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时，原来是一只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黄莺，浑身湿透仿佛刚从水里捞上来一般一只翅膀奇怪的支楞着，好像是断了。此刻，它正在地上轻微颤抖着但却一点声音也没出。
“这是什么？”风艳把头扭向一边，“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可是你的跟班啊。”泠筝抱臂道，“她在我的房间探头探脑的，被我发现后从窗子逃出去，结果被打到树上掉进了池塘里。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为什么她会出现在那里？”
“我有什么可解释的，”风艳伸手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领，“又不是我在你房间探头探脑。你不是抓住她了么，你去问她啊。”她不耐烦地拨开人群，“都起来，让我过去。”
千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世界上居然还有这种人（妖）！她站在那里，嗓子里像堵了一团棉花，噎得她说不出话。
“走吧，”凤魅走到她身边道，“和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
千裳随凤魅转过身去，余光瞥见风艳身形微动。她不放心，回头再看时，只见风艳已经转过身来，四个霹雳珠脱手而出。
“趴下！”千裳锐声喊道。
凤魅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已经被千裳压在身下，四个霹雳珠被焱云舞和泠筝各打飞一个，剩下两个不偏不倚，全砸在千裳背上，“轰”的一声，血肉横飞，千裳只觉得自己背上的皮肉一瞬间便被炙烤熟了，疼痛只是一刹那，剩下的是无边无际的麻木。
“千裳！”焱云舞喊了一声，转瞬之间，她已提枪直冲风艳。论武力，风艳根本不是焱云舞的对手，连反抗都来不及，枪尖已经抵到了她胸口。
“住手！”一道暗黄色的光打偏了焱云舞的枪，枪尖只在风艳脖子下方接近胸口的地方划出一道血痕。
观虚院长落到她们面前：“都给我停下！”
焱云舞好像听不见他说话一般，调转枪头继续攻击风艳，被观虚定住了。
凤魅爬起来，焦急道：“你怎么样了？没事吧？”
真是废话，千裳这时候还有心思想，她现在这样像没事吗？
但此刻，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四周满是血迹，她忍痛召出匕首，在面前的地上一插，地上的血立刻流向匕首，眼看着匕首发出“嗤”的一声腾起一阵白烟，她眼中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喃喃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你？”凤魅现在除了气就只剩下怕，“你被炸傻了吧？”
你才炸傻了。千裳心道。但这种情况下，说话显然是不明智的，背上的疼这才潮水一般泛起，撕心裂骨。
珩离墨最先反应过来，变出一件袍子披在千裳背上，观虚一扬手，一团白云在千裳身下凝出，托着千裳直朝医馆的方向去。
趴在医馆的床上，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精瘦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观虚站在门口道：“那就麻烦谢郎中了。”
谢郎中点点头没有说话，等观虚离开，她便关上门开始给千裳清洗伤口。
谢郎中动作很轻，千裳几乎没感到什么疼痛——当然，也许跟她一开始撒在千裳背上的药粉也有关系——很快，谢郎中上好了药，用纱布缠了几圈，给千裳盖上一层夹纱被，便端着满是血水的铜盆出去了。
谢郎中刚走，焱云舞三人便冲了进来，焦急道：“怎么样了？”
“好多了。”千裳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你们知道我刚才发现了什么吗？”
三人均是一愣：“什么？”
千裳召出匕首递过去，就这么一个动作就牵动了伤口，痛得她倒吸一口冷气：“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你知道什么了你知道？”焱云舞被她气着了，骂道：“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这个！你知道你快死了吗？”
