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历六月初四。
吴国。
台州。
一个书生,身着沾满尘土的白长衫,清秀的脸上被盛夏晒出了大把的汗水,湿透了衣襟。他的草鞋踏过山下肥沃的田,蝈蝈跳上他的肩头,蜻蜓飞过他的高帽,夏日温和的风拂过他的衣摆。
谁也不知他这么走了多久,空无一物的袖口微微摆动着,露出瘦骨磷徇的指尖。
书生的神色有些茫然,双眼无神,嘴唇已经晒得开裂。
他必须来到这里,他必须向前走着,他必须去面对。
他从杭州而来,徒步跨过山,淌过河,行了几十里,风餐露宿,终于来到了这个地方。
一望无际的田野,麦浪迎着风起伏着,犹如一片温柔的海。田的尽头,有一棵歪脖子树,树旁坐落着一座简陋的茅屋。
他的汗水淌过脸颊,从下巴滴落到地上。他的脚边是一株青翠的嫩芽,嫩芽旁,一列蚂蚁正在紧而有序地搬运着过冬的粮食。
书生抬了抬脚,唯恐惊扰到那些小生灵。
田野的尽头,站着一个消瘦的人影,他穿着一身短工的马褂,像是一个劳作在田头的农民。
书生看着田野尽头的男子,双膝一软,对着土地跪了下去。
“天枢阁马良,参见王爷。”书生对着男子道。
凉爽的夏风吹过田间的麦浪,扬起男子乌黑的长发,露出他棱角分明的面庞。
燕无常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温和的笑意,对马良道:“你终于来了。我以为你会吓破胆子,躲到天枢阁那帮废物的后面,不敢露面呢。”
说罢,燕无常迈步。下一刻,他便出现在了马良的面前。如同幻影一般。
他俯下身,凑近了马良白嫩的脸庞,轻声道:“看来,男女之欢确实能影响一个人的心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忘记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在干些什么。”
马良听罢,身躯有些颤抖,他缓缓开口道:“小人明白,按照天枢阁的规矩,任务暴露,小人本应听从上线的安排,却违令而逃,贪生怕死。”
“不,你不怕死。”燕无常笑了笑,道,“若是怕死,你便不会来了。你是得了病,中了毒,被一个琴女迷得神魂颠倒。”
马良抬起头,看着燕无常面带微笑的神情,没有答话。
“那个姑娘叫柳筱筱,对么?你在给天枢阁做事的时候偶遇于她,便与她两情相悦,将组织拋之于脑后,暴露了自己。”燕无常淡淡道,“你是知道天网做事的风格,不会像天枢阁一般拖沓无能,我只是屠了柳府,灭了她的族,烧了她的楼,将她与世上的一切瓜葛斩断,若是你再不出现,台州便是她的必经之地……”
马良听罢,急忙弯下腰去跪拜在地,道:“求王爷放过柳筱筱,她只是一名寻常人家的女子,并没有牵扯到这件事上来!王爷若是追究,马良的命全权交给王爷!求王爷开恩。”
燕无常俯视着他,轻轻咧嘴笑了一声,道:“说说吧,你天枢阁在这里,有什么任务?”
马良不敢抬头,脑中迅速思索了一番,道:“回王爷,天枢阁在数年前便开始此项任务。在抗楚一战后,燕王深知军备落后,与其他国家无以抗衡,为积攒扩充军备力量,燕王即派人前往各国搜罗大量军备。可军备一是各国必需,有价无市,即便肯卖,价格也非国库承担得起的,二是我大燕历来炼钢造铁之术落后,无法自给自足。”
燕无常用眼角漠然地撇了一眼脚边匍匐在地的马良,他的五指已经深深抠入了泥土中。
“然后呢?”燕无常淡淡地问道。
“燕王随即派人秘密前往吴国,私通工部尚书,大量倒卖军备,运往燕国。我便是在吴国的中间人,军备通过一个大商户从杭州运出,转手倒卖,再由我监督,运往燕国。”马良道。
“是么?那着实得花不少钱。这个计划我也有听说,倒腾了大燕国库的不少银子。”燕无常道,“那现如今,你又是如何暴露了?害得我也收到了朝廷的密令,要我天网立即潜伏,停止一切任务。”
马良道:“回王爷。军备从宫里运出后由杭州大户,名为牛涛的人转手,通过叫做刘振伟的人从运输队中将军备送出,再通过我秘密运往燕国。但在上个月之前,牛涛与刘振伟因为此次的分赃不均有了争执,随后牛涛不知死在了谁的手中。刘振伟也被送往了衙门。此次的任务怕是已经暴露……
“若是暴露,两国的关系怕是会骤然紧张起来,刀剑相向了。”燕无常道,“我的人听闻,牛涛的案子已经结案了,但官府怕是会追查到你的头上来,我说的对么?”
马良对着土地磕着头,道:“小人千该万死,听从王爷发落。”
说罢,他又抬起头,额头上沾了些许泥土,道:“只求王爷能放过柳筱筱,小人愿以宗族相保,她对此事一无所知,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我当然知道,我在衙门的消息比你灵通。”燕无常道,“更何况,那个县衙,还有我更感兴趣的东西在。机不可失,稍纵即逝,内阁的那帮人也无权对我天网指手画脚。所有阻碍我的事的人,都得死。”
马良仰着头,看着燕无常,眼中流露出一丝决绝。
燕无常从怀中取出一把闪着冷光的匕首,随手丢到马良的面前,道:“念在你为大燕做了这么多事的份上,给你把开了刃的,在这儿做事,暴露了就要有暴露的觉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