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县,刘家。
院墙外骤然一跃而入的黄冠道人,年约四十开外,面方耳阔,双眉浓重如刷漆,颌下留有三寸长须。
一身明黄色的道袍颇为艳丽,更衬出了几分道家高人之风。
这道人进入院墙后,一眼望见了躲在墙角的两鬼,顿时怒目横眉,呵斥道:“贫道坐镇县府,尔等两个游魂小鬼也敢作祟?”
那商贾打扮的大鬼祖邦彦和农户打扮的小鬼沈迁,正盘算着离了刘家,去寻访下一家百姓作怪以求食,各自正得意洋洋间,突然,被这黄冠道人一番呵斥,立时吓得身形飘忽,似乎魂体都快凝聚不住。
站在石磨旁,正望着石磨不知发生了何事的刘氏父子,被这道人突然出现,也是吓了一大跳。
其中老汉刘睢到底还是久经风浪,只是身形踉跄着倒退一步,扶靠在石磨上,那刘老汉之子则吓得噗地一下,跌坐在了地上。
这几日,家中这石磨无端转动,已然是灵异事,忽然有人一声暴喝,撞破此中情景,着实让人惊惧。
那老汉刘睢,看着黄冠道人一跃闯入家门,眼中再次闪过莫名之色,张嘴喊了一声:“道长……”
那黄冠道人却仿佛未曾听到老汉的呼喊,只是望着墙角一处,两道浓眉再次颤抖了下,“贫道在此,还敢逃遁?”
刘家父子被这道人的一番话再次说得莫名所以,而远在屋顶上的裴楚,此刻却清晰看到那一大一小两鬼,瑟瑟颤抖,呼号着连滚带爬,就要朝着刘家院墙外撞去。
游魂无形,一般的家宅院墙难以阻隔,只要出了院墙,外间便是街道,再往外各处宅院东躲西藏一阵,就有机会逃离。
尤其是那商贾打扮的大鬼祖邦彦,见机更是快上几分,一把推搡开了旁边的小鬼,抢先就要朝外遁逃。
“镇!”
蓦然一声轻喝。
夜空里蓦然两道黄光飞掠。
正在逃窜的大小二鬼,身形陡然一僵,一下定在了那里。
在两鬼身后,赫然各贴着一张黄符。
那黄符上有朱砂勾勒的符篆,却不知是何种符箓,一贴在两鬼背心后,两鬼登时像是被一股莫名之力,生生给拽住了后心。
尽管手脚还能动弹,可任他们手舞足蹈,却难以挣脱,反而渐渐的原本凡人不可见的幽冥魂体,渐渐显现出来。
裴楚站在屋顶,俯瞰着这一番动静,嘴角莫名勾起。
眼见的一幕,让他忽然有种在上一世猫在被窝里,看老式灵异喜剧港片的感觉,甚为滑稽。
“哎呀,鬼啊!”
“嘶——”
站在一旁正惊骇莫名的刘家父子,陡然见着墙角浮现出了两个鬼物身影出来,登时一个发出了惊呼,一个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黄冠道人眼见黄符定住了二鬼,并未急着再做其他,反而抬头望向裴楚所在的方向,喊了一声:“道友何不下来一见?”
“道友稽首了!”
