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内。
清寒四壁,烂砖残柱,巨大的石佛象积满了尘土,蛛网横生,一副破败的景象。
佛像跟前的供桌上早已经空无一物,上面残留着老鼠的脚印,几扇窗户吱吱呀呀地露着风,换做冬天,这地方如同是一座冰窖。
破庙里头的地上,堆放着陆川的所有家当,几个破盆,里头装了些杂七杂八的废铜烂铁,几铺被褥在一旁随意地堆放着。当时卖掉大车时剩下的几块横梁被简易地搭建起来,做成了可以背在肩上的架子。陆川用一团拾来的稻草铺在地上,将背上的黑匣子小心地放在上面。
这里头的上古玄剑刚刚剑灵出鞘,一团浓烈的黑雾正从黑匣子里面缓缓散发出来,如同被烧着了一般。陆川静静地端详着黑匣子,神情凝重。
过了不久,一个大大咧咧的声音从破庙外传了进来:“我的天,谁在这外头杀猪了?血肉散了一地,全都是些恶心的碎屑,害得老子差点摔一跤。”
楚留笙一瘸一拐地出现在破庙门口,残破的门槛被他踩得嘎吱作响。
下午的日头晒得正烈,毒辣的太阳穿过没有门的门框照在地上。楚留笙揩了揩额头上的汗水,看到了正背对着他蹲在稻草边上研究着什么的陆川。
“喂老头儿,干嘛呢?”楚留笙没好气地道,“神神秘秘的,跑这么快也不等等老子。”
他径直地挪进破庙内,四下无人一般地踢了踢挡道的被褥,向着陆川走了过去。
“喂,老头儿。”楚留笙对陆川道,“你刚刚过来有没有看到一个大热天全身裹得跟个粽子似的哥们,长得可真是羡煞人,穿得那叫个好啊,金陵绸缎的,我们这地儿可好久没遇到过这样的主了。”
陆川没有理他,一直在严肃地盯着放在稻草上的黑匣子,此时黑匣子仍在向外冒着黑烟,一股煞气油然而生,如同蒸腾了一般。
楚留笙一屁股在陆川身边坐了下来,看到了他正在专心致志地盯着的黑匣子,道:“诶?老头儿你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啊,咋还冒气儿呢?”
陆川仍旧对楚留笙的调侃充耳未闻,伸出皮包骨头满是皱纹的枯手,轻轻地拂了拂黑匣子。
楚留笙见他没有搭理自己,撇了撇嘴,没再开口,也学着陆川的样子端详起了黑匣子。
匣子表面平整光滑,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的,黑得像是能吞噬周围的光线,使人由衷升起一股敬畏之心。
楚留笙看着,有些好奇,又不敢动,只能呆呆地看着黑匣子,不知道老头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两人就这么一个蹲一个坐,看了黑匣子一会儿,陆川才缓缓开口道:“二狗,这就是我要送你的礼物。”
楚留笙有些诧异,问道:“送我的?老头你也还真客气,里面难不成装了满满的黄金?”
陆川十分严肃认真地道:“二狗,打开它。”
楚留笙撇了撇嘴,看了看陆川,有些不悦地伸过手去,碰到了黑匣子冰凉平滑的外表。
“嘶,这做工不错啊。”楚留笙对着陆川嬉皮笑脸地道,“值不少钱啊,真是送我的?”
咔。黑匣子发出清脆的声音,楚留笙缓缓将它打开,里面浓浓的黑雾蒸腾了出来。
“呀?肉包子出笼?”楚留笙边道,边将盖子一掀,里面静静躺着的上古玄剑显露无疑。
楚留笙看了,有些发愣。这把剑让他有些感到不详的气氛,剑刃上盘旋的黑雾渐渐散去了,黑漆漆的一片,看上去有些像带着邪气。
“哇,老头,这玩意儿你从哪儿捡的?”楚留笙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剑柄,脸上的惊异之情露于颜表。
他抓着剑柄往上提了提,剑纹丝不动。他再用力,还是举不起来。楚留笙有些奇怪,胳膊上用了吃奶的劲,不顾自己旧伤未好,全身发力,想把剑从匣子里拿起来。
这把剑如同有千斤重,死死地陷进匣子里一般,楚留笙无论如何用力,都无法让它挪动半步。
陆川转过头,看着他,低沉地道:“把你的手给我。”
楚留笙一脸狐疑,把手递了过去。
陆川抓住楚留笙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他的手掌向剑刃伸去,擦啦一下在他的手掌上划了一道伤口,鲜血直淌。
“哇,老头你有病啊,我又不是举不起来,用不着把我的手废了吧!”楚留笙立马痛得惊呼起来,把自己的手一抽,死死地捂着,冲陆川大骂道。
陆川转过头,没有搭理他,低下头去看那柄剑。
剑刃上的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逝,没过一会儿便干干净净。
“好了。”陆川道,“你再拿起来试试。”
楚留笙瞪着陆川,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慢慢地凑下去握住剑柄。这次他只要轻轻一提,就将剑拿了起来,轻如鸿毛。
“诶?奇了怪了,这怎么这么轻?”楚留笙道,“这是什么剑啊?”
