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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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气象局副局长蔡虹手里拿着一沓印好的天气预报，一路小跑进了市政府大门。她嫌小跑太慢，转而尥颠子跑，把窝在脑后的乌发泼洒开来，长发飘飘，随着跑动的步幅流动着波浪。她见到市里领导就发一张天气预报单，像散发传单一样，从市委大楼发到市政府大楼，最后来到市长办公室。
陆鸣见到蔡虹忙摆摆手，把她让进自己办公室。陆鸣的办公室在市长办公室对门，市长有事叫他，开门应一声就到，方便。政府机关的格局基本上都是这么分布的，一座筒子楼，一面是领导办公室，一面是主任、秘书的办公室。陆鸣见蔡虹一头一脸的汗水，给她打了一盆凉水，又从橱柜里拿出一条新毛巾递给她：“什么事这么急，快洗洗，衣服汗湿了可裹不住庐山真面目。”蔡虹没心思和陆鸣贫嘴，她一边洗脸一边催促陆鸣：“快去帮我通报一下，我有紧急情况向市长报告。”
蔡虹和陆鸣是高中同班同学，蔡虹是班长，陆鸣是学习委员，两人一年考上的大学。蔡虹上的是气象学院，陆鸣考的是农业大学，毕业后又同时回到清江工作。俩人在高中时期还眉来眼去的递个纸条传个情诗什么的，无奈高考压力大，没敢向纵深发展。上大学后，眼界宽了，心也大了，没再联系，等大学毕业走上工作岗位，一切都忙得差不多了才想起来联系联系老同学，到这时俩人都各自成家立业了，连朝深里相处的机会都没有了。但同学之间的纯真友谊还在，那是童子功，磁实。去年市委将市气象局副局长的职位拿出来公开竞选，陆鸣没少帮蔡虹出力，最后事如心愿，蔡虹走上了市气象局副局长的位置，成为全市最年轻的副处级干部。最近，市气象局局长生病住院，蔡虹主持市气象局全面工作，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小辫子忙竖起来了。
蔡虹洗了脸，胡乱抓了抓头发，理理单薄的鸭蛋绿短袖衫，这短袖衫也太可身了，胸前纽扣都绷开了，腰身勒得凹凸分明，她忙拽拽褂襟，急切地说：“快去呀！”
蔡虹是急性子，办事爽利，工作大胆泼辣，读高中时是全校有名的假小子，打起架来男生都不是她对手。陆鸣说：“韩泰集团的老总才进去，现在去通报对客人不礼貌。你也知道，韩泰集团是我们清江市最大的外资企业。”
陆鸣性格沉静，做事细心周到，板板正正的。蔡虹端起陆鸣的茶杯一仰脖子把杯子里茶水喝得就剩菜叶了：“你怎么到现在还是火上房孩子养裤裆都不着急的性格，我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不比那个韩泰总经理谈的事情重要呀？去！给我通报，要不我自己去敲门了。”陆鸣把蔡虹喝空的茶杯斟满水又把杯子递给她：“都当领导了，这急脾气也不改改。你看这样行不行，有什么情况先跟我说，待会我向市长报告。”蔡虹急红了脸，把茶杯重重一放：“不行，你说不清楚，这里有专业知识。”陆鸣说：“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跟我说清楚了我好通报呀！”蔡虹说：“洪水湖周边二十四小时内将有一次大的降雨过程，清江在雨区的中心位置。”陆鸣听了这话，急忙起身：“怎么不早说？”
陆鸣知道汛期的每次降雨过程对清江来说都是一场战斗，抗洪抢险是压倒一切的任务，所有工作都的停下来。
“我说你什么好呢？你进门就应该说清楚。”陆鸣眼疾手快，反应灵敏，这是领导秘书必备的素质。作为市长秘书，穿行在领导之间，每天都有如山的文件、材料和批示要处理，稍一迟钝，就可能做出错误的判断和反应，稍一怠慢，就可能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出了事那就不单单是出错的问题了，其前途和命运都会在刹那间改变。
陆鸣忙去敲市长门，敲了两下没开，他掏出钥匙自己把门打开站在门口报告：“市长，气象局蔡虹局长有紧急情况报告。”
韩泰集团总经理和他的助手听了这话，忙起身说：“市长还有紧急公务要处理，我们就不占用市长时间了，改日再来请示。”赵万里站起来：“真是不凑巧，您这次来我还没尽心意呢！这样吧！晚上我们再约好不好？”
