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上两个人都没怎么睡觉。隋孜谦也是第一次留宿徐念念的屋子,但是不是在床上,而是黄花梨的木椅坐了一夜。后半夜,他盯着床上背对着自个的身影看了许久,然后吩咐人上了浓茶,拿来两本兵书,稳如泰山的看了起来。
徐念念怎么可能睡着呢?话都说到这个地步……
次日,她睁开眼睛,涨的发疼,胳臂都有些酸痛,也不晓得隋孜谦何时离去的。
岫红打来洗脸水,心疼道:“夫人,奴婢给您揉揉脸吧,都有些水肿了。”
徐念念浑身难受,感觉像是受了寒气,命人去大夫。
隋孜谦下朝后被圣人留了午饭,然后又被娘娘唤去嘘寒问暖留了晚饭。所以抵达府邸的时候都已经是入夜了。听人说夫人病了,他眉头皱起,斥责道:“为何不让人捎话。”
四喜沉默,主子问话奴才听着便是,皇上皇后留主子,谁敢轻易打扰?
隋孜谦犹豫片刻,来到徐念念的屋子。她安静的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他挥挥手,下人们便去了,他走了两步,坐在床边,望着睡着了的徐念念,心头涌上一抹难以言喻的情绪,有些不舍的,更多的是心疼。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原本就瘦小,此刻显得越发苍白。她的脸庞不过他的巴掌大,他整个手,似乎就可以包住她。
这样一个羸弱的女人,他曾经却没有顾虑过她替嫁身份过来时候的处境和不堪。
他想起昨晚,徐念念的决然,整个人心痛不已。她说的没错,他没有疼惜她,他有他的错,所以他要承担结果。
或许这个结果便是她厌他恨他……
隋孜谦将被子给徐念念盖好,掖了掖背角,猛的抬头,对上一双清明的目光。
“醒了?”
徐念念声音沙哑,嗯了一声,撇开头,却是不想多言。
隋孜谦是个很直截了当的人。有些轴……不太变通。
现在、他想对她好,那么便用自己的方式去对她好。
“太晚了,侯爷歇息吧。”徐念念的意思是他可以离开了。
“嗯,你睡吧,我旁边坐会。”
……
徐念念赌气似的侧过身,突然感觉到背后的头发被他缕了几下,浑身上下生出一股别扭的感觉。曾经他冷落她,她最后羞愤至极,为何她冷待他,这人反而跟没事儿人似的……
隋孜谦不语,轻声说:“香涵说你吃得很少,厨房火开着,煮了粥。”
徐念念咬住下唇,肚子不争气的有些瘪,犹豫片刻,道:“好。”
隋孜谦眼睛一亮,立刻吩咐人备饭。
在发生过那么激烈的言谈以后,隋孜谦不退而进,倒是令徐念念极其不适。
果然性格决定命运,隋孜谦可以成为大黎历史上最年轻的镖旗小将军、襄阳侯侯爷,禁卫军军长,确实有其难以磨灭的厚脸皮和忍耐力发挥了强大的作用。徐念念心里讽刺的想着……
她心里不爽,眼底闪过一丝皎洁的目光。
隋孜谦却是心头一喜,他一点都不怕徐念念和他吵,而是怕极了昨晚那令人窒息的释然。他不要她前尘洒脱,他宁愿她恨他怨他!
他果然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隋孜谦想起什么,说:“今日上朝岳父大人告了病假。”
徐念念扬眉,道:“我爹怎么了?”
“前几日见便消瘦不已。”
徐念念盯着他,知道他在引她说话,犹豫片刻,道:“明日我要回娘家。”
“好!”隋孜谦痛快的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告了假。”
……
徐念念攥了攥拳,却是没有多言。其实昨晚也算是个意外,她当时听闻隋孜谦说喜欢她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那些曾经受过的苦,岂不是都成了笑话,丢不丢人?若说是相互喜欢,可是却把日子过成那般惨烈,她如何放得下。
不过人难道活的不是一口气吗?现在一整天过去了,倒是冷静下来,没那么冲动。
香涵将饭碗放在桌子上,小心翼翼的看向侯爷。
“岫红呢,我想让她伺候我!”徐念念要求道。
隋孜谦拿起小碗,吹了吹,道:“岫红伺候你一天,已经很累了。我让她去休息了。”他把勺子递过去,道:“张开嘴……”
屋内,烛火昏暗,香涵猛低着头,不敢去看两位主子。
徐念念咬住下唇,说:“我自己来!”她伸手去拿碗,猛的烫了一下,这么烫隋孜谦拿着仿佛跟没事儿人似的。是说他皮糙肉厚吗?
