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中只余柳杏儿断断续续的啜泣声,白嫣然不动如山,既不呵斥也不辩驳,且示意素心也不要出头。
季凌云回过神来,下意识的转头去看白嫣然的神色,却见她也正好看过来,虽是神色不变,面上没了惯常的笑容。
季凌云顿时正襟危坐,看着跪在地上不肯起来的柳杏儿正色道:“杏儿,你自小跟着我从宫里到王府,怎的还是这般不懂规矩。王妃若当真替你打算,自会叫你叫来说。若是王妃并未明说,任凭旁人如何揣测都做不得数,明白了吗?”
杏儿又抽噎了两声,奈何这会儿脑子里一片浆糊,实在是没听明白,只得羞愧的低下头去。
季凌云只得又道:“王妃执掌王府中馈,你的去留当由王妃做主,你何不问问王妃再来求情。”
柳杏儿却摇了摇头,咬了咬唇倔强的说道:“奴婢自小服侍主子,生是主子的人,死是主子的鬼,奴婢绝不离开王府。”
柳杏儿这话说的相当清楚明白了,白嫣然眯了眯眼,起身淡淡道:“既然如此,那便任凭王爷做主,臣妾就不多嘴了。”
不等季凌云动作,朱玲便进来道:“王妃,齐家小姐来了。”
季凌云只得将嘴里的话又咽了下去,眼睁睁看着白嫣然离开。他又坐回椅子里,面色渐渐沉了下来。
“你是从何人处听说王妃要赶你出府的?”
柳杏儿这才有些回过味来,眼巴巴的问道:“莫非、莫非没有要赶我走?”
面对这个自小跟着侍候自己的丫头,季凌云自然是有些情分的,且这丫头心思单纯,只是被人利用,他也不忍心苛责,只得缓了脸色叮嘱道:“你且记得,王府里也并非人人可信,今后你所听所闻自己心中要有决断,不可受人摆布,人云亦云。你若再听有人诋毁污蔑王妃只管来告诉我,记住了吗?”
柳杏儿是个没什么主意的小丫头,若非当初有幸被分到了五皇子身边侍候,这般的性子怕是在皇宫里被人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知道自己是被人逛了,又被季凌云一番敲打,柳杏儿羞愧不已,默默点头应下,心中不禁对一向要好的缪雨生出几分埋怨来。
白嫣然进了花厅,齐思敏便迎了上来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道:“臣女给王妃请安。”
喜乐是个实心眼的,不明所以也紧张的忙跟着行礼。素心惊了一跳,白嫣然倒是一派淡然,说道:“喜乐,你家小姐这是还没睡醒吧。”
齐思敏终于绷不住笑了出来,上前亲热的挽着白嫣然的手臂笑道:“你如今好歹也是王妃了,出门前娘亲特地叮嘱让我不要忘了规矩,礼多人不怪嘛。”
正说着一只花白的小奶猫儿窜了出来,亲热的蹭着白嫣然的脚尖,白嫣然伸手去捉它却又一溜烟的跑了。
白嫣然诧异道:“这小家伙都长这么大了。”
齐思敏笑道:“你还记得呀,这两只小奶猫虽是兄妹俩,却一个喜静爱吃爱睡,一个好动整日里跑的没影。方才一个不注意便让它随着马车跟了过来,不必管它,待会儿它还会自己跟回去的。”
说罢两人便一道坐下,桌上还放着齐思敏带来的食盒,里面尽是各色点心,一看就是出自齐思敏之手。
齐思敏边将点心一碟蝶摆出来,边道:“前日我就想来看你了,结果娘亲知道后说我没规矩,硬生生又让我多等了两日。喏,都是你爱吃的,我一早起来就钻进厨房忙到了现在,可要记得姐姐对你的这份心意以后报答我。”
白嫣然捻起一块云片糕送进嘴里,顿觉口齿生香,用完一块后才笑道:“这是自然,等你嫁进太子府我定然也会时常去探望嫂嫂的。”
齐思敏佯怒道:“好你个小没良心的,又取笑我。”
白嫣然笑着抬头看向门口,突然诧异唤道:“太子殿下。”
齐思敏猛地起身,结巴道:“我、我、我还有事,先、先走了。”
说罢她头也不抬就要溜,却听几人都笑了出来,抬头一看哪里有季承煜的人影。这才知道自己被捉弄了,便扑上去挠白嫣然的腰侧,白嫣然忙连连讨扰这才作罢。
两人喝茶吃点心说了会儿话,白嫣然便带齐思敏去王府里头转转。
两人在前头走着,素心与喜乐在后头说话,白嫣然这才问道:“方才两个丫头在我便没问,这会儿可该老实交代了。”
齐思敏眼神躲闪,问道:“交代什么?”
