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客栈内。
一大早,燕无常房间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沉寂。
一个天网的男子匆匆地走进屋内,对燕无常行了个礼,不顾柳筱筱等人在场,就面色凝重地来到他面前,低声道:“王爷,昨夜南州有些动静。”
燕无常一身睡袍,正在慢慢悠悠地收拾着被褥。他头也不回地吐出了一个字:“讲。”
男子凑近了,道:“王爷,天枢阁传来的情报,昨夜发现吴国使者到韩国紧急入宫,回见韩国朝臣,向韩国公布了楚墨在吴国假借欧阳墨的身份,担任萍乡县县令一职,是为天枢阁潜派人手的消息。并要求楚墨遣返回吴国。”
此言一出,燕无常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眉头紧锁,回过头来,对他问道:“吴国朝廷知晓了天枢阁派遣楚墨潜入吴国的事?”
男子点点头,接着道:“现在,吴国的使者已经向韩国朝廷告知了此事,王爷,我们该怎么办?”
在一旁床上半坐着的柳筱筱听到了他们的谈话,面色一变,直起身来,静静地听着。
燕无常瞟了她一眼,无动于衷,拿起了自己的衣物,边往身上套着,边问道:“圣主有什么旨意么?”
男子看了看柳筱筱的方向,低下头,道:“目前,还没有从大燕传来的消息。”
燕无常面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他穿好了衣服,思索了一阵,开口道:“若是他们带走了楚墨,便有了向大燕开战的理由,而楚墨也会从我们的视线里消失。楚墨定会想方设法回到吴国,而在那里,被当作欧阳墨的他想要逃脱轻而易举。我们不能再等欧阳慕了,她不出手,我们便杀入欧阳府。”
男子听罢一怔,抬起头来,迟疑道:“可……其中涉及到韩国的财阀,圣主要求我们谨慎行事。”
燕无常收起了短刀,插入腰际,肃穆道:“开战在即,杀了楚墨后的利远大于弊,圣主也会这么想。我们顾不得这么多了,若是韩国朝廷插手,我们会更加难办。”
他说完,男子不好辩驳,只得俯首应允。燕无常收拾好了身上的衣冠,走向门口,对男子道:“传令下去,即刻准备计划,殊死一战,不计代价,唯一的目标就是诛杀楚墨。所有人包括我,都要做好不成便死的准备。”
男子听罢,神情也郑重了起来,对他行了个礼,道:“是,诛楚贼,誓不归!”
在燕无常出门离去之时,柳筱筱突然下了床,对着他的背影轻声喊道:“等一下。”
燕无常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你……小心点。”柳筱筱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头淡淡地吐出了几个字。
燕无常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跨出了门。
欧阳府内。
楚墨走在竹林间的林荫小道上,斑驳的晨光从竹叶的缝隙中落在地上,四周传来悦耳的鸟鸣声,微风袭来,带动了一股淡淡的清香。
走了一会儿,他来到了府中的大殿。门口站着几个下人,见到了他,慌忙将大门敞开。
楚墨进了大殿,空旷的殿内,帷帘被整齐地掀了开来。四周摆满了典雅贵重的古董花瓷,地毯绣着昏暗的花纹,一股沉寂压抑的气氛扑面而来。
欧阳震华低矮的身躯靠坐在正中央的主座上,苍老的面庞低垂着,直挺挺的手杖竖在身前,默不作声。楚墨缓缓地踩着地毯,走到他的面前,行了一礼,轻声道:“爹。”
欧阳震华听到了他的声音,微微抬起了沉重的眼皮,双眼挤出一条缝来,发出沙哑的声音,道:“墨儿,爹听闻你这些年,在萍乡县当县令,一直没有与家里联系过,在那里出了什么事?”
楚墨听着他平静的语气,低着头,道:“爹,孩儿考学归来后,就直接去了吴国,在那里调职为官,公事繁忙,因此……”
“你撒谎!”欧阳震华的声音突然高了气氛,语气中也带着震怒,他紧紧握着手杖,对楚墨道,“我问你,今日暗香堂的人来找我,说韩国朝廷得到了吴国使者的消息,你是燕国天枢阁派出的人,在吴国潜伏,要带你去吴国受审,这是怎么一回事?”
