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濛晨光透过窗纱照进卧房。
远远传来雀鸟婉转鸣啼,谢小颂翻个身,脸埋在枕头里。
迷迷糊糊中,她听见门外走廊方向传来一串脚步声,不疾不徐,如同古老的神秘鼓点,踏在人心尖。
睫毛颤动着睁开眼,谢小颂由惺忪逐渐转为清明。
不用看时钟,她知道一定刚五点过五分。
居然真的有人能够严格遵守早五点晚十点的作息!谢小颂从一开始的咋舌到习以为常,只不过花了三五天。
侧耳听着齐骁骁在屋外行走,听见哗哗水声与特意放轻的悉索动静,谢小颂安心地闭上眼,唇畔不知不觉浮起一朵笑靥。
与陌生男人同住一个屋檐下,似乎也没有她最初想的那样可怕。
尽管齐骁骁,齐学长看起来不苟言笑,自带负气压,很不好相处的模样。或许是某种冥冥的微妙直觉,谢小颂感觉他并没有看起来那样冷淡。
要说起来,谢小颂可是有上辈子与另一座冰山打交道的经历,如今再与齐骁骁共处,不仅不害怕他黑脸,反而觉得有几分亲切。比起顾修白那种装模作样,没半点儿烟火人气的脸孔,齐骁骁的正气俊朗,凤目含威瞧起来无比顺眼。
胡思乱想着,谢小颂脑海里浮现刚搬来那天的场景……
不说话的齐骁骁看起来格外威严,谢小颂难免战战兢兢的,两人一个在客厅,一个在餐桌旁,各自捧了书看。她苦恼挠头,厚皮书啪一声砸落,谢小颂根本不敢看齐骁骁的表情,毕竟是她亲口保证不会打扰对方的,她很怂地飞快捡起书,抱了自己东西,含糊道晚安钻进自己屋里。
刚进屋,谢小颂就听见齐骁骁在外面收拾东西、关灯的动静,她苦着脸趴在门背后,大气不敢出。齐骁骁走到她门前,站定。谢小颂心跳得快从胸腔里蹦出来,七上八下满脑子乱哄哄的念头,害怕会被齐骁骁扫地出门。
谢小颂凝神屏息,等了又等,良久悄悄推开门,门外走道上空无一人。只有一只口袋安静地摆在门边,里面装了几样全新未拆封的生活用品。
走道尽头无声亮起的那盏灯,驱散了谢小颂心中忐忑与惶恐交织的暗影。
一直亮着,柔和而明亮的光。
※※※
结束密集的学习,谢小颂愁眉苦脸捧着任课老师布置的随堂作业回到机械系工房,冷山主任看见她来了,从工房深处探出一条伸缩自如的机械手臂,对她摇了摇手,充当打招呼。
“主任,我有问题……”
谢小颂的问话第N次遭遇冷山主任无视。
“……难怪外面的人都传说,冷山主任是一个脾气古怪的机械天才,他的人生只有机械……唉,我的作业要怎么办才好,下周就要交,可我还有一大半名词都没弄懂,公式更是记得乱七八糟……我不想丢冷山主任的脸,不想再当吊车尾……”
泄气长叹,谢小颂往后靠坐在桌沿,手肘撞落桌角插满各色绘图笔和工具的大笔筒。
稀里哗啦,所有东西散落一地。
她低叫一声,忙把发丝挽到耳后,蹲下去整理。
真糟糕,谢小颂在心里偷骂自己,以前从没觉得自己的生活方式有问题,重生之后,开始尝试改变生活轨迹,这才渐渐意识到自己的问题。
在家里,她是谢家大小姐,从小就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虽然父母常年不在家,偶尔会觉得寂寞孤单,但是她还有管家爷爷、汉斯爷爷和很多喜爱自己的忠心家仆,隔壁夏家的伯伯、伯母也把她当亲生女儿来疼爱。
谢小颂不由得感慨,自己生活太平顺,连最起码的自理能力都堪忧,莫怪上辈子顾修白看不起她。
咬着唇,谢小颂动作渐渐慢下来。
她心头闷闷的,不是说好不再去想这些了吗?谢小颂,忘掉那个人,忘掉与他有关的一切,你现在很好,新的生活刚刚开始,这一次你一定要成为自己人生的主宰!
齐骁骁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进工房,一眼便看见那个蹲在地上的女孩,她表情鲜活灵动,一时蹙眉摇头,一时眉宇间泛起淡淡悲伤,一时又双眼明亮流露出坚毅。
目光扫过她身边一滴狼藉,齐骁骁暗叹,脚步一转,走到她身边弯下身,大手抓起离她最远的度尺递过去。
怔忡了一瞬,谢小颂抬起头,对上齐骁骁幽深的黑色瞳眸,她眨眨眼,扬起璨然笑容。
“谢谢……齐学长。”
那笑容晃得齐骁骁一时愣了神,她软糯声线飘进耳中,他慢吞吞地嗯了声,错开视线,伸出手去抓地上散落的笔。
见状,谢小颂心生愧疚,忙叫住他:“学长,我闯的祸我自己收拾,你去忙吧!”说着,她同样伸出手臂争着去拿红色记号笔。
两人指尖就这样交错,一触即分。
像是有细小的电流忽然蹿过手背,谢小颂心头轻颤。
没料到齐骁骁反应比她更大,手臂抖了两下,他一跃而起,扭头冲出工房。
“……这是怎么了?”谢小颂抓抓头,百思不得其解,“我还想趁着齐学长有空,向他请教那份对我而言过于艰涩的作业呢。”
回头看了看门扇紧闭的工房内部,谢小颂颓然长吁,认命地抱着书往图书馆前进。所谓笨鸟先飞,她基础薄弱,唯有勤能补拙了不是吗?
