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什么?去哪儿?”楚墨不耐烦地道,“还是你想替本皇子去找他算账啊?”
韩路遥仍旧低着头,没有作声。
楚墨又好气又好笑,道:“行啊,你给本皇子把李千姬给我抓过来,狠狠地揍一顿,让他给我道歉,我保证老老实实的,行不?”
想到这里,已经身在韩国欧阳府邸的楚墨忍不住莞尔一笑。
十年之隔,仿佛整个天下都换了个颜色,物是人非。
李千姬和他成了少年时代的死对头,他那时也没有想到,同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李千姬居然被韩路遥亲手提溜了过来,送到自己的府上。
他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看上去挨了一顿不轻的毒打。
那时,楚墨只能震惊地看着若无其事的韩路遥,有些恍惚。
谁能想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丫头在哪里学的这些功夫,远远地超出了同龄人,哪怕是自己天天与楚国实力强大的客卿对练,恐怕也没她进步这么快。
他不禁有些脊背发凉,这个丫头到底是什么人物,怪不得父皇对她如此的重视。
造化弄人,后来,李千姬与他依然是水火不容,两个人从小打到大,谁也不服谁,都将对方看成了死对头,又不能在明面上有纠纷,毕竟楚王与立下赫赫战功的李秋寒相交甚好,他们只能在暗中一直叫着劲。
可谁能想到,最后,李千姬成了他的生死之交。
在他被派往天枢阁潜伏的时候,唯一与他同行的,便是李千姬。
再后来,大楚溃败前不久,因为楚墨犯下的失误,导致身份险些败露。李千姬为了他能继续潜藏下去,义无反顾地选择牺牲自己。暴露了的李千姬在燕国地牢里受尽了种种骇人听闻的折磨,而楚墨,便是他的行刑人。
楚墨一辈子也忘不掉,被钉在木板上的李千姬对他露出惨淡的笑容,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他张了张干裂得看不清形状的嘴唇,在楚墨的耳畔,竭尽全力地吐出几个字。
“楚墨……老子从来没怂过……下手吧……谁怂……谁是孙子……”
那时,楚墨身后还有天枢阁的人,他拼命地忍住心头的刺痛,仿佛整个心脏都被人狠狠地揪住,而脸上还得保持着若无其事的样子。他眼里噙着泪水,被李千姬看在眼里,对他露出了有气无力的微笑。
楚墨不敢看着他,闭上眼,拿起一把短刀,手起刀落,麻利地割开了他的喉咙。
从小争到大的死对头,最终死在了自己的手上。楚墨只感觉浑身像被掏空了一般,一下子瘫软在地。
一次次地经历这些事,让楚墨慢慢地一步步从一个不羁的少年,蜕变成如今这番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他如今正在欧阳府邸的大殿外,偌大的府邸装饰地十分豪华,里面交错的小径道具错综复杂,好似迷宫一般。放眼望去,一座座红砖绿瓦的亭台楼阁隐没在园林之中。
楚墨不敢随地乱走,只能独自跟随着人流,来到一个建在人工湖上的凉亭上。湖上的回廊蜿蜒着通向几座浩大的楼宇,美轮美奂。湖上栽了不少清荷,犹如浮萍一般随风摇曳着,煞是好看。
清凉的微风拂过他的耳畔,盛夏的燥热一扫而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吹散了他的思绪。
机缘巧合之间,来到了韩国,也许可以顺便查一查韩路遥的身世。
楚墨想着,独自缓步来到凉亭外的回廊上,扶着雪白的栏杆,向远处眺望。
此次欧阳府邸中来的宾客不少,足有不下几百个,大多都是韩国的商会名流,有头有脸的人物,欧阳家族的各个成员也都齐聚一堂。明面上是为了庆贺一个家中堂弟高中,实则借这个机会大宴宾客,拉拢各路关系。
楚墨对这些手段早已见怪不怪,他年幼时在楚宫里不少参加这类宴会,每逢自己的生辰,楚王就把他当作吉祥物一般推出去供宾客褒奖,而比他小了几岁的楚留笙则没有这个待遇,但他从小就显得憨傻,对什么事都没有放在心上。
正当他的思绪渐渐飘远时,一个身着长袍锦衣,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来到了他的身边。
“墨儿,是你么?”
公子温和而带有磁性的嗓音在他耳旁响起,楚墨一愣,回过头笑道:“是。”
他不敢多说什么,眼前的男子对他来说就是个陌生人,自己假借了欧阳墨的皮囊,却没有他的记忆,只能处处随机应变了。
公子看着他,略有些诧异,道:“墨儿,你不认得我了?分别了几年,难不成记性都下降了?我是初晨啊。”
初晨?欧阳初晨?
楚墨有些无奈,对这个名字他实在是没有半点印象,只能陪着笑道:“堂兄莫怪,我离家后遭受了战乱,脑子有些糊涂了,突然回到家里,物是人非,确实是有些想不起来了。”
“无妨无妨。”初晨淡淡地笑了笑,道,“听说,墨儿最近几年,一直在吴国,不知做了什么生意?”
楚墨看着他,恭敬地道:“不敢当,只是在杭州做了一个小县令罢了。”
“县令?”初晨道,下巴微微抬起,“以墨儿的学识,不至于混到如此吧?”
