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向远就这么接受了自己重生成了一条狗的事实。
陈磊死得罪有应得。
但是阮向远却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对的。纵使对方再罪大恶极,作为一个普通的同龄人,他也没有任何资格去夺取对方的生存下去的资格——
阮向远记得自己除了脑袋被开瓢之外,也被捅了一刀。
但是那一刀扎得并不是太深,恩,他以为自己不会死的。可是现在他死了,跟陈磊一样,也算是活该——他受到了惩罚,变成了一条即将终身与监狱为伴的狗。
当阮向远用柔软的两条后腿支撑着自己站起来趴在车窗户边时,外面白茫茫的一片,雪花却始终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源源不断地从灰蒙蒙地天上掉落下来,车子内的暖气很足,过于充足到让它觉得热死个狗。于是他伸长舌头哈着气将车窗户哈出一片白气,仗着自己爪子像个毛刷子,他抬起爪子将那一片白气擦干净,然后在颠簸的车里摇摇晃晃,透过车窗,他看见了自己毛茸茸的脸。
然后他发现玉皇大帝他老人家还给他留下了另一份礼物——听说,狗狗一生只能看见黑白两种色彩,而此时此刻,在他眼中的世界,却依旧是色彩缤纷的。
车窗里,他英俊的小脸上有纯正的哈士奇该有的三把火,眼睛是像玻璃珠一样的蓝色,鼻尖是黑的,耳朵还没立起来,耷拉着就像是个光秃秃的机器猫。
在阮向远还在左右打量着自己的脸的时候,车忽然停了下来,于是这只扒拉在窗户上自恋的狗一个没站稳,从座椅上结结实实地一头栽了下去,就像是一个毛茸茸的毛线团似的从真皮座椅上滚到了地毯上,他发出了尖锐而娇气的哀号——
嘤嘤嘤什么的……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自己能叫的能稍稍爷们儿点。
然而事实上,还未发育完全的声卡系统显然不支持帅气的狼嚎,阮向远蹲在地上,觉得要不是自己落地时调整了姿势,他会成为重生这个时髦的队伍里,第一个重生几个小时后就迫不及待摔断自己脖子的猪队友。
大众脸看上去挺心疼地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阮向远不哀嚎了,刚才他以为自己拧断了脚,现在好像又没那么疼了,在这一刻,他终于发现自己比自己想象得稍稍耐操得多。
当大众脸狱警少泽将阮向远抱出车门,外面北风吹的状态让狗崽子十分满意。他终于闭上了哈拉哈拉的狗嘴,收回了伸得老长的舌头,他以狗能做到最优雅的弧度和姿态抬了抬下巴,转过头去打量此时此刻车外的一切——
大雪封山。
周围的一切都覆盖在了白雪之下,除了他们来时的道路上隐隐约约能看见一道深深的车痕,在眼前这座苍白的建筑之外,茂密地种植着一大片苍天常绿植物——冬季并没有让它们的枝头落叶掉光,沉重的雪压满了每个枝头。
放眼看去,几乎每一个地方都一模一样。而在阮向远的记忆里,光是驱车行驶,他们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前行了几个钟头……怪不得人家说想要从绝翅馆越狱比登天还难,哪怕是翻过了那座高高的、被粉刷得干干净净的围墙,那些犯人恐怕也会因为不熟路而在这片白雪森林中彻底迷失前进的方向。
这所全世界最高级的监狱就坐落在这么一种单调色彩的环境当中——哥特式的建筑古典而优雅,高大的围墙里,四栋深蓝色屋顶的建筑高高耸立,每一栋楼都有大概三十层楼那么高,楼与楼之间都相隔很远的距离,阮向远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建筑格局,他甚至怀疑,在这些楼房之恐怕还夹杂着花园或者室内游泳馆之类奢侈的地方。
哪怕是像今天这样没有阳光不见天日的天气,四栋楼深蓝发灰的屋顶依旧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快点回去开工了,少泽,你那栋楼的犯人会不耐烦的。”当绝翅馆厚重的高科技金属大门在他们面前缓缓打开时,伊莱看了看手腕上的名表,漂亮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耐烦的表情,“把狗崽子交给雷切,然后把你的犯人放出来放风,还有,记得去感谢人家雷伊斯,在你跟我出去的这段时间里,是他照看你那栋楼的犯人的……”
等等,给谁?
雷切?
嗨,哈喽,请问,难道不是你们要养我吗?Σ(⊙▽⊙”
说好的狱犬呢?!
没有人注意到那张毛茸茸的脸上充满了好奇,愚蠢的人类们只在意自己的话题。听到这个叫雷伊斯的人的名字,少泽撇了撇嘴,大众脸上露出一丝不屑和烦躁,嘴上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知道啦。”
“让雷切给这个狗崽子洗个澡,臭死了。”
“嗷!”