“烫,我来吧。”隋孜谦定定的看着她,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香涵来。否则我就不喝了!”徐念念淡淡的说。
隋孜谦盯了她一会,说:“好。”
香涵颤颤巍巍的走过来,在侯爷冰冷的目光下,喂了侯夫人一碗粥。侯爷夫人吵架了,大家都看得出来,于是做事情分外小心,否则随时有见不到明个太阳的可能性。
夫人寻侯爷不痛快,侯爷却是说要谁命,就要谁命呀……
次日,隋孜谦过来同她一起吃早饭,又霸着徐念念的碗筷。最后僵持不下,这次是岫红代劳,小丫鬟们越发觉得侯爷目光冻死人。
岫红替徐念念梳头,忍不住劝道:“夫人,您能别和侯爷置气了吗?”
……
“其实侯爷,还不错啦……”这若是香涵说的,徐念念就不要她了。
天气渐冷,徐念念带了护手套子,领口也是毛茸茸的感觉,远处看起来真像个兔子。
隋孜谦望着她,说:“很冷?”
废话……徐念念没搭理他,径直上了马车。
她打了个哈欠,发现隋孜谦居然带了水果,还包了个橘子递给她。
徐念念一边吃,一边发现越来越琢磨不透隋孜谦这个人了。难不成他的心真是石头做的,可以对任何伤害都无动于衷?
徐念念吃完橘子,手帕就被递了过来,她低下头发现隋孜谦腰间挂着的玉佩穗子有些眼熟,猛的意识到,这不是上你他让她做的剑穗吗?
“你怎么挂身上了?”徐念念问道。
隋孜谦莞尔一笑,道:“宝蓝色比较才衬衣裳。”
……她早就觉得有问题,剑穗要宝蓝色的!!!
没一会抵达徐府,门房将他们迎了进去。
“老爷身体不适,在后院躺着呢。”管事儿说道。
徐念念心里揪着心,转脸看向隋孜谦,板着脸说:“一会不许……乱说话!”她和隋孜谦吵架了,却是不想让爹娘知道。毕竟爹爹觉得隋孜谦挺好的,本就病着,再和她生气。
隋孜谦眯着眼睛,扬起唇角,轻笑道:“夫人多虑了,我不会告状的。”
……
徐念念直奔爹娘的屋子,发现父亲果然瘦了不少,就连娘亲脸色也不好。
“到底怎么了。”徐念念立刻眼圈红了,埋怨道:“爹病了为何不告诉我呢。”
徐柳氏看向隋孜谦,数落道:“你怎么可以把夫君撇开那么后面?谦哥儿过来坐吧。”
徐念念嘟着唇角,没有多言。她知道从爹娘处问不出东西,索性让隋孜谦和父亲说话,她转身去寻妹妹徐嫣嫣。
徐嫣嫣正安排着府里要事儿,过年光送年礼就折腾她个半死。
“嫣嫣。”
徐嫣嫣抬起头,看到姐姐回来了,抱怨道:“姐姐啊,我快忙死了。你不在家后我才晓得管家多么繁琐,真是烦死了。”
徐念念示意婆子们都出去,拉着妹妹走向床边,道:“家里到底怎么了?”
徐嫣嫣知晓她问什么,说:“还能是谁,蓝家呗。”
“那姑娘还在呢?”徐念念皱起眉头。
“嗯。狗狗和熊熊身体弱,前几天还病了一场,我和娘亲连夜盯着,就是爹也睡不着。然后蓝家就来信了,指责我们没照看好她的外孙,对他们家闺女不好,紫欢姐姐的死徐家要负责任。现在还耽搁了紫乐的婚事儿,若不是知道前因后果,我都快觉得咱家十恶不恕了。”徐嫣嫣怨念道,蓝家简直是臭不要脸到极致了。
“紫欢姐姐也真是可怜,这才去世几个月,亲爹拼了命的给她夫君塞人,还是熟识的姐妹,真是太恶心人了。”徐嫣嫣愤怒道:“不是亲娘就是不成,她那个继母也没起好作用。”
徐念念皱起眉头,道:“其实对付这种人家,讲道理还真是没用的。”
“爹就怕有人利用这件事情做文章。就好像姐姐和姐夫的事情,去年会传的街头巷尾人人皆知,若说后面没人做手脚,谁信呢?”徐嫣嫣眨了眨眼睛,聪慧道。
徐念念也是一点就通,总归是上了隋家这条船,包不起蓝家这件事情背后是否另有主使者。况且父亲为官多年,本事儿不能说多大,一切皆是圣恩,若说没人嫉妒看不惯倒是不可能的。
“爹思索再三,觉得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让大哥暂时娶了蓝紫乐,要么就进宫找皇上哭去,如实上报,所以先病着,病个三五日就去找圣人哭诉了。”
这可真是结不成亲家结成了冤家。她想起上次隋孜谦所言,蓝家并非良配,莫不是那位蓝大人真捅了大篓子,所以死活要绑住了徐家吗?