楚墨看到他的神情中带着一抹轻视和高傲,不动声色地道:“弟弟我学识短浅,只能在县令的位置上混口饭吃,想着能造福一方百姓,就足够了。”
初晨甩了甩雪白的衣襟,嘴角浮起一丝轻蔑的笑意,道:“是么?看不出来,墨儿还有这番抱负。”
“堂兄过奖。”楚墨装作看不到他的表情,道。
“唉,初晨哥哥,你们在聊什么呢?”
一个轻快的声音传来,宛若一只啼鸣的黄莺。楚墨抬起头,一个面庞白皙的姑娘蹦蹦跳跳地向这里跑来,头上一闪一闪的簪子下的吊坠随着她的步子左右晃动,身上穿着昂贵庄重的丝绣华袍,长长的裙摆上镶嵌了各种璀璨的配饰,令人眼花缭乱。
楚墨认出,这就是他前几日在客栈看到正往钱庄走去的女子,估计是哪个钱庄的千金小姐。
姑娘来到初晨身边,脸上带着活泼的笑意,看了看楚墨,道:“初晨哥哥,这是谁啊?”
初晨对她笑了笑,道:“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堂弟,是这儿的三少爷,欧阳墨,这位是林家钱庄的大小姐,林温铋。”
楚墨对她缓缓地施了一礼,道:“见过林姑娘。”
林温铋听罢,有些吃惊,道:“这就是你们家震华伯伯的三少爷啊,他不是已经离家出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初晨笑着看了看楚墨,道:“这就得问他了,毕竟在外面当了个县令,风吹雨淋俸禄少,回到家里起码还能做个人上人,你说是吧,墨儿?”
听着他话中慢慢的嘲弄意为,楚墨只是笑着道:“堂兄说笑了。”
“行了,我们走吧。”初晨没有理会他,对林温铋温和地道。
林温铋应了一声,看了看楚墨,便跟着初晨一道转身离开。
“那个自视清高的家伙,当年就是为了多分一些家产,和你震华伯伯闹翻了,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还以为他能混得多好呢,结果呢还不是屁颠屁颠地回来了。”
“可是,我听人家说,当年三少爷是为了求学才走的。”
“你别听人家说,我还不了解这些人?在外头一分钱银子都赚不到,肚子里空有些墨水,到最后还不是只能回家讨碗饭吃……”
听着初晨和林温铋渐行渐远的对话声,楚墨索性闭上了眼当作没有听到,内心毫无波澜。
这个身份以前经历过什么与他无关,重要的是,他已经不可能回到吴国了,眼下确实只能待在这里,以寻求庇护。
吴国的军备事情还不知道查得如何,天网的人也在暗处,自己逃往韩国的事情迟早会败露,在此之前他必须要有充分的时间做好万全之策。孙胜已经被他安排着在韩国边境观察天网的动向,一有风吹草动,他就得彻底潜藏起来。
毕竟,来人可是燕无常,他不管在哪里都不能以身犯险,挑战这个曾经给整个大楚带来威慑的强者。
当年,燕无常一纸请战书插入李秋寒府邸里的石柱上,在刺杀当晚,整个府邸里灯火通明,布下重重的精兵侍卫,严阵以待。楚王为了这位垂暮的老将,动用了他自己规格的防卫,甚至还挑选了几个客卿假扮作替身,李秋寒身边可谓是密不透风,草木皆兵。
可就在这样的严防死守下,到了请战书上写明的时辰,李秋寒还是死在了燕无常的刺杀下,并且还让燕无常从天罗地网般的楚宫中逃之夭夭。这一战使得燕无常名声大震,在江湖中为人称道,也使得大楚颜面扫地,楚宫中人人自危。
南征北战横扫天下的大楚,不得不因为一介刺客感到恐慌,若是行刺的对象换成了楚王,那结果又会是如何,人们一联想到,不禁从心底打了个寒颤。
而现如今,燕无常的势力壮大,羽翼日渐丰满,并且将刺杀的目标指向了自己。从败露身份开始,自己又能躲到何时?
这么想着,楚墨的神情又多了一分严峻。他扶着栏杆,暗自用力。
昔日的大楚,支零破碎,所剩无几的势力,又能支撑多久?
他叹了口气,遥望着远处。
突然,在回廊对面,人工湖岸边的迎宾殿内,他在一众簇拥着的宾客里,看到一个娇弱熟悉的身影。
那淡漠的面庞,他看了一眼就牢牢地记在脑海里,只是偶然的一瞥,却令他心中忍不住一颤。
那个女子,正在迎宾殿内独自向凉亭处走来。
正是在杭州青鱼楼被烧的那晚,一个人在吴国禁卫军的包围下大杀四方,最后与他交手,却被燕无常救出的那个来自天网的女子。
楚墨虽不知她姓甚名谁,但是她如今出现在这里,唯一的解释就是自己的行踪已经被天网察觉。他不确定自己如今这幅面孔会不会被天网的人认出,但这个身份应该已经暴露了。
他不敢再往下想,时间紧迫。
他转过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背对着迎宾殿的方向,低下头,长长垂下的黑发遮住了他的面孔。
楚墨朝相反的地方走去,挤进簇拥着的人群中。
当务之急,便是抓紧时间离开这个地方,躲在暗处,观察天网的动向。
然而他还是有些担心,毕竟从一开始,真正对他造成威胁的燕无常就没有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他不知道这个实力高强的刺客如今潜藏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