“这是神剑。”陆川道,“来,过来,我教你一些剑法。”
楚留笙的眼睛吓得瞪圆了,冲陆川道:“什么?为啥?”
陆川白了他一眼,道:“为啥?因为我怕你以后让人打死。”
“不是?”楚留笙道,“不是你要送我礼物的吗?怎么还要我学什么剑法?”
陆川费力地站起身子,锤了锤自己的老腰,道:“怎么?不行么?想不想学?”
楚留笙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陆川,问道:“怎么突然这么奇怪啊你?你该不会看我昨晚被打了就突然想教我……”
说到一半,他嗤之以鼻地扭过头,道:“得了吧老头儿,咱俩什么操行谁还不知道,打架打了这么久了,哪次不是我挡在你前面。”
陆川转过身,径直走到破庙门口,养着外面,背过手,缓缓开口道:“以后,你所遇到的,可就不是和街头流氓小打小闹了。可能会有很多人来取你的命。”
“啥?”楚留笙看着他的背影,脑子被绕得有些转不过弯来,道,“什么玩意儿,老头儿你中邪了吧,这破剑我也用不上,你还不如把它当了,换几个银子,先去把衣服赎回来,这破衣服穿这么久都快馊了。”
“出息。”陆川不屑地道,“你就说你想不想学吧?”
楚留笙一骨碌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陆川身边,问道:“不是,你总该告诉我这玩意儿从哪来的吧?”
“这你别管了。”陆川道。
“那我不学。”楚留笙随手把剑扔到地上,转身就走。
陆川回过头看着他,面色铁青,骂道:“烂泥扶不上墙!”
“好瓦不上茅屋顶!”楚留笙回嘴,走到稻草堆旁,一脚踢开黑匣子,舒舒服服地躺在了上面,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陆川愤愤地看着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他走到楚留笙的旁边,用脚踹了踹他,没好气地道:“起来!先去挑水去!刚刚吃了我的肉包子还想休息?不想学就干活!”
楚留笙疼得呻吟起来,他看了看陆川,道:“能不能照顾一下老弱病残啊,我都被打成这样了你还让我干活。还送我礼物,我还以为是银子呢。”
说完,他干脆趴在了稻草上边,懒懒地道:“你别叫我起来,我昨晚都没睡过,你要是再吵我,我就偷偷把剑拿去当了。”
陆川低下头看着他,又无奈地摇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深夜。
破庙外响起了蝉鸣,明亮皎洁的弯月挂在了破庙的上空,外头伸手不见五指。这种地方没有一丝灯火,黑漆漆的一片。
破庙里,两个鼾声此起彼伏。
破庙外边,一个消瘦的人影,融在夜色之中,轻巧地跃过蜿蜒的溪流,悄步接近破庙。
无声无息,草木皆静。
人影身手矫健,翻了几下,便靠近了破庙,贴在墙外,没有发出一点动静。那个人影轻轻地探出头去,从门框朝破庙里头望去。
里面黑漆漆的一团,什么也看不到。人影将身子伏下,蹑手蹑脚地迈步,进了破庙内。
啪,一只枯瘦的手突然搭在了人影的肩膀上,人影吓了一跳,赶忙回过头去,迎着破庙外的月光,陆川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人影的身后,没有丝毫的察觉。
人影看到了陆川的脸,急忙伏下身,对着陆川下跪行礼,口中发出轻微的女声:“参见国师大人。”
“嘘。”陆川将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肃穆的神情在月光下显得有些不真切。
他俯视着人影,压低了声音,道:“韩路遥那儿,怎么样了?”
人影恭敬地对陆川道:“回国师大人,照您的吩咐,带着暗香标识的令牌已经送到齐王府了,昨夜韩路遥刚刚也拿到了您要的草药,现在已经出了长安城。”
“让她加快速度。”陆川低沉地道,“只要她从西域出来,便有了暴露的风险。”
“是。”人影道,“国师大人,您昨夜在丝韵楼……出手了么?”
