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
长安城。
齐王府。
养生殿。
殿中不大,装潢奢靡华丽,放眼尽是西域的贵重之物。地上铺着厚厚的红绸毯,柱子用镀金雕了幅龙生九子图,檀香盂也用金雕了,里头是西域贵族方能点得起的香料,烟缕冉冉飘着。桌椅是从各国运来的珍稀红木,能工巧匠刻了密密的浮雕,桌上放置了一只青铜羊首,惟妙惟肖。
齐安推开了殿门,大大咧咧地伸出一臂,道:“弟弟请。”
齐昱身着朴素的便服,跨入殿内,向挺着肥大肚子的齐安施礼道:“兄长多礼了,请。”
齐安把身后的殿门一关,转过身走上了红毯,大声道:“咱们兄弟俩还什么多礼不多礼的,这儿又没外人。”
他几步走入殿内,臃肿的屁股往宽大的木椅上一坐,深吸了一口香料,看着站在一旁的的齐昱,道:“还站着干啥,坐啊。”
齐昱笑了笑,在他对面的木椅上入座。
齐安对着他憨憨地笑着,拍着自己的大腿道:“哎呀,还是弟弟会选地方。我本来还想在我那破屋子给你摆两桌,你偏偏选了这儿,懂我。”
说完,他大声笑了起来。
齐昱淡淡地咧了咧嘴角,道:“今日只是无事,想到了兄长,便来这儿与兄长叙一叙。”
齐安大笑着,脸上的五官挤成一团,他指着齐昱道:“哈哈哈哈,臭弟弟总算想起哥哥来了,好家伙,还以为你把哥哥忘了呢。”
说着,他横躺在椅上,打量着四周雕梁画栋的装潢,慵懒地道:“哎哟,咱们兄弟两个,小时候躲着老头子授课,就跑来这个地方。那时候皇叔他也不常来,这地方就成了咱俩的地盘了,天天来这里找宝贝,探险,嘿嘿嘿嘿。”
齐昱抿了口茶,道:“兄长说的是,那时跑来这养生殿胡闹,可算是闯了大祸。”
“可不是?咱俩把这里翻了个底朝天!”齐安爽朗地笑道,“那时候皇叔带人把我们逮了个正着,我就把你推出去背锅,有好几次。嘿嘿嘿。”
齐昱淡淡笑着道:“兄长还记得,后来我便被师傅罚了十日闭门思过,抄了十本经文。”
齐安道:“兄弟你可不要记恨你哥哥啊,我在你被罚的时候天天去御膳房给你偷大鸡腿吃,冒着生命危险从房顶上吊下来,现在我是怎么也爬不上那房顶啦。以前那两手一扒,嗖嗖的。等十日过后你出来,老头子一看吓坏了,这满嘴流油,进去还胖了几斤,哈哈哈哈。”
齐昱听罢,笑着点了点头。
齐安沉入了回忆,好似有说不完的话题,道:“还有那一次,我想偷偷溜出宫去赌钱,老头子管得严,把我银子全收了,好家伙,我就去抢你的,你不给我就把你摁在后花园的池塘边上打了一顿,硬抢。”
齐昱听着,没有答话,齐安接着道:“那一顿我记得打你打得最凶,你双眼通红满脸杀气地看着我,也没有哭,怎么都不从啊,现在想来,真是条汉子。”
说着,他给齐昱竖了个大拇指,道:“那晚只从你手上抢了十几两银子,到外边输光了,一晚上还欠了人家几十两银子,好家伙,要是让老头子知道了还得了?我就凭关系找了兵部尚书,叫……叫代……代什么的,让那哥们帮我出几个兵,连夜出去把那个赌场砸了,嗬,好家伙还拿回来几十两银子,哈哈哈哈。”
齐昱道:“代礼行。”
齐安一愣,一拍脑袋道:“哦,对对对对,那哥们,想起来了,代礼行,好像是老头子在位的时候把他升上去的,人还不错,就是脑袋一根筋,好家伙一身的健子肉,说话嗷呜嗷呜地特响,人跪着都比我站着要大,嗬,真不知道他娘怎么生的。”
齐昱的面容有些僵硬,又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眼神有些放空。
那年他率军攻打潮州时,代礼行便是他身边的一员大将,爱兵如子,统军有方,大喝一声一骑杀入敌中,旁人不敢近,手舞一柄偃月刀,虎虎生风,齐昱十分倾佩的一员虎将。
虎牙关被破后,代礼行为护齐昱突围,带着数万齐军杀入虎牙关,一路势不可挡,犹如猛虎下山,杀楚军如同斩草木,令楚军闻风丧胆,称其为虎狼军。
此时楚军占领着虎牙关有利地形,几座山头居高临下,但代礼行率军势如破竹,杀入虎牙关,使楚将李秋寒大吃一惊,此时若是齐安的人马来援,里应外合,能杀个楚军措手不及。
但齐安按兵不动,只距虎牙关十几里,遥遥相望。
这本是一个很好的局,却被打得稀烂。齐安顺利突围后,在离虎牙关不远的地方集结兵力,想去杀进虎牙关,却又被齐安的几封命令给死死钉在了原地。
他不知道齐安与朝廷做了什么勾当,竟是让自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人被困于关内,若是动兵,即被扣上了造反的帽子。
齐昱夜夜锤胸顿足,向朝廷递折子请援。当他往朝廷发了第三张折子的时候,楚军已然完成了对虎牙关的重重包围。
接连攻了数天,虎牙关破,代礼行率军在城门口竭力抵抗,寡不敌众,割颈殉国。
自此,楚军源源不断地由潮州攻来,建立了数条补给线,打上了持久战,齐军连连败退。
齐昱的回忆犹如瀑布一般爆发,将他的心脏狠狠地拍打着,痛如刀绞。
“弟弟你咋了?这茶水端了好久了,有这么好喝?拿过来我尝尝。”
齐安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眼中一颗豆大的泪珠落入茶内,忙用手遮了。
他对齐安挤出一抹笑容,将茶递了过去,道:“西域的贡茶,口感绵柔,实为上品,兄长您尝尝。”
齐安接过茶,眼珠瞪了起来,道:“嗬!我还以为老头子抓你来了,吓得不成样子。”
说罢,他端着茶杯,仰脖一饮而尽。
“啧,哪儿跟哪儿啊,还有点咸,我的好弟弟喂,要说绵柔,嗬我这个粗人可喝茶可喝不出来,但是对一些西域的宝贝……”齐安猥琐的眼角眯了起来,道,“哥哥我还是略有见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