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紫衣小吏
吴咎一听,啧了一声,好像很不耐烦似的,嘟囔了一句什么,张庶没有听清,不过看他的神情应该不是不太喜欢这位来访的客人。
“大人,您不见见?”
吴贵在外面等候了一会儿,也不见吴咎答应,只好又问了一声。
“不见?你有这个胆子你就去回了她。”
吴咎冷笑了一声,从桌子上拿起了乌纱往头上一扣,翻了翻白眼,长腿一伸就往外走。
就在张庶刚要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吴咎忽然又折返了回来。
“你,跟我来。”
“……?”
张庶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是说什么相府千金吗?自己这个尴尬的身份出现在吴府上真的没关系,哦对了,古代的女人好像都是不常出门的,这个时候又没有网络,自己的脸辨识度应该不会那么高吧。
张庶心里这样盘算着,还是不敢触怒吴咎,只好低着头跟随着那个人往前厅去,因为他以前住的也是前清留下来的老宅子,所以对于古建筑还是比较熟悉的,看周围的游廊,他们应该是朝着影壁后面的厅堂,也就是类似于现代客厅的那个位置去见人。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张庶依然被厅堂里端坐着的那个女孩子惊艳了一下,这就是有意下嫁给吴咎的相府嫡女?她确实气质高贵,而且相当年轻,虽然那个年代的衣衫华美妆容繁复,可是依然掩盖不住这个女孩子因为年幼而自带的青涩气质。
“兄长。”
那女孩子看见吴咎进来,很客气地站了起来,唤了他一声。
张庶对这个时代的称谓并不是很了解,不过根据他以前在公司接触过的那些古装片剧本来看,如果不是亲兄妹的话,异性互称兄妹,一般都是未婚夫妻之间才会有的言行,对于吴咎来说,这次仅次于吴郎的亲密称呼了。
“李小姐。”
吴咎倒是没有怎么兜揽,只是很客气地称呼了一句。
那女孩子显然有点儿失望,不过可能是因为出身的问题,她也比较善于隐藏自己的感情,只是稍微一蹙眉就又笑开了。
“今天你来家里怎么也不告诉我?”
“嗯?今天听恩相说小姐身子不爽快,所以未敢叨扰。”
张庶在旁边听得明白,这个相府千金可能对吴咎有些意思,不过她家里也行并不太赞同这门亲事,毕竟在这个时代,门阀制度虽然已经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在寻常人眼中,门当户对的观念还很重的,这也难怪,别说是那个时候了,就连自己身处的现代社会,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会在乎这种事的。
“唉,我也猜到了,怕你见不着我担心,所以就赶着过来。”
那女孩子说着,还伸手从扣袢上取下了锦帕,在腮边扇了扇,她的肌肤很白,这会儿脸颊上有一些红晕,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可能是因为肤质太薄,被太阳灼伤了的缘故。
“怎么,没坐轿子吗?”
“嗯,走得急,骑马来的。”
张庶斜迁着眼睛看了看她,这女孩子的妆束比较活泼大胆,半个胸脯都露在外面,又是骑马前来,想来这个朝代民风开化,男女私下相交并不会被人诟病,所以这个李家的小姐自己出来找心上人聊天,家里也管不住她。
“呵,那你一定渴了,去取一壶双料茉莉花。”
吴咎眼光一转,给张庶递了一个眼神。
“……”
张庶反应了几秒钟的时间,才意识到他在和自己说话,他还真不知道仆人行礼是什么姿势,想了想,只好点点头,退了出去。
“怎么样?怎么样?”
张庶刚刚出门,就被吴贵一把拉住了。
“吴大哥,你一直都在这儿吗?”
“周相,你可真行啊,沉得住气、有涵养。”
张庶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吴咎也没有对自己怎么样,难道他还期待着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吗?
“……”
“周大人,你自从走了一遭鬼门关,性子倒是温润了不少,听说之前在朝堂上把我们大人好一顿骂呢,如今却心甘情愿替他端茶递水?”
原来是这样啊,张庶在心里点了点头,他并不十分清楚周蜜和吴咎之间的恩怨,不过这一切也跟他无关,别说自己现在不能激怒吴咎了,就算是端茶倒水他也并不觉得多么不堪,毕竟他是生长在一个只有分工不同没有等级之分的地方,就好像自己去外面用餐,从来都不会看不起服务人员一样。
“这,吴大哥,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对了,你们大人说,他要双料茉莉花。”
“哦,您跟我来,我去茶房让他们温一壶。”
等张庶端着托盘走到厅堂门口的时候,发现吴咎早就等在那里了,隔着珠帘,隐隐的还看见那女孩子也在梗着脖子瞧着他。
“怎么这么慢,进来吧。”
吴咎冷冰冰地说道,自己一转身打帘子进了房间。
张庶只好背对着他们,用自己的背部把垂坠的珠帘分开,倒退这进了厅堂了,看了看位次,安放好了一壶酒和两个杯子,看了吴咎一眼,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吩咐。
“呵,兄长,这个人真的肯听你的话呀。”
“当然,这是我府上的紫衣小吏。”
吴咎看了张庶一眼,语气很轻蔑地说道。
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怪不得总是让自己穿着原来的官袍,他在通过役使这个名叫周蜜的男人,来宣泄自己多年来心中的愤懑?虽然张庶知道这个人并不是陆寒,甚至他想要羞辱的也不是自己这个人,可是常年的旧家子弟生涯还是让他觉得愤怒。
“你过来,把酒替我们斟满。”
那个女孩子对他招了招手,这会儿她正坐在一把交椅上面,双手托腮,语气随意地使唤着他。
张庶没有动,他骨子里不逊的成份喧嚣了起来,一个小女孩儿凭什么这样对一个中年人颐指气使,在帝都的风俗里,自己就算是二十岁结婚,十八、九岁的学生见了,也是要叫一声叔叔的,可是现在……
“呵,他可不是你支使得动的人啊。”
出乎张庶意料的是,吴咎竟然没有站在那小姑娘的一方,反而不咸不淡的出言维护了他几句。
“你去书房吧,这里没什么事了。”
吴咎摆了摆手,轻描淡写的说道。
张庶推门出去,没太搞清楚里面的状况,难道他在那女孩子面前炫耀了自己这个高官阶的仆人之后,又不许别人使唤吗?还是这里面有又什么隐情呢。
“周相,怎么样,没难为您吧。”
不出张庶的所料,吴贵果然好像现代的八卦小报记者一样扒在外面的窗棂上,看他出来了立马就迎了上来。
“没什么,说是往我去书房。”
张庶的神情有些迷惑地说道,还在蹙着眉寻思着这两个人的关系。
“这位李家小姐倒是常来,不过我看咱们家大人不太兜揽她。”
原来是这么回事,看来这张脸就算在前世也还是挺招惹孽缘的,张庶又想起了莉莉丝这个人。
看来吴咎只是想通作践高级官员向相府的人表表忠心罢了,却又不能完全丧失了自己的汉官威仪,他的处境也够两难的了。
“李相跟东宫的人不对付,才显出我们老爷的好来,两边拉扯着,我们大人有时候也是为难。”
太子和丞相互相看不上眼的事情并不少见,这个李相很有可能是在平时得罪太子太多,所以很害怕他有朝一日会继承大统,到那个时候,自己难免灭顶之灾,所以要赶在皇帝驾崩之前找个莫须有的罪名,将太子换掉,而吴咎就是这个李相的爪牙,他碍于舆情不能做的事情,都要借助吴咎这个酷吏来完成,说白了就是别人的替罪羊。
张庶心思缜密,通过吴贵的只言片语,大概得出了一个结论,可是他又觉得吴咎是个精明的人,会这么傻乎乎的掉进李相的圈套吗?还说是他已经有了察觉,才会像现在这样,吊着这个相府千金的胃口,虽然不喜欢她,却还是能够放下身段,虚与委蛇。
比起陆寒,这个吴咎太累了。
张庶叹了口气,心里竟然对这个暴戾的男人产生了一丝同情。
不,自己不能这么想,其实陆寒更累不是吗?吴咎只不过是当了几年的酷吏而已,而陆寒,他当了多久的酷吏了?他只是从来不把那些血腥恐怖的情绪带给自己而已,吴咎都这么累,那陆寒到底有多累?
“周大人,周大人?”
张庶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就连走过了书房的大门都没有注意,被吴贵怯生生地碰了一下手肘,打算了他的思考。
“哦,你看我,光忙着想事情了。”
张庶打了一个圆场,抱歉地笑了笑。
“大人,您的眼圈儿怎么红了?是不是想起……唉,劝大人宽心些,还好十四岁以下的子侄都只是充军,不算是……”
吴贵想了想,还是没敢说出灭门两个字。
“嗯,是啊。”
张庶自嘲地笑了笑,看来这个周蜜的命运相当凄惨。
“我在想他们,我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