姐妹俩挽着手走到了爹娘的屋子里,发现只剩下母亲了。
“父亲呢?病了还下床乱跑呀!”徐嫣嫣念叨。
“孜谦来了么,他们去书房议事了。”徐柳氏小心打量女儿念念,扭头和嫣嫣说:“两个娃应该是醒了,你去盯着奶娘和嬷嬷,我有话和你姐姐说。”
徐念念心里一惊,难不成隋孜谦真告状了?
徐嫣嫣一副你自求多福的样子离开了。
“念念,你和孜谦是不是吵架了。”徐柳氏开门见山道。
徐念念也不晓得如何说,微微有些火大道:“他说什么了?”
徐柳氏蹙眉,道:“瞧你这样子。孜谦那孩子挺好的,什么就他他他,他是你夫君!”
……
“念念,娘亲是过来人,我不会害你的。我不管你和襄阳侯以前怎么样,至少现在,我没看出来隋孜谦待你有多差。”
徐柳氏顿了下,道:“关于和离,说起来轻松,不过一句话的事情,可是实际上呢?你知道什么叫做众口铄金吗?蓝家的事情你看到了吗?咱们家做什么了?你兄长不过是想给紫欢守三年,三年啊,这有错啊。可是蓝家的态度是什么,这世道的人们怎么想?”
“娘。”
“你别说话,你先听我讲。我和你爹不是不爱你,而是很爱你。所以娘听说你过的不好的时候,真的动了答应你和离的心思。可是和离以后呢?和离以后就不生活了吗?就不交际了吗?别人如何看你,你以为你就活得下去了吗?”
……
“傻孩子,你可以劝你兄长,一个人活在当下的责任。那么你自己呢?若是隋孜谦真是个混蛋,娘亲绝对不会有二话。可是人家没做错什么啊,当初要嫁过去的人是你!过不好也很正常,至少现在我看到了一个愿意过好的隋孜谦,所以爹娘接收他,娘对他再好,也不过是希望他待你好,否则谁管他是谁呢?丈母娘疼女婿都是为了女儿呀……”
徐念念咬住下唇,心头委屈的不成了,闷声道:“我不甘心。”
“嗯,娘懂!”
徐柳氏摸了摸她的头发,说:“你不甘心那些受过苦绝望的日子?你不甘心明明已经放手他却可以转脸说要你就要你?于是你就只能听之任之……孩子,你一点都没变,骨子里还是那个倔强的小姑娘。这没什么不好,一个人的性子本就不可能发生质的改变,这都怪我和你爹,凡事都太纵着你。可是你越不甘心,说明……你根本没有放下。你介意的他曾带给过你的伤害,你恨他,不是不喜欢他了。”
“我……”徐念念突然有些慌乱,倔强道:“我就是不喜欢他了,我厌恶他。我讨厌他,烦他,不想见到他!”她一字字的念的清晰,仿佛要确定这个事实。
“哎……其实襄阳侯真的很好了。”徐柳氏叹气道:“你以往看人的眼光还不错。”
……
“罢了,感情的事情从来当局者迷,一切顺其自然吧。我和你爹身子骨都不好,尤其是最近照看那两个娃娃,你娘我快脱了一层皮。还有嫣嫣的婚事儿,愁死人的亲家蓝氏,我和你爹还念叨,这官当不当的真没意思,还不如回老家算了。你们小辈,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娘……”徐念念心疼的望着母亲,说:“要不然,我、我回来帮你照看孩子呢。”
“别胡闹了!”徐柳氏瞪她,道:“你不是母亲,等你当了母亲,就知道带娃多辛苦了。也就会体谅爹娘的无奈。算了,现在说这些你根本听不进去,走一步是一步吧。千贵妃怀孕了,近来动作频发。你以为你爹为何都病了。千大人拟折子要参你爹治家散漫,教子不严呢。”
“如此严重?”徐念念眉头紧皱。
“你当年替嫁那事儿千家就没少添乱,现如今老大又……哎。我真是发愁,下面的嫣嫣和戒哥儿更不像是个省事儿的。”
徐柳氏越想越委屈,喃喃道:“我和你爹是不是真不会带孩子呀。”
“娘……”徐念念低声撒娇道:“你们是最好的爹娘了。”
“傻孩子。”徐柳氏摸了摸孩子脸庞,说:“你再继续作,真让孜谦休了你就踏实了。老大被岳家骂死,老三被休,老四嫁不出去就会哭,老五戒哥儿孩子气太重……感觉我们做爹娘的好失败。”
“您别这样。”徐念念依着娘亲,往她怀里挤,道:“我先不折腾了就是。先处理蓝家吧。”
