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李氏红