“不是，”千裳略有些心虚，但仍然抵挡不住兴奋道，“我知道这把匕首怎么回事了！”
她指着匕首道：“你们还记得它刚买回来是什么样子的吧？”
焱云舞不耐烦道：“别卖关子，快点说！”
千裳缴械投降，立刻道：“那次从幽隙夜场出来，宫商吐的血沾到了它，然后它就冒烟了。等我回去看的时候，这上面那些泥巴似的东西就少了很多。”她休息了一下，然后继续道：“上次我帮凤魅打开那个黑盒子的时候，用它割破了自己的胳膊；还有这次，它每次遇到这些血，都会冒烟，然后——这上面的东西也会消失一部分！”
“有意思，”焱云舞气还没消，“现在告诉我们一些看不见的事情吧。”
凤魅端详着匕首：“上次在禁山，它吸了你的血，并没有这些反应。”
“这就是我要说的！”千裳兴奋地差点忘了自己还有伤，“在禁山的时候，我中了毒，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心里是充满恐惧的；后来宫商是为了救我们才受的伤；这次——”她一下抻到了伤口，瞬间把要说的话忘了个干净。
“你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凤魅接口道。
千裳忍着疼痛点了点头。
“所以，你是说——这东西，它挑血喝？”焱云舞难以置信道。
千裳道：“没错，我猜，恐惧、邪恶心理之下的血液对它有益，而在善意之下产生的血液则对它有害。”她的眼睛熠熠闪光：“我知道怎么打开那个盒子了！”
“你怎么还想着那个盒子啊！”凤魅简直哭笑不得。
还没等他们再说什么，谢清安谢郎中就匆匆走了进来：“都出去！”她冷声道，“她需要休息。”
三人只好走出去，焱云舞回头道：“我们明天再来看你。”
“明天她就好了，用不着过来。”谢清安硬邦邦地说。
她给千裳带来一颗药丸，又帮她调整了一下枕头的高度，放下床帐，整个过程中一句话都没说，然后便走了出去。
千裳吞下那颗棕褐色的小药丸，苦极了，简直像是用黄连粉搓成的，吞下肚去了，五脏六腑一瞬间便翻江倒海起来，要不是她确定自己和那位谢郎中没有过过节，风艳也没机会来贿赂，她都要怀疑这其实是毒药了。
透过床帐，能看到两杯茶放在床旁的高几上，千裳立刻拿了一杯一口气灌下去。茶略清甜，消掉了一点苦味，但对于此刻的千裳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她又拿起另一杯，结果发现这不是茶，而是满满一杯的梅子、杏子蜜饯，腌渍的酸甜适宜，送一颗入口，满腔苦味顿时消掉大半。
她复又趴在床上，背上的伤口内中犹如火焚，外面又仿佛蚂蚁噬咬，折腾得千裳怎么都睡不着。她看着匕首走了会儿神，不知不觉间已月上柳梢，清辉撒了满地，映得室内有如白昼。
反正也睡不着了，千裳索性撩起床帐，把《璇玑》拿出来，借着月光开始学习——亏得她现在是妖精，视力比前世好了不知多少倍。
直到三更左右，背上的疼痛渐渐轻了，香炉里燃着的梦甜香起了效用，千裳不知什么时候便趴在书上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千裳被谢清安推醒时，发现身下的《璇玑》已经不见了，大概是被久久收起来了。谢清安拆了纱布，把一个小瓷瓶交给她：“伤口差不多已经完全愈合了，你用过早膳就可以走了。沐浴时把这里面的药加进水里，可以防止落疤。”说完，她便向外走去。
千裳犹豫了一下，说道：“谢谢您的茶和蜜饯。”
谢清安正迈过门槛的脚顿了一顿，没说什么，走了。
用过机关侍女端上来的饭菜，千裳便立刻离开了医馆赶往晨昏塔。焱云舞三人早在塔
边的平台上等着了，见千裳到达，都围过来问：“怎么样？”
“没什么事，”千裳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胳膊，“伤口已经长好了，连疤都不会留。”
焱云舞松了口气：“那就好，要是你真出什么事，我非杀了风艳不可！”
“对了，风艳怎么样了？”千裳问。
“禁山烟火洞面壁去了。”凤魅道，“院长罚她面壁三年。”
烟火洞是皇幼院惩罚学生的地方，每到正午，那里就会燃起熊熊烈焰，持续一个时辰左右，其余时候便被浓烟笼罩，而且冰寒刺骨。听见风艳被罚进去面壁，千裳顿觉开心。
“这点儿惩罚那够，”焱云舞还不满意，“她做的坏事多了，院长就抓住这一次。”
“一次就够了。”千裳倒是觉得这很正常，“她也是皇族，难不成要杀了她？”
焱云舞哼了一声，很是不以为然。
“风艳的小跟班儿呢？”千裳问道，“就是那个叫明雀的。”
“不知道。”凤魅完全不放在心上，“可能也受罚了吧，不过她只是从犯，应该没什么大事。”
“我倒是没那么讨厌明雀。”千裳想起明雀挨罚的样子，“要听风艳的话，她也真够倒霉的。”