※※※
一头扎进浩瀚书海的谢小颂完全不知道,有人正为寻找她的下落而寝食难安。
第一大学,师资力量、资金最雄厚的商业系占据了整个北校区80%的面积。下课铃方响,二年级的教室门口便出现一道翩翩身影。
女孩子纷纷红了脸,目光憧憬地望向顾大公子。
“……看,顾公子又来了……”
“……顾校草为什么每天一下课就过来?”
“……据说他是来找女朋友的……”
“……啊,他女朋友,难道就是那个胖乎乎的……”
顾修白皱起眉,眼中闪过不耐烦,他随意指了一个踏出教室的男孩:“同学,跟你打听一下,今天谢小颂还是没有来上课?”
“是啊,开学以来就没有见过她人。对了,顾同学你有没有什么话要我帮忙转达,我一定带到!”
眯起眼,顾修白无视身后隐隐传来女孩叹息与尖叫声,他矜持颔首,简单吩咐道:“麻烦她尽快联络我,就这样。”
走出大楼,站在建筑物影子里,顾修白面沉如水。
谢小颂到底跑到哪儿去了?
报道那天他特意亲自驾车去接她,却扑了个空。顾修白连忙加速闯了两个红灯赶到学校,硬着头皮熬过无数学生热情的目光洗礼,站在注册报道处,从早上一直等到日落时分,也没逮着那丫头的影子。
顾修白,顾大公子什么时候这样纡尊降贵地等过人!
当时顾修白被气得甩手就走。
隔天,气头过了,顾修白心底泛起浓浓的不服输。仿佛跟谢小颂卯上了,他非得找到她不可!这股执念,强烈到令顾修白一再做出冲动行径,完全打破他二十年来维持的冷淡自持。
来不及细想这样到底是好还是坏,顾修白耳尖听到身后高跟鞋声正在靠近,他敛容回身。
“是你。”
姜沁温温柔柔一笑,裣衽行礼:“顾公子好久不见,你这是……来等小颂下课?”
上下扑扇的浓长睫毛掩去姜沁眼中掠过的嫉恨,她无辜柔美的模样足以引起大部分男性怜惜,只是其中不包括容貌比女人更加秀美精致的顾修白。
“不关你的事。”顾修白口气十足冷淡,侧过身去就要离开。
姜沁难掩惊异,忙开口唤住他:“顾公子,请你等等……我与小颂情同姐妹,自然与你一样关心她,看见公子在此等候,出口问上一问,并无恶意。”
顾修白收住脚步:“噢?那就麻烦姜小姐告诉我,谢小颂在什么地方?”
“我……”姜沁语塞。
看她如此情状,顾修白冷笑,心中了然:“你不是说……你与谢小颂情同姐妹?”
姜沁额角冷汗涔涔。
不等姜沁回答,顾修白漠然睨她:“收起你那套说辞吧,这种话拿去骗骗别人还行,在我面前……呵。比起巧言令色的虚伪女人,谢小颂那样直率单纯的性子反倒显得珍贵起来。”
说完他也不去看姜沁青红交加的精彩表情,径自走了。
良久,姜沁才回过神来,林荫小径上已是空无一人,哪里还有那道举世无双翩翩公子的身影?想起他声如金石那段话,姜沁气得心口绞痛。
那个谢小颂,她究竟哪里好?
顾修白顾大公子居然会为了她,抛下清贵矜持,步下云端……痴痴等待女友当一桩望妻石,这种行为绝对不该属于宛若谪仙的顾修白!
姜沁哪里知道,顾修白仙气飘飘的面具底下,正翻涌浓烈的不安。他隐隐感觉到谢小颂的不告而别是为了从他身边逃开。
直到谢小颂消失不见,顾修白才发现自己这个男友有多失职,他不知道谢小颂有什么要好的朋友,也不知道她平时喜欢做什么,更不知道除了家和学校她还能去哪里……
谢小颂,你究竟在哪里?
※※※
夜色如墨,图书管理员赶走最后一个学生,关上电源锁上大门。
谢小颂抱着书包,昏昏欲睡地往公寓走。
走到门口,她低头看了一眼时间。糟糕,已经十点半了,谢小颂悔恨不已,捂住嘴,蹑手蹑脚掏了钥匙开门,进屋。
这么晚了,齐学长一定睡下了,希望自己不要吵到他……如今寄人篱下,她应该更有自觉才是,打扰他人安眠是很大的罪过。
谢小颂一面胡思乱想,一面佝偻着腰贴着墙根摸黑前进。
啪,灯火通明,照得谢小颂一时睁不开眼,下意识抬手遮了遮。
齐骁骁双臂环胸,倚靠在墙边,静静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