裴楚从房顶一跃而下,轻飘如一张纸片,冲着黄冠道人,行了一礼。
他对于黄冠道人察觉出他倒不意外,他一直未曾有遮掩,对方前番言语,坐镇沧澜县,想来应当就是城门前要求行人入城需服用符水之人。
那黄冠道人跟着也是还了一礼,目光在裴楚身上打量一番,微微露出淡笑,“原不知有道友在此处,小小鬼物,倒是贫道多虑了。”
黄冠道人虽一眼未能看出裴楚虚实,但就看裴楚一跃而下的动作,轻飘如无物,明显是有道术在身之辈。
那刘家父子惊恐地呼喊了两声,又见到裴楚出现,稍稍愕然。
刘睢褶子层层叠叠的老脸上更是露出惊诧,裴楚和陈素来家中投宿,他多少还是知晓对方并非常人,不过,一想到前番已和裴楚交代过不要乱闯,再思及父子二人依靠着小鬼推磨,或许都被裴楚看在眼里,心中又有些不喜。
被定住身形的二鬼,突然听着后方似又有一个道人一直在左近,越发亡魂大冒,只是任凭他们如何手舞足蹈的挣扎,虽,依旧无法移动半分。
那黄冠道人见两鬼挣扎个不停,如墨的浓眉再次皱了一下,忽然手掐剑诀,口中仿佛在吞吐哼哈一般的雷音。
呼——
那二鬼后心的两道黄符,突兀地亮起,腾起了一道明晃晃的火焰。
两鬼哭嚎挣扎了起来,片刻间,就化为飞灰,消散得一干二净。
裴楚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一幕,这两鬼被黄冠道人以道符焚杀,他心中倒无太多恻隐之心,人鬼殊途,这二鬼本就是为了乞食作祟而来。
眼看黄冠道人处理完作祟的二鬼,裴楚正当对方会和他攀谈一番,他虽无宗门,是个野道士,但手握有大周朝廷所看法的度牒,倒也不担心对方寻根究底。
不过,让裴楚出乎意料的是,黄冠道人微微冲着裴楚颔首后,反而目光转向了那刘家父子二人,轻轻摇头叹了口气,“人心不可贪!”
“道长,道长,是我家被鬼魅所迷惑……”
那名裴楚不知姓名,只晓得对方是刘睢二子的中年男子,见黄冠道人转头望向他,激动地叫了起来。
“老汉也不知那是鬼物作祟!”
年过六十的刘睢则轻轻地哼了一声,似乎对于这几夜,用鬼推磨为自家牟利之事,虽有几分吃惊,但神色并无太多惧意。
黄冠道人微微点了点头,就当刘家父子和裴楚以为对方要揭过此节,忽然话锋一转,望着刘睢道:“刘公,且将家中所藏的佛像,交予贫道吧。”
此言一出,老汉刘睢脸色登时大变,讷讷道:“我……我……我家中并未藏有佛像。”
“嗯?”裴楚听到这里,眼睛却不自觉地眯了起来。
他前面在小院中听陈素说起过,这户人家里好像有佛像,当时还未曾在意。
可听着黄冠道人的口吻,再联想起一路所见,几乎少有见到寺庙古刹,即便偶尔在山中遇到,多数也是破败坍塌,荒废已久,这里面似藏有事情。
那黄冠道人听到刘睢否认,又再度摇了摇头,“刘公当知,我道门早有禁令,民间禁绝佛像,还请交予贫道,免得冲撞家人。”
这番话说得并不见如何凌厉,可听在刘家父子二人耳中,却犹如晴天霹雳一般。
“父……父亲……”
一旁的中年男子刘二,面如土色,连连望向一旁扶着石磨坐下的老人。
老汉刘睢面色似有灰白之意,好半晌,才摆了摆手。
刘二急急忙忙地站起身,转头就冲入到了后面的院房中,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过后,跌跌撞撞地捧出了两个佛像。
一个是泥塑的,有二尺高,看着应当就是无意间被陈素注意到的那个,另外一个则只有七八寸高下,外面似镀有金箔。
裴楚扫了一眼,一时也没能辨认出到底是佛门中的哪一个。
就见那黄冠道人已从刘二手中将两个佛像接了过去,将两个佛像放在地上,又从怀中掏出一块黄巾,盖在上面。
回头又望了刘家父子二人一眼,行礼道:“二位当知,我道门镇压天下鬼魅邪祟,如今日这般小鬼,皆是我道门出力,非是其他旁门。”
刘家父子二人被这番话说得,面红耳赤,不敢言语。
裴楚则心中得到了确认,这方世界昔年肯定是有佛门存在,不过现在当是没落了,至少在他所经过的州县,是少有耳闻。
黄冠道人行礼说完了一番劝诫的话,转过身右手再次捏了一个剑指,双目微闭,嘴唇轻动,口中呢喃有声。
那呢喃之声,听在刘氏父子耳中,只是宛如嗡嗡之声,而裴楚却隐约感觉到随着这黄冠道人的念咒,虚空之中似乎有莫名的气息再汇聚。
“吒!”
黄冠道人颂念一番,骤然睁眼,剑指再次指向那佛像。
咔嚓一声!
那被黄巾所覆盖的两个佛像,轰然碎裂开,成了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