柏如淡淡摇头。
一时,没人去开骰盅。
九远观着众人眼色,见这白衣少年亦未自辩,不知为何心下升起同情,他便大着胆子去开骰盅。
倘若这少年真输了,可是要输掉性命。
自己这般自作主张,虽会惹公子生气,但总归是让人死的瞑目罢了。
骰盅要揭开时,应织初便娇俏一笑,嘴角的梨涡明媚动人。
李柏如顺着九远的动作,低头看之,片刻后,眉眼越发凝重。
竟然,还是那个点数。
四点、五点、六点。
他心下一惊,忍不住去看少年,怎么可能?
而应织初也侧目瞧他。
半晌后,她轻问,“李公子,还赌吗?”
只是一声询问,李柏如脸色却莫名红了起来,他错开目光,轻哼一声。
九远尴尬地瞧着少爷,一时也不知如何收场。
他没想到,这少年竟然蒙对了。
少爷好像不开心,毕竟连输两局一年也没有两次。
“李公子若不赌,这画我可要抱走了。”她未做客套,理所应当地去抱锦盒。
李柏如只瞪她一眼,却开不了口阻拦。
戚凉争望着她一脸贪财满足的模样,抬手弹在她脑门。
“这回可开心了?”
拿着欠钱之说,今日诓她出来,本是一脸闷闷不乐,现下才看她露出真实笑意。
“多谢公子呀。”应织初笑得眉眼弯成月牙,冲戚凉争作揖。
自然开心。
李柏如随之冷笑,“戚兄可真是收了个好宠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