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外面,徐府的马车已经到了。门房管事扶着老爷下车。
徐相国本名叫做徐月笙。他回头看了一眼妻子,发现还在车内弄她的发饰,催促道:“你们母女怎么这般墨迹,又不是外出见客,还在车里打扮上不成?”
徐柳氏撩起帘子,没好气的瞪了一眼。
她望着明显故作平静,实则着急的丈夫,暗道真是刀子嘴巴豆腐心,一天到晚的骂三丫头不争气,丢人现眼,这好不容易抽了空得以休息喘口气,急慌慌的就来看念念。
饶是自个的亲闺女,徐柳氏都有些吃醋呢。
徐月笙懒得等他们,率先跟着门房进了院子。他尚未到后院,就被小儿子扑了个满怀。
“爹爹!爹爹!”
徐月笙没好气的扶正他,道:“毛毛躁躁!若不是你三姐姐身体不好,我非让人把你拎回书院去!这都多长时间了?亏你在乡下呆得住。”
徐雨戒汗颜,正色道:“爹爹,是姐夫给我请的假。我没逃课呢。”
徐月笙一怔,说:“姐夫?恭亲王?”他根本没往隋孜谦那去想。至于隋孜谦前阵子曾留宿别院的事情,他也并未清楚。只当是他来寻大皇子交际,不曾多想什么。
徐雨戒用力摇头,说:“不是二姐夫,是三姐夫。”
徐月笙愣了下,不由得皱眉,到底怎么回事儿?他还没想清楚,一道熟悉的身影便由远及近而来。她走了几步,停在一颗枯树下面,下面是素净的白色长裙,上身披着一件灰色披肩。
徐相国眼眶瞬间红了,他曾经最疼爱的三丫头,一向是最爱鲜艳的大红色,笑起来骨子里都透着几分张狂,他知道这样不好,却觉得就爱看她肆无忌惮的笑容,连带着自个就觉得开心。他有能力宠闺女,干嘛不把她宠上天?
可是如今呢,先是传来落水差点死了失忆不说,再瞧瞧眼前这身装扮,哪里有记忆中无所畏惧的傲然亮色?
徐念念望着父亲,突然有些害怕起来。
良久,她大步走过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哽咽道:“爹爹,不孝女给爹爹问安了。”
徐相国听着她熟悉的声音,整个人的情绪立刻崩溃,弯下身去扶着女儿小手往上来,怒道:“不孝个屁!现如今吃了大苦头,所以知道回头了?”
徐念念眼底含着泪水,父亲已然痛苦不已,她更不愿意令家人担心了。她摇摇头,又点点头,咬住牙齿,说:“日后全凭父亲做主,小女万不敢有半分不从。”
“成了,进屋说吧。”徐月笙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知晓妻子和四丫头是跟上了,便吩咐一起进屋,然后将所有下人赶出来,独留下徐念念,徐嫣嫣,还有妻子柳氏三个女人。至于徐雨戒,先是让父亲斥责一通不学无术之类的话,然后被扔到书房练习写字去了。
徐雨戒突然觉得,父亲还是别来的好……
徐柳氏挽住女儿的手,上下打量了她半天,眼圈一红,哽咽道:“看起来脸色还是红润的。”她说着说着就落了泪,徐月笙心里烦躁,道:“哭哭哭,有完没完。”
徐柳氏被丈夫一凶,更是泪如雨下。
徐月笙看她越哭,整个人就越难受。从小到大捧在手心里的女儿混成这样,平日里眼不见心不烦就不去想了,偏偏此刻见着人,只觉得心脏像是被戳了把刀子,难受至极。
再如何,这是自个的骨肉。
徐念念咬着下唇,安慰母亲道:“娘亲,女儿错了。您别难过了……”
徐柳氏哇的一声楼主女儿,右手成拳捶着女儿的后背,生气的说:“你是错了,不听娘的话,你怎么就这般固执呢?人家根本不乐意娶你,你上赶着算怎么回事儿?现在后悔又有何用,若你不是我身上的肉,我真恨不得把你赶的远远地,从此不看见你!”
徐柳氏呵斥着女儿,字里行间却是气女儿的不争气。丈夫虽然说是同意女儿和离,可是隋家干嘛?皇家干嘛?这不是明摆着给襄阳侯府增加笑料吗!再说她明明完美无瑕的女儿,若是当初……若是当初……哎……徐柳氏越想越觉得窝心,再加上丈夫瞪他,哭起来没完。
徐月笙终于受不住了,低声道:“成了有完没完!在家哭,出门哭,现在还哭!你们烦不烦!”
徐柳氏翻了个白眼,说:“你就知道冲我发火,你怎么不说好好管管你闺女!念念敢替嫁,还不是你惯的!”
“我惯的?我……”徐相国终是闭了嘴,说:“总归你也惯着她!”
徐念念完全不敢插话了。她望着止不住流泪的母亲,还有不知道从何训她的父亲,沉默下来。爹娘因为她吵起来了,她这个始作俑者还是老实点吧。
当初要嫁的是她,如今要和离的也是她……总归都是她不珍惜,好好的日子偏要作儿!