白嫣然笑得意味深长,“说说你与太子殿下怎么了?从前你虽也不大喜欢提及这桩婚事,却也没有今日这般的反应,难不成是你又对太子殿下做了什么?”小桃中文
白嫣然这个“又”字自然指的是葱烧齐思敏自己上门“送嫁妆”之事,齐思敏想起此事仍是愤愤不平,只觉季承煜果然始终如一的狡猾。
从前就这么指黑说白,前次又是这般撩拨自己,肯定不是个好人。
被齐思敏暗骂不是好人的季承煜此刻刚从马车上下来,便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许全在一旁道:“主子大约是方才在德尚殿外站的久了,着了风寒,属下让安王府的厨娘熬碗姜汤来。”
两人往安王府里走着,门房自然识得太子殿下,只行了礼也不必通报便将人往里面引。
季承煜面色如常,却能从紧抿的嘴唇看出心情不大好。他摆了摆手道:“本王正当壮年,不过是在门外站了两个时辰,不必这般大惊小怪。”
话虽如此,但此时已入深秋,尤其是晨起后寒气逼人。季承煜在外头站了两个时辰,虽说没什么大碍,脸色却也冻的发白,着实不怎么好受。
门房领着两人往书房去,路上看见朱永正点着一排下人训话。季承煜见这些人眼熟,分明就是安王府的下人,却都个个背着行囊,便诧异的问道:“这些人是犯了什么事要被赶出去?”
门房日日在王府守门,自然知道太子殿下与自家王爷兄友弟恭,也不敢瞒,便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
说罢正好到了玲珑小筑院前,门房道:“如今王爷与王妃一同住在玲珑小筑,书房也从吟风轩挪了过来。”
季承煜点头,许全示意门房可以走了,两人便进了玲珑小筑。此刻白嫣然不在院中,古方也不在府里,春沂一向是在各处躲懒,朱玲只得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奴婢见过太子殿下,王爷在书房里,奴婢这便为太子殿下引路。”
季承煜颔首,朱玲便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在前头引路。
季承煜突然道:“听说朱永正将佟府来的下人都遣回去,你怎么还在这里?”
朱玲惊的面色煞白,嘴唇哆嗦了几下才将话说出来。
“奴婢、奴婢是王妃的大丫头,王妃并未遣奴婢走。”
季承煜似是不过随口一问,闻言只淡淡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言,直接进了面前的书房。倒是身后的许全有些不忍,见季承煜已经进去了便道:“你去做事吧,不必进来侍候了。”
朱玲感激的抬头看了许全一眼,胡乱行了个礼便转身走了。
季承煜进了书房就见季凌云正皱眉看着礼部的奏折,神色颇有些不耐烦,见了季承煜进来也不行礼,直接将奏折扔回桌上无奈道:“礼部这些老古董,每年中秋夜宴上都是那些陈词滥调。我不过提议今年多场烟花助兴,便一个个洋洋洒洒的引经据典,也不知到底放个烟花与天象又何干系?
上次祭天大典的宴上若非皇兄,怕是我连挂几副丹青都做不得主。这些人整日咬文嚼字,不嫌写的手疼,我都看的头疼,全是废话。”
礼部素来如此,祖制礼法摆在那里,余下的不过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否则元和帝也不会放心将一个礼部交给他打典。
季承煜却不接茬,反而顺着祭天大典之事说起。
“方才散了朝后父皇将我召去德尚殿,说起了前次祭天大典上烽烟湮灭之事。虽说后来烽烟再度燃起,但到底民心有所不安,的确是我出了疏漏。”
说到正事季凌云也正色起来,说道:“那皇兄可有提及建王的嫌疑?”
季承煜摇头,答道:“后来我让人顺着凌霄粉去查,也只查到如贵人的兄长身上,之后的线索便断了,没有能够证明季司宏和岚贵妃与此事有关的证据。
如贵人暴露的太过容易,我反而怀疑此事她与宁王是否真的知情,亦或只是岚贵妃和季司宏的替罪羔羊。若是如此,反而不能如她们所愿。”
许全素来沉稳,此时却有些沉不住气,不忿道:“可主子难道就吃了这个哑巴亏?皇上显然是生了大气,才会让主子在门外罚站了两个时辰,岚贵妃此刻怕是正得意。”
季承煜略一皱眉,许全便再缄口不言。季凌云这才知道季承煜被罚站之事,上前一探果真觉察他手背冰凉,皱眉道:“我让人生两个炭盆来,可别着了风寒。”
季承煜才要拒绝,抬头却正好看见一只猫儿正爬上窗子。那猫儿窜进屋里在几人面前转了一圈,然而停在了季承煜的鞋面上,蹭着自己毛绒绒的小脸。
许全清楚的看到自家主子一尘不染的鞋面上粘上了几根猫毛,惊的忙要去将那不知死活的猫儿拿走。
就见季承煜已经伸手将猫儿抱在了怀里,竟还露出淡淡笑意道:“不必了,就用它暖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