陆川听罢,疲惫地眯了一下眼睛,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陆陆续续一年多了,总该拿回点东西,不然之后就会很被动了。”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接着道:“现在各个国家都已经开始重建发展了,对我们的围捕只会日益严峻,而不会松懈,我们必须越来越抓紧时间,否则在以后的日子就更难了。”
“是,国师大人,我一定加快进度,不负您的期望。”人影道,“可……国师大人,韩路遥那边……”
陆川又摇了摇头,眉头紧锁,声音有些沙哑,道:“不行,还是不能让她知道我,否则容易出岔子。我必须把自己藏起来,我也有重任在身,除了你以外世间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我了。”
“谨遵国师吩咐。”人影道头更低了些,道。
陆川低下头看了看她,伸出手臂,放在人影的脑袋上,爱抚地摸了摸,道:“当年,我把你当作女儿对待,现在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你现在便是我在这世间最关心的亲人了。”
人影抱拳施礼,道:“属下不敢承蒙国师大人的厚爱,这只是属下的职责罢了。”
陆川叹了口气,望向破庙里头黑漆漆的一团,道:“不像这小子,没了记忆以后就和街上的普通小混混一般,没有一点本事,手无缚鸡之力,指望他能完成大业?哼。”
陆川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无可奈何。
人影也转过头,在黑暗中,她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团稻草的中央,一个人正躺在上面四仰八叉地睡着,鼾声如雷。
“国师大人不必焦虑,殿下他可能经历磨难不久,现在还如同一个常人,国师大人还是要多给他一些时间适应。”人影开口对陆川道。
陆川听罢,道:“也对,可能是我操之过急了。可时间真的不多了,那把剑是楚王亲自赐给他的,就是指望他能用这把剑怒指苍穹,还我大楚一个公道,但交给一个混小子,确实是无用武之地。”
人影怔怔地看着在黑暗中睡得正香的楚留笙,没有开口。
陆川看了看她,嘴角浮起一丝微笑,白胡子动了动,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若是当初,楚王没有听我的,而是把你立为妃,那么那时候下车为楚留笙挡刀的就不是韩路遥了。”陆川轻声笑道“可怜了你,我一时贪念,想在你异于常人的冰雪聪明,把你就在身边,却忽视了你这么多年对他的感情,你不要怪干爹。”
人影低下头,对陆川道:“下属不敢。国师大人一向是属下所敬所爱之人,属下不敢有二心。每次能来国师大人处,远远看他一眼便足够了。”
说完,她从怀中掏出一张细细折好的羊皮纸,恭敬地递给陆川,道:“大人,这是这个月的信。”
陆川接过来,借着月光打开,上面空无一字。
“啧,有酒么?”陆川问道。他面前的女子从腰间取出一个小巧的酒瓶,递给陆川。陆川将酒瓶打开,洒在了上面,缓缓地,撒过酒的地方模糊地呈现出一些图形和符号。
陆川又锁紧眉头,看着羊皮纸上的内容。
过了一会儿,他将羊皮纸递回给了女子,小胡子又动了动,开口道:“罢了,让那边天枢阁的人盯着点。这次的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告诫太子,一定要避其锋芒,能躲则躲,不要硬碰硬。在那里他可是孤身一人。”
“是。”女子应道。
陆川说罢,抬起头,对着漫天的星空长叹了一口气,喃喃道:“留笙这孩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我也狠不下心去逼他,怕出什么岔子,但愿他以后能懂事吧,压在他身上的担子,可不轻啊。”
女子听了这番话,忍不住又回头望向毫不知情,正做着美梦的楚留笙,目光中有些晶莹闪烁。
陆川低下头,看着一直跪着的女子,露出慈爱的微笑,道:“去吧,孩子。”
女子一愣,看向陆川,有些诧异,道:“国师大人……可……可以么?”
“没事儿。”陆川笑道,“他昨晚被人打了一顿,睡得比猪还死,我都不想把剑给他,实在不行,我都想自己上了。”
女子擦了擦脸,笑着道:“谢国师大人。”
说罢,她缓缓站起身来,转过去,进了破庙里面。
她轻轻地走到楚留笙身旁,门外的月光照着她纤细瘦长的双腿。她悄悄伏下身子,把脸凑近了,看着睡得半死淌着口水,灰头土脸满身污垢且还鼻青脸肿的楚留笙,露出了痴痴的笑意。
“若是在宫中,我哪敢会今天这般,离你这么近。”女子用轻柔的声音喃喃道,“感谢苍天。”
说罢,她弯下腰,在楚留笙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