——喂,你他妈才臭咧,刚才在车里你的香水味差点熏死个狗啊好吗!
“咦,没有狗臭味啊!”少泽凑近阮向远皮毛厚实的脖子闻了闻,抬起头露出迷茫脸。
“嗷呜呜!”
——说得好啊大众脸,加十分!
伊莱顿了顿,漂亮的琥珀色瞳眸在阮向远毛茸茸的脸上一扫而过,狗崽子对他不客气地呲牙,他皱皱眉,当然不会跟狗崽子一般见识,他转过头自顾自地踏着雪往里走,松软的雪花在他的脚下被踩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边走边说:“你告诉雷切,不许把它带到食堂去,老子不想在那里看见一根狗毛。还有,训练它,不要让它在我的花园里随地大小便……哈士奇不喜欢咬人,我勉强答应可以不给它带口罩——”
“嗷呜嗷!”
——妈蛋,这是什么情况,条条框框敢更多点吗?!还有没有狗身自由啦?
和阮向远同样意见不小的是少泽,伊莱每说一句,这位大众脸少年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更垮一点,当伊莱说完,这位可怜的狱警脸上已经变成了猪肝色,他夸张地哇哇大叫着反抗:“我才不要去跟雷切宣读这些条条框框,我会被他揍的,要去你自己去——不行不行我绝对不干,照顾他已经很头疼了我才不要去挑战他的耐心!”
对于少泽的抗议,伊莱只丢给他了一个单词,翻译成中文只有俩个字——
不管。
……
少泽回到绝翅馆就带上了他象征狱警的手套,他只用一只手就能托住阮向远的肚子和脑袋,然后胖乎乎的毛绒生物不太舒服,因为膈着他娇嫩的小叽叽了。然而他又不得不保持着挂在大众脸狱警手心的姿势,四只雪白的小爪子在空中晃啊晃。
当少泽嘴里嘀嘀咕咕地抱怨着伊莱为他安排的不人道工作时,阮向远正服从动物本能地张嘴去拽少泽的手套——
尖锐的小牙齿叼住手套的一角,拽起来,松开,发出啪地一声响,再拽起来,再松开,再发出啪地一声响。
狗崽子低声呜咽了一声,对这个游戏似乎非常满意。
这个时候,一人一狗已经走进了四栋建筑中的其中一栋。少泽一手举着阮向远,一手艰难地在口袋里掏着什么,狗崽子放弃了继续调戏狱警的手套,耳朵动了动,转过头,蓝色的双眼饶有兴致地去看这个大众脸在掏什么玩意儿——
少泽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黑色的电子表,看上去像是个遥控器的样子,因为阮向远注意到,少泽拿着那个玩意对准了电梯的入口处刷了下——电梯发出哔哔的声音然后缓缓打开,高级监狱就是高级监狱,居然有电梯。
少泽从第一层开始,每到一层都会停留一下,却并不出电梯,只是伸出手,在电梯旁边的墙边用那块电子表刷一下——在他停留的空隙,阮向远艰难地伸头去看——
绝翅馆和他印象中充满了屎尿臭味儿、铁锈气息,脏兮兮阴暗潮湿的监狱完全不同。
走廊里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儿奇怪的异味,甚至散发着消毒水的独特香味。地面是被擦得光亮如镜的花斑大理石,走廊的镜头是一间间的金属牢房,当少泽用电子表去刷电梯旁边那个电子屏幕的时候,这些牢房的门立刻就弹开了,在那阴暗的牢房尽头,开始响起了人窃窃私语的声音,零零散散的犯人从各个房间里走了出来,他们赤着脚,大多数人在成群结队地说着自己的闲话,其中还有人大声抱怨今天的放风时间太晚,简直要憋死个人。
“少啰嗦,放你们出来就不错啦——有本事你们去找雷切抱怨!”
在电梯即将关上的那一刻,少泽恶狠狠地扔下了一句反抗,然后骂咧咧地将自己的脑袋缩了回去。
在电梯合拢的那一刻,走廊尽头的抱怨因为一个人的名字陷入了一片寂静。
雷切。
这是阮向远今天第三次听到这个名字。
他未来的主人的名字。
什么样的人只是简单地提起名字就能拿来镇压这些各个身份都不得了的犯人?
什么样的人能让狱警都头疼,甚至担心自己挨揍?
什么样的人,能在森严的监狱里,公然地以私人身份要求饲养一只哈士奇幼犬作为宠物?
随着电梯的光亮在楼层数的数字上跳动,挂在狱警掌心的狗崽子低声呜咽了一声,动了动自己毛刷子似的尾巴。
阮向远不得不承认,对于那个即将见面的主人,他有些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