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忠见方延走了过来,旋即起身走上前,伸手在他身上捏拿了很久,紧接着又仔细端量起他的面相来。
哎,这……四肢如此细小,且形如槁木,应该是自小就患有疳疾,这绝不适合武修!这样的皮肤焦黄,头大如斗,肯定是周身经脉不通,气血受阻,显然是灵性尚未开化。而这双眼睛看似大而灵动,实则内里无华尚未敛气,文修的话……
这!他的玄关……我怎么看不透!
在凌蒙大陆,探察灵性的方式多种多样。精英堂尚未建立之前,“九窍灵虫傀儡”这种东西也只在灵宗内使用,其他宗门基本上都是徒手输入少量宗气以做探察。
有的宗门先探灵门关,倘若遇阻,便转至虚谷关,按照任脉动后督脉翻转的道理依次类推,直至九窍试遍,便可知灵性之优劣。
有的宗门则觉得还是先探“三灵宫”为妙,因为毕竟都是些未经砥砺的孩子,体表的六道玄关异常脆弱,如果盲目探察会很容易伤及骨体,得不偿失。
而由此又有宗门觉得只探“玄黄宫”就足够,因为《凌蒙道经》中说:“天照见地藏,地藏返玄黄”。只探此一宫便可判定其他两宫的存在。
可有的宗门则认为,“玄黄宫”乃三宫之枢纽,极其重要,且又极易受损,不应取巧探之,应该依循“天、地、人”三才的顺序来逐个捏察。
总之,各个宗门的说法都有道理,殊途同归。
叶忠乃文修宗门君子苑座下的二护法,入道修仙尽一百三十年,修为已达后天八本境之返真境。并且他是“四象体”且“九窍开六”,其驾驭真气,控制心神的能力在华州几乎可以说是无人可及。
叶忠对灵性的探察有其独到之处。他只需御气于眼神便可轻松探察玄关,外界称这种方式为眼神动气。这种方式既不会对孩子脆弱的骨体产生伤害,也不会耗费探察人过多的真气,可以说既无损又精确,在华州乃至整个凌蒙都是最佳探察方式,要不然精英堂也就不会请他做堂主了。
虽说现在精英堂用“九窍灵虫傀儡”探察,也免去了人为探察的种种弊端跟损害,但叶忠始终没丢下这种手法。每年招募时他都会来到新手部,用“眼神动气”探察几个孩子,而且屡试不爽。
“眼神动气”对他而言已算是小儿科,随便领个孩子来,他只需几个眼神便可轻易说出其九窍开了几个。在他眼里,这些的孩子就如同一座座小土丘,他只用须臾之功便可攀爬至顶端,俯身望处,那些个隐秘的奇洞异穴尽收其眼底。
可现在叶忠的“眼神动气”却在方延身上折了戟!
叶忠首先眼神御气于方延的灵门关,但迟迟无法确认,索性又换到虚谷关,可还是一样!紧接着玄潭、归丘……就这么一路换下来,六道玄关一个都没能确认。他不由地暗自惊呼:“这太不可思议了!我明明探察到了玄关所在,却为何始终无法靠近?”
在叶忠面前,方延就好似一座云雾弥漫的大山!
风云变幻间玄关隐现,雾霭迷蒙中幽径横杂。叶忠一步步地涉险攀爬着,却始终找不到一条清晰的路径。他兜兜转转间,走走又停停,终究还是无功而返。
叶忠一次次的重新尝试,却又一次次的受阻退回。最终这位华州精英堂的堂主不但没能探到奇洞异穴,反而被困在了其中,并且他忽然发现自己竟连出口在何处都找不到了!
就这样过了很久……
金云溪一开始瘫坐在椅子上,可等了些时候却发现叶忠依旧纹丝未动。他知道叶忠应该是在探察灵窍,所以就没出声,而是稍稍调整了坐姿,侧身瞅了方延一眼。
根骨无从谈起,灵性尚未开化!金云溪眉眼挑动,轻轻摇头,心说这样的孩子你还用“眼神动气”?叶忠啊叶忠,你真是多此一举。
“堂主?我可以过去吗?堂主……”方延被叶忠看得小脸红一阵白一阵,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他才连发三问。
金云溪见叶忠的身子只是微微颤动了几下,依旧没有收住的意思,心中不由地好笑道:我的堂主大人哪,你在一个娃娃面前颤手抖脚的,这这这成何体统!岂不有失堂主威仪!
至此,金云溪这才定气高吼道:“叶忠老弟,何必看那么仔细呢,叫那娃娃近前来,用这珠帘跟草人探察一番便是。”
“喔!嗯……”但见叶忠身形忽然大动,紧接着长出一口大气,瞬间恢复原态。随后,他又紧皱起眉头问道:“孩子,你几岁?”
“十二岁。”
叶金二人听罢不由自主地相互对视一眼。他们都知道,十二岁乃探察灵骨的最后年限,一旦过了此年限,九窍就会封死,单凭骨体是不可能修道的。
“那好吧,跟我过来……”叶忠略微迟疑了一下,随后将方延带到桌子前。
这时,院内众人也都围拢至方桌前面,伸长脖子聚精会神地看着。而金少良竟走向人群,绕前绕后地假装维持秩序,其实是为了离他爹远点。
自他发现方延开始,就觉得非常好笑,心说这都长成葫芦精了还能被招进来?肯定是白忙乎跟瞎折腾这俩家伙收了人家银子……
金少良正胡思乱想着,却听众人一阵惊呼,他紧地抬眼观瞧。
眼见着方延站在了“五行玄珠帘”前,可上面的铜铃却一个没响!