楚墨一愣,抬起头来看着他,满脸讶异的神情。
欧阳震华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道:“之前暗香堂的人来找我,说起此事,我还不相信,觉得会不会找错了人,可如今朝廷的公文在此,你做何解释?”
“燕国?”楚墨有些发怔,疑惑地问道。
“正是。”欧阳震华愠怒地看着他,道,“老夫年事已高,对这些江湖上的事多多少少有所耳闻。这天枢阁是燕国朝廷手底下的机构,专门干一些小偷小摸的勾当。你若真被带回了吴国,按照律法,理应问斩啊。你怎么会做出这等不要命的事?”
“爹……我……”楚墨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墨儿。”欧阳震华混浊的双眼郑重地看着他,道,“你去考学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跟爹好好说说。”
楚墨垂下手,看着脚下的地毯,沉默不语。
半晌后,欧阳震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声音中略带着疲惫与无奈,道:“其实我这次叫你来,主要是为了这件事。”
说罢,他艰难地侧过身,伸出手,拿起身边琉璃木盏桌上的一封信件,握在了手中。
“此事非同小可,是我族中的家事,切不可与外人道。”欧阳震华阴沉着脸,对楚墨慎重地道,“墨儿,其实,爹不想告诉你,可是,你毕竟是我的孩子。”
他说着,停了下来,沉思了良久。
“墨儿,当初你与欧阳慕的关系,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爹其实心知肚明。”欧阳震华缓缓地道,“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爹必须知道你和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楚墨听罢,抬起头,露出疑惑的神情,问道:“爹……怎么了?”
“就在前不久,欧阳城的府邸发生了一起命案。欧阳城长老的长孙欧阳宿被人杀了,死在了欧阳慕的练功房中。”欧阳震华低声道。
楚墨一愣,脑中的思绪飞快运转着,他不禁皱起眉头,等待着下文。
欧阳震华沉声道:“欧阳宿是长老最疼爱的长孙,又在不久前考上了秦国的西麓书院,可谓是我欧阳一族的骄傲。他就这么被人不明不白地杀死在府中,令人闻之震怒。而当时,房内仅有欧阳慕一人。”
楚墨回想了起来,欧阳宿便是他在那次贺宴上见到的白面书生,他对欧阳震华问道:“是欧阳慕杀了他?”
欧阳震华摇了摇头,道:“慕儿对她的弟弟从小便一起长大,也是疼爱有加,我也不相信她会对她亲弟弟作出这种事。但慕儿回府后行为一直很反常。出了此事后,她面对猜疑也一个字也不肯说,其中发生了什么,出于什么缘由,谁也不知道。昨日我和几个长老又聚了一次,还是决定封住了这个消息,不流传出去。慕儿也被控制了起来,软禁在府中,等她开口。”
楚墨沉默地思索着,点了点头。
“此事对于我们欧阳一族来说,是个大事。”欧阳震华重重地道,“现在,我们在朝中的族人已经开始调查此事,若不是慕儿,那便要立即辑拿凶手。包括暗香堂也已经行动起来,偏偏在这个时候,吴国的使者前来汇报,你是燕国天枢阁之人的消息。你告诉爹,你和她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年你到底去了哪里?”
楚墨双手作辑,低声道:“爹,我这几日一直留在府中,不曾外出,请爹明鉴。”
欧阳震华看着他,道:“我愿意相信你,别的长老愿意相信你吗?欧阳初这个人一直觊觎你已久,巴不得把你打下去。现在他怀疑你与慕儿的过节,觉得你有很大的嫌疑,要你出面解释。另一面,吴国人要带你走,被我压了下来。你若不与爹如实说明,爹要如何保你?”