“好的，好的。”韩泰集团老总走出办公室。赵万里说：“那我就不远送了，小陆，帮我送送总经理。”
蔡虹站在门口礼貌地向总经理和他的助手点头致意。总经理刚刚出门，她就挤了进去，赵万里还没落座，她站着报告道：“据气象卫星云图分析，冷暖对流云团在洪水湖上空相遇，未来二十四小时在全市范围内将有一次大的降雨过程，雷雨时风力达到九到十级，雨区中心位置在清江。”蔡虹拿出打印好的彩色卫星气象云图和天气预报递给市长。
赵万里翻看着气象云图和天气预报，郑重地说：“你们是明天情的神仙，给我个准数，雨量到底能有多大？”蔡虹说：“准确的降雨量不好预测，据我们气象局几位专家分析，日降雨量不会低于一百二十毫米。”
“一百二十毫米！？”赵万里吃惊不小。市区防洪标准都在日降雨量八十毫米以下，如果日降雨量超过一百毫米，全市一半地区都得被淹。洪水湖周边四个县所有圩区都会受到威胁。
市区的积水是通过四个排灌站朝穿城而过的五条河流里排出的，雨量若是大而急的话，排灌站根本来不及排。江淮地区每年降雨量在八百至－千二百毫米左右，降雨过程基本集中在六至八月之间，所以每到汛期，清江的抗洪抢险任务非常艰巨，来自市气象局和水利部门的任何信息都不能掉以轻心，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每年年初，市政府都要召开全市防洪抗旱工作会议，与县区和市属职能部门主要领导签订责任状，落实责任人，所有的险工险段和圩区堤坝都要落实到人。市委常委和市政府组成人员，每人挂包一个县区。各项应急预案都是提前做好的，光是责任状和应急预案就是一大本书。
防洪对清江来说是压倒一切的任务。
赵万里听了蔡虹的报告，知道情况的严重性，他对着门喊：“小陆！小陆！”蔡虹忙跑过去拉开门：“陆鸣，快，市长叫。”陆鸣送走韩泰集团老总刚刚回到办公室，听到市长叫，忙拿起笔和本子过来。
“通知常务副市长张冬至和分管农水的副市长王朝安、市委、市政府秘书长、办公室主任和市水利局的主要领导到市政府常务会议室参加紧急会议，要快！”赵万里一口气报出这么多领导的名字，陆鸣没问第二遍就记下了。他急忙回自己办公室打电话去了。
赵万里此时一刻也不能耽搁了。水火无情，转脸无家。在他的记忆里，清江经历过三次大的洪灾，淮河暴涨，洪水压进洪水湖，城区的五条河流倒灌，围堤崩塌，洪水淹没了市区，墙倒屋塌，死人无数，伤者无数。老百姓是倾家荡产。他对正要离开的蔡虹说：“小蔡你不要走，一起参加会议。”
赵万里拿起电话将情况向市委书记于解民作了汇报，并说明自己的处理意见。丢下电话，他拿着气象云图照片和笔记本朝政府常务会议室走，蔡虹急匆匆地跟在后面。赵万里边走边侧身与蔡虹说话：“市水利局的防洪抗旱指挥中心能看到气象云图吗？”蔡虹说：“去年是我领人帮助建的数据中心，与我们气象局的一样，很清晰。”
“那好。”赵万里停下来说：“通知气象局的专家到水利局开会。”蔡虹应道：“好的。请市长放心，我们的数据可以和指挥中心的数据联网共享，会及时准确地为领导决策提供依据的。”
2
市政府常务会议室很大，椭圆形的会议桌占据了会议室中心位置，几个领导坐下后显得空荡荡的。
常务副市长张冬至、副市长王朝安和市委秘书长陈弘明、市政府秘书长柳明坐在赵万里市长左右，市委办公室主任高天水、市政府办公室主任常宽、水利局长成洪泽和市政府其他工作人员坐在领导对面。蔡虹很知趣，悄悄地坐在后面。赵万里转身对蔡虹说：“你过来坐。”蔡虹提着包坐到了陆鸣身边。
张冬至与王朝安坐一起形成了反差，张冬至个头不高，很瘦，赵万里常开他玩笑，说一根牙签能把张冬至戳对过通，说他的肋骨能当手风琴拉了。张冬至上高中时留下的后遗症，失眠，吃不下睡不实，如果那天能睡个好觉，他能高兴好几天。
王朝安高大肥胖，肚子大得低头看不见脚面，下颚叠出两层肉来，头大脚大手大，手指粗壮得拿东西分不开。他能吃能睡，号称“三个一”市长，每顿饭能吃一斤饭、一斤肉、一斤白酒。一斤白酒启开酒瓶盖插根吸管可以一气喝完，逼急了白酒泡米饭也不在话下。他喝酒不是论斤论瓶算的，是论饱算的，喝饱为止。睡觉更是一绝，上车打呼噜，开会泛迷糊。政府办主任常宽只要看王市长在，必备一包烟，只要看他打盹就甩给他一支烟。