凤魅毕竟身为鸟族，对这种事倒是清楚得多：“那也没办法，黄莺一直是孔雀的附属族群，要是不讨好风艳，黄莺一族就没法立足了。”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朝晨昏塔走去，不多时已进了鉴宝课的教室。
教室前方的大木桌上放着三个大小不等的木匣。上课后，老师拿起一只最大的红木匣子，把里面一簇六棱水晶柱一样的淡黄晶石放在丝绸垫子上，问道：“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
她目光扫视了一圈：“明雀，你说。”
明雀“啊”了一声，匆忙站起来，不发一言地茫然望着，千裳看到她眼圈儿有些红。
“不知道？”老师面现不虞之色，“坐下吧。谁知道？”她目光一转，落到千裳身上：“夜千裳，你说。”
千裳正走神想着明雀为什么会哭，被老师一点名急忙站起来：“这是······是······”
“敛光石。”凤魅小声提醒。
“是敛光石，”千裳赶紧道，“它可以······”她努力在记忆中搜寻着，“它可以吸收阳光。”
老师看她一眼：“坐下吧，认真听课。”
老师把敛光石收了起来，打开第二个中等大小的木匣，把一个紫色水晶球般的东西放到垫子上：“凤魅，你来说，这是什么？”
凤魅低头翻了翻书。
“把书合上！”老师道，“你不是都可以告诉别人了么，还看什么书？”
千裳立刻垂下了头，凤魅把书倒扣在桌子上，遗憾的是，只看了那么一眼，他就已经记住了书上的内容：“观星镜，可以在不好的天气状况下，如阴雨、风雪等夜里观测星象。”
老师完全没想到他已经全记住了，顿了一下才道：“观星镜一般会出现在哪里？”
凤魅镇定自若：“观星镜多出现在高山之巅，终年不化的积雪之下，每千年长一寸，以圆形为上品，椭圆为中品，形状不规则者为下品。”
老师稍稍惊讶，但也挑不出凤魅别的错误，只好挥挥手让他坐下。
收起观星镜，老师打开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小的木匣。那匣子只有粉扑盒那么大，里面衬着黑色的丝绸，乍看上去似乎没有东西，老师把匣子举起来面朝大家，他们这才发现那里面嵌着两粒黑色的石子，和绿豆差不多大。说它们是黑色的也不合理，因为那东西似乎没有颜色，里面是像气体又像液体一样的东西，颜色混沌，说黑色似乎是没有选择的选择。
“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老师问。
教室里鸦雀无声。
老师的目光落到窗边的一个男孩子身上：“梓虚，你说。”
梓虚站了起来。他是一个十分俊秀的男孩子，乌发褐眼，身着一件棕色的深衣。他盯着那两颗小石子，半晌才迟疑道：“这是······传音石？”
老师赞赏地看了他一眼：“没错。对于传音石你还知道什么？”
梓虚摇了摇头。
老师略有些失望，但这失望似乎也在意料之中。她毫不迟疑地看向珩离墨：“珩离墨，你说。”
珩离墨站起来：“传音石，是五感石的一种。色黑，中有混沌，可以起到传音作用，持有传音石的两人无论相隔多远都可自由通话。”
听完这话，千裳在心里给传音石下了个定义：电话。
老师继续问：“五感石分别是什么？”
珩离墨道：“映心石，连目石，传音石，通觉石和纳味石。”
老师满意极了：“坐下吧。”
她收起装有传音石的匣子，说道：“上次你们交上来的‘如何分辨蓝瑛石与蓝滢石’我已经看过了。这堂课我们主要来修改你们作业中的错误。”
她手中凭空出现一沓纸，念道：“梓虚，甲上。”
梓虚走上前去拿回自己的作业。
老师继续念：“安永阳，乙上。”
一个皮肤黑黑的男孩子走过去。
“南青，甲上。”
“夜千裳，甲中。”
······
“明雀，乙中。”
“凤魅，甲上。”
轮到焱云舞时，老师抬头看了她一眼：“焱云舞，乙下。”
老师把剩下的纸卷一卷，说道：“我刚才发下去的那些是合格的，只要修改就可以。没发的那些都不合格，重写。”
“这怎么可能！”千裳没听到珩离墨的名字，不由大吃一惊，回头看着他：“你怎么可能不合格？”
还没等珩离墨开口，老师手中便出现了另外一沓纸：“这次珩离墨的作业没有任何错误，你们有不明白的，可以对照他的修改。”
那些纸自动飘了起来，落到每位同学桌上。千裳立刻把还要说的话吞了回去，默默地转身。
学神的境界······她果然还是低估他了。
下课的时候，梓虚朝他们走了过来，对四人道：“院长吩咐，今天下课后让你们去找他。”
千裳一愣：“找我们干什么？”
“院长没说，”梓虚道，“他只吩咐我要带你们去见他。”
四人互相看了一眼，说道：“好吧，那麻烦你带我们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