“爹,此事说来话长。”楚墨垂下了头,低声道。
“你相信爹。”欧阳震华的声音高了几分,道,“我欧阳一族在朝廷里也是说的上话的,你放心,只要爹护着你,哪怕是圣上,都要顾虑几分。在韩国,爹的地位可不低半个宰相。”
楚墨听罢,心中仍犹豫着。
从老爷子嘴里得出的消息,让他心头的重担又沉了几分。欧阳慕作为追杀他天网势力中的一员,又是财阀中人,亲弟弟被当面杀死,能拥有这个实力的人在韩国少有。他第一个能想到的人,只有为了达成目的不惜一切代价的燕无常。但他做出此事的目的同样让他一时间没有想明白,他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而最为重要的,吴国朝廷已经发现了欧阳墨的身份,若是他回到了吴国,相当于将燕国对吴盗卖军备一案公之于众。那此事的结果便是两国关系陡然紧张,战火很有可能一触即发。
那若是让燕国陷入战乱,远在韩国的天网行事必然被动,燕无常分身乏术,自己便有机会反守为攻,不仅能摆脱天网的视线,还可以在暗中打燕无常一个措手不及。
他刚刚想到这里,突然,大殿的门被人一把推开,一个侍卫疾步匆匆地闯入大殿,慌乱地跑到了楚墨的身旁。
欧阳震华一愣,有些恼怒地道:“干什么?我不是说任何人都不准进来吗?”
“老……老爷。”侍卫慌慌张张地对他道,“府外……有人要杀进来,我们已经死了几个人了,根本拦不住他们!”
“什么?”
楚墨和欧阳震华不约而同地怔住了,他们对视一眼,欧阳震华苍白的双鬓微微颤抖,对侍卫道:“赶紧去请暗香堂,叫下面的人过去,一定要守住。”
“是谁要杀进来?”楚墨转身问道。
“不知道……”侍卫喘着粗气,满脸惊恐,道,“那批人穿着黑衣蒙着面,武艺高强,身手了得,杀人不眨眼,光天化日之下见人就杀。官府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楚墨一惊,脑中瞬间浮现起一个人的模样。
燕无常。天网。他们要强攻。
“爹,我先去府外看一下,您待在此处便可。”楚墨匆匆对欧阳震华道,说完便向门外而去。
“回来!岂有此理,哪有人胆大包天敢在我欧阳府邸放肆撒野?”欧阳震华将手中的手杖敲击着地面,怒道,“你别去,外头危险。我欧阳府中怎会无人?”
楚墨听罢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没有犹豫便向外走去,离开了大殿。
此刻,欧阳府大门口,已是一番惨状。
富丽堂皇的两扇雄伟的朱红铁门大敞着,门上溅满了大片大片渗人的血迹。门外的青石板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尸体。他们的胸膛,四肢或是脖颈处不断向外溢着血,血泊顺着道路蔓延到街上。四周的行人早已争相逃散,门窗紧闭。人们乌泱泱地聚在离欧阳府外一条街的地方,胆战心惊地望着里面的动静。
从大门口往里,同样没有一个生人。两座石狮子上躺着几个侍卫,被尖刀刺穿了身体,挂在上面。迎宾路两侧的草坪倒着不少侍卫的尸体。被砍下的肢体随意散落在地上。几棵粗大的树下也倒着几个侍卫,死状惨烈。
再往里去,便是在贺宴上热闹非凡,人头攒动的迎宾殿。殿中央站着两个天网的黑衣男子,身披宽大的黑色披风,蒙着面,两只冰冷的双眼充斥着杀意,目光望向门口。他们手中的长刀上沾满了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整个迎宾殿内被尸体铺满,层层叠叠地堆了起来,。四周的陈设如数尽毁,一片狼藉。昂贵的字画被鲜血浸透,精致的雕塑被劈成了几段。地毯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入目处一片殷红。
迎宾殿后是长长的回廊。回廊的那一头,数十名侍卫举着长刀,满脸惊恐之色,战战兢兢,不住地后退。他们的对面,是十几名同样衣着的黑衣男子,身上的黑袍染上了大片血迹,如同死神一般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燕无常站在黑衣男子的最前方,面部遮得严严实实。他眼中锋利的目光扫过,带着冰冷的杀意。回廊下的荷花池微波荡漾,娇嫩的荷叶迎风摇摆,鲜红欲滴。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