“咦?怎么铜铃不响呢!”方延不解地问道。
叶忠跟金云溪又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下。但此番对视却跟刚才不同,两人眼神中都流露出同样的惋惜跟担忧,只是其他人无从察觉。
金云溪抬眼见周围众人皆大呼小叫的,随即佯装轻松地说道:“退回去再试一次。”
方延随即退出一丈多远,又重新走了一遍。
……
珠帘上的五颗玄珠铜铃好似睡得很香,依旧静止,丝毫未动!
“是不是这东西不灵了,怎么能不响呢?”方延见了有些激动,指着“五行玄珠帘”问道。
叶金二人看罢,各自慨叹,只是并没过多显露。
“别着急孩子,这两件物品乃灵宗道器,怎么会不灵呢,你再去试试那个……“叶忠很想知道方延的灵性到底如何。
方延乖乖照做,又走向金云溪身前的草编玩偶……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一长串叫声极为尖细,鬼哭狼嚎一般,刺得院内众人的耳鼓一阵酸麻,浑身毛孔都竖了起来,尤其是那帮六七岁的小孩子,吓得脸都绿了。
方延双手抱着大脑袋,退出数步远,可他还是难掩兴奋之色,心说这个可算出声了!就是不知道这么个叫法属于九窍开几。
金云溪听罢也是身子一怔,随后急忙伸手将那玩偶抓离了桌面,叶忠紧随其后站起身仔细观瞧。
再看那“九窍灵虫傀儡”的五官已极度扭曲,周身的九窍也已被里面的九条灵虫顶破,向外流着汩汩殷红,还好外面罩着一层极密的金精丝网,要不然那些灵虫早已破体而逃。
金云溪看罢,冲金少良一招手,“速速将这两件道器拿给堂内工坊的詹耀师,叫他好好察看一下。”
“是,爹!”金少良正眉厉色答应了一声,紧忙上前接过那玩偶,旋即转身向院外跑去。不过在他走到方延身边时狠狠瞪了一眼,“一窍不通的废柴!”,随后便一溜烟地跑出院落。
一窍不通的废柴?不会吧。方延一下子想起刚刚白莽虎跟他讲的那些东西……
“傀儡哀嚎,一窍不通!”金云溪说着,“啪”的一拍桌子,指着正在发呆的方延,问道:“这娃娃谁招的!”
话音未落,就听”扑通通“两声,白夏二人跪倒在地,”盟主!堂主!小的知罪,是这么回事……“
……
方延一听自己真是“一窍不通”!整个身子瞬间一抖,光秃秃的大脑袋“嗡嗡嗡”的响个没完没了。
完了完了,我是一窍不通!他们肯定不会收我……周围人的目光好似把把利剑,径直刺向方延内心深处最柔弱且又最敏感的地方。
现在的他就是那个被金少良拿走的草编玩偶!九窍喷血,淋漓不止!
六年,他等了整整六年!靠着坚定、隐忍、不服输、不放弃的念头他来了精英堂。可如今他又得到了什么呢?
伤痛抑或是仇恨?
一片唏嘘抑或是无尽嘲讽?
这是无可奈何,这是命中注定!本就是废物一个,何必非要等人说出口呢!
仇恨成愁,不甘已干。心中的疼痛已变得麻木,脸上的哀怨已化作痴笑。
是的,他在笑,他在笑自己!
……
”谢谢盟主大人,谢谢,谢谢……“白夏二人以头杵地,额头都已磕出了血印。
“起来吧,下不为例!”金云溪一挥手,随后笑着对叶忠说道:“叶忠老弟,依我说的办吧。奖励减半,另予他职就可,毕竟他们招募到了这娃娃,也算是将功折罪。”说着他指了指周勇。
“好吧。”叶忠说完又看向白夏二人,随即将眼一瞪,“哼!以后要再敢破坏堂内铁律,你们就给我滚蛋!”
“是是是,小的以后不敢了!”
随后,叶忠看向呆若木鸡的方延,面露怜惜,“还有,先把这孩子护送出精英堂,将加赏你们的那一百两银子给他。”
“是是是,小的一定照办!”
金云溪随即起身对叶忠说道:“咱们去役部转转?”
叶忠点头答应着走到方延身前,将手中的银袋塞给他,一脸惋惜的说:“孩子,你没事吧?其实,修道只是一种活法,你……”
“哦。”方延没等叶忠说完便呆呆地应了一声,随即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孩子,叫他们送你回去。”叶忠说罢,转身看向刚起身的白夏二人,面色异常冷峻。
金云溪一拍叶忠肩头,“走了走了,转完役部后我还得回龙虎盟处理些事情。”说完便拉着叶忠走出院子。
白夏二人这才敢从地上起来,各自摸了下额头的大包,纷纷咧嘴。其他孩子见了他俩的狼狈相都没敢出声,但脸上的笑意是掩藏不住的,毕竟都是孩子。
白莽虎跟夏哲堂都红着脸相互耳语了几句,随后夏哲堂便转身跑出了院子。
“来孩子,叔叔带你回家。”白莽虎一脸不好意思。
方延将那袋银子攥得紧紧的,两只小手颤动不止,眼内波光涌动,但始终没再说话。
白莽虎一挠头刚要继续说,却见有人进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