回想曾经,徐年年自个都觉得她性子不好,太争强好胜。那些表面的浮夸现如今于她而言,比不得爹娘健康的身子。
她真不想爹娘再为她伤心了……
大家吵完了反倒是冷静下来。
徐夫人眼泪快流干,总算是觉得渴了。
她脸颊红扑扑的看着女儿,没好气道:“你就眼看着为娘哭,也不知道张罗让丫鬟奉茶吗?”
徐念念一怔,暗道她娘亲是回过神来了。其实别看徐柳氏训她,这种时候却唯独是亲生爹娘才会不顾忌场合的发飙。若是那继母什么的,大多数客气得很。
徐宰相的情绪也酝酿的差不多,声音里带着几分克制道:“你在这喝茶,三丫头和我去书房!”
他吩咐完毕,不等人回话就率先离开,背脊挺的笔直,总是愿意儿女们的眼里父亲形象永远是高大严肃的。徐雨戒不敢吭声,心里却嘀咕,爹那双红眼睛忍的跟个凶狼似的,哭出来又能怎么地。
徐柳氏哼了一声,看向女儿,道:“还不跟上去,别气你爹啊!”
徐念念吐了下舌头,急忙小碎步跟着父亲去了书房。徐月笙把人都留在房外,看了一眼女儿,道:“进来!”
两个人进了书房,徐宰相来回踱步片刻,随手抄起一个话本,道:“你在这就天天看这个?”
徐念念后悔万分,怎么忘了整理书房了?这种话本徐雨戒是没兴趣的,唯独她爱看杂书。
“坐下吧。”徐宰相自个坐在书桌后面,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道:“瞧你现在的样子,我看了真不舒服!”他咬牙切齿的,脸色不好看。
徐念念知道父亲是刀子嘴豆腐心,索性低调起来,轻声说:“爹,这次我真的……真的知错了。”
徐宰相张开嘴巴,酝酿许久却是懒得再多骂什么了。为了三丫头,他说的话太多了,如今却是她的一句知错了一笔带过。可是为人父母者又能如何?再不争气是他养了十余年的姑娘家!与其让她冲动做下错事儿,还不如趁她听得进去的时候,一起寻个大方向别再出漏子了。
“哎……”
徐宰相连声叹气,道:“就不能和隋孜谦继续过下去了吗?”
这世道大户人家怎么可能允许和离呢?可女儿的结局要是被休弃,别说嫣嫣未来婚事儿难说,就是徐家族里其他房也丢不起这个人啊!
再说他徐月笙为官多年,对皇家忠心耿耿,他闺女没杀人放火,凭什么被休弃啊!
隋家总不能欺人太甚!
徐念念抬起头,目光复杂的看向父亲,事已至此,她一个外嫁女不回家或许于徐家最好。
可是……她真怕有那么一天,自个会再次冲动行事儿。
隋孜谦就好像是她的魔杖,让她无法呼吸。
她缓缓的低下头,道:“若是实在为难,父亲就别管女儿了。”
啪的一声,徐宰相用力拍了下桌子,道:“不管你?不管你你就跳河自杀吗!徐念念,我往日到底怎么教养你的,让你如此轻贱自个的性命。”
徐念念瞬间红了眼眶,咬牙道:“又让您为难了。”
徐宰相冷哼一声,说:“趁着我这张老脸还在,隋皇后那里倒是行得通。”
徐念念心底一暖,仰起头,轻声道:“谢谢爹。”
徐宰相深吸口气,撇开头不愿意去看女儿那张瘦得不成样子的脸颊。
早知如此,当初干嘛如此偏执呢。
他垂下眼眸,说:“我带了大夫过来,稍后看看吧。”
女儿差点在襄阳侯死了,隋孜谦请的大夫能信得过?
徐念念乖巧的应了声,道:“一切听从爹爹安排。”
徐宰相望着失去了张扬活力的女儿,心里越发难受起来。
他攥着话本,忍不住用力揉了一下,暗道,就这般放过隋家吗?徐月笙为官多年,能爬到今日地位绝非善类,虽然说自个姑娘当得起自作自受,可是这终归是他疼到骨头里的宝贝女儿呀,他管别人如何看呢,心里满满的不甘心。
这个隋孜谦,真是让他窝火。看不上他女儿就算了,还差点欺负出人命来!
他闺女聪慧多才,怎么就不能好好珍爱凑活过呢!自家闺女再胡来,他关起门来管教便是,可是女婿种种行为,令宰相大人心塞了。
他在官场上一路欺负别人,踩着高官脸往上爬,可是襄阳侯那边行事儿却是彻底打了他的脸。
两个人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便听到门外有人说话,徐宰相不快的吼道:“外面怎么回事儿?”
门房管事的声音响起来,恭敬道:“三姑爷来了。”
两个人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良久,宰相大人才想起自个的三姑爷是谁!
他望着女儿惊愕万分的目光,不由得眯起眼睛,右手用力攥了下,扬声道:“还不去请进来?”
这姑爷够狠呀,难不成知道他今日生辰,特意过来给他添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