王朝安是老资格的农水干部，水利系统的活地图，全市八个县区包括洪水湖圩区的所有堤坝，哪儿是薄弱点，哪一段有多高，都一清二楚。圩区的每座涵闸桥、沟路渠都谙熟心中，每到汛期，水位到了多少米该做哪些应急准备，如同电脑程序一样精密准确。汛期一到，他一溜烟地在下面跑。他是国家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华东水利学院的高才生，大学毕业后从都梁县水利局工程员干起，一路干到市水利局局长位置，在去年市政府换届中被人民代表选举为副市长。
赵万里先让蔡虹把天气预报情况向各位领导作了报告。其实蔡虹报告的内容非常简单，她以最快地速度告诉各位领导“有大雨”、“有大暴雨”，雨量大到什么程度，一时难以预测，日降雨量不会低于一百二十毫米。
每年汛期，王朝安对气象局提供的此类天气预报习以为常，汛期不下雨就不是汛期了。他是为数不多的经过大洪大灾的清江市领导之一，在多年的抗洪抢险中积累了一整套的经验。今天他正准备去都梁县部署圩区防汛工作，刚准备出门，陆鸣电话到了，他坐下来“呼哧呼哧”地喘粗气，如睡觉打呼噜一般。听了蔡虹的报告，王朝安首先说话：“小蔡，你们是神仙，这次可要拿准了，不会又是狼来了吧？”
清江的大小干部对抗洪抢险工作都疲沓了。一年一度的防洪抗旱工作会议，市委书记、市长要亲自出席，市长做报告，书记做强调。讲话内容千篇一律：“据国家防总通知精神和气象部门的预测，今年江淮地区有特大洪水。”市委书记最后要强调三点：“一是统一思想，精心组织；二是采取措施，全力以赴；三是加强领导，严明纪律。”这些话不说不行，出了事那就是领导不重视，那是要摘乌纱帽的。说了这些话，就说明领导重视了，回报总结时就可以加上一句“市委主要领导高度重视，亲自到会讲话”，出了事能挡一剑。每年都是狼来了，结果狼没来。天上的事谁也说不清，谁也不较真。清江水利系统有句话很形象：“年年岁岁话相似，岁岁年年水没来。”所以王朝安上来就将了蔡虹一军。
蔡虹不敢和市长较真：“王市长，凭我的专业知识和掌握的气象资料分析，确定有大雨。”蔡虹一脸严肃，没有半点松口的意思。
“狼还真来了？降雨的具体时间能不能说准确？”王朝安点上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又慢慢地吐出烟雾。蔡虹说：“未来二十四小时内。”赵万里接过话茬：“对是否有大暴雨的议题就不讨论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朝安市长的意见呢？”王朝安说：“下达抗洪抢险预警通报，各县区全力做好防大汛抗大洪的准备。召开紧急会议，请八个县区的政府‘一把手’速来。”王朝安头脑中的抗洪抢险程序一旦启动，是一套一套的。他害怕发预警通报不能引起各县区头头的重视，不如把他们紧急招来当面交代，言明厉害关系，吓牛三声，打死无怨。
张冬至说：“朝安市长说得对，把各县区政府“一把手”叫来当面说清。县区工作就是牛皮糖，你不要打要薅毛他不知道疼。”赵万里说：“情况就这样，常主任安排办公室电传通知，各县区县区长、分管副县区长和水利局局长到市水利局防洪抗旱指挥中心开会，现在就来，不得有误。县区长不在家的由常务县区长代替，在家的不准缺席，请两办用电话追到人。”赵万里在大战来临之际冷静而周密，体现出大将风度。
常宽说：“能否请陈秘书长安排市委办机要电话通知，这样可以保证通知的严肃性。”常宽是那种谨小慎微的人，遇事多思，做事周密。市政府办公室主任的职位就是服侍人的差事，市政府的大内总管，被戏称为市长的大秘，上面有市委、市政府秘书长管着，下面有各处室的处长逼着，市长动步之前要安排好行程，还要伺候包括市政府副秘书长以上的一大圈子领导的吃喝拉撒睡，上上下下辛苦周旋，就是有八双手四条腿都不一定嫌多。
市委秘书长陈弘明说：“我来安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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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时后，赵万里、张冬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