“哪里有心思理他们,我先去看看外孙。你们别留饭了,三女婿毕竟是侯爷,若在府上总不能太讲究。我是真顾不上你们……”
“知道了。”徐念念望着轰人的娘亲,哀怨道。
徐念念跟着母亲去看望孩子。两个孩子都是十月初生辰,老大和父亲一个生辰,老二晚了一日。如今不到三个月,却和别人家刚生出来似的大小。
“你别看着两个孩子小,精神头却是不错。有苗不愁长,慢慢就会越来越好养的。”徐柳氏说着就抱起了刚喝完奶的老大,逗弄起来,道:“狗哥儿的三姑姑来看你啦。”
狗哥儿……徐念念莫名的头皮发麻。
“大名起了吗?”她摸了摸孩子褶皱的皮肤,问道。
“没有。庙里大师说,先别起大名,贱名养着,周岁后再起。”
“这样啊。”一想到这两个名字要跟到孩子一岁,徐念念突然有些同情两个娃。老大虽然瘦小,眼睛却生的特别明亮,黑色的瞳孔好大,像极了品质上乘的墨玉。
“念念啊,上次孜谦给你的七色玉,我看你也没带着啊。不如做成荷包坠子妆点衣裳吧。千万别打磨成首饰,太废料子,否则觉得太浪费了。”徐柳氏念叨着。
“我、我不想用。”徐念念直言,捏了捏小娃娃分外柔软的脚丫,真可爱呀。
“你这孩子就是这样,性子一点都不讨喜。你若是不用,拿来给我,我去弄!”徐柳氏命令道。
徐念念不愿意惹娘亲不快,应声道:“那就都给娘亲好了。”
徐柳氏咬牙,反正这三丫头她管不住,隋孜谦貌似也不像是能管住的……
没一会,徐宰相带着隋孜谦也来了孩子屋里,指着两个娃娃,说:“孜谦来看看小侄儿。”
徐念念一怔,忽的有些嫉妒起来,那是她的侄儿好么!
徐宰相拎起老二,交给襄阳侯,说:“挺轻的。”
隋孜谦接过孩子,竖着抱起来,还把右手放在孩子勃颈处,非常体贴,一点都不像是个生手,小宝宝在他怀里居然没哭,反而是瞪大了眼睛,盯着他。
徐念念看了一眼娘亲,道:“刚才您说孩子身子软,不让我抱!”
徐柳氏讪然一笑,说:“你这身子骨,我怕你抱不住。”
简直是歧视她能力差么……
徐宰相得意的看着女婿,道:“不错吧。”
什么不错,孩子是翡翠吗?不错么……
隋孜谦浅笑,眉眼间柔和起来,道:“岳父大人养的不错。”
徐宰相立刻放入病好了许多,说:“我也觉得是。刚生下来跟猫崽儿似的,现在像是泼猴。”
……
隋孜谦很高,小娃娃在他身上竖着待着也不觉得屈得慌,还可以登高望远,再加上他有劲儿,拖得住孩子小腿,右手又扶住了孩子脖颈处,一时间小孩子还挺喜欢将脑袋耷拉在他的肩膀上的,不哭不闹的也不想离开。
“谦哥儿,你不是第一次抱孩子吧?”徐宰相觉得奇怪,这孩子别人抱就哭,跟着隋孜谦反倒是挺喜欢的样子。
隋孜谦点了下头,道:“在北边的时候,天寒地冻,遇到过刚生下来的孩子,大多数都是孤儿,刚死了爹娘,那些壮实点的,军中也会帮衬一下寻个人家收留他们。”
……能够出生在京城的孩子都算是锦衣玉食了吧。
徐宰相一时生出些感慨之情。他不是酸儒,看不起武将,相反他和现在的皇帝一样,更认为国家昌盛的基本前提是军队。
“你这孩子、也辛苦了。”徐宰相看向隋孜谦的目光充满了慈爱。
隋孜谦脸上一热,他一直挺好奇什么样的人可以养出徐念念那别扭性子,如此看来,倒真是个宽厚的老头。他很喜欢这一家人,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
家的概念,油然而生。
他看向徐念念,开口道:“念念,你要不要抱抱侄儿。”
……
徐念念咬牙,摇摇头,说:“不了。”她看到隋孜谦疑惑的目光,违心道:“我、我抱过了。”
隋孜谦怔了下,主动走过去,柔声说:“你看,他的眼睛又黑又亮……”
他顿了片刻:“很像你大哥。”
其实他想说的是,侄儿的眼睛很像夫人,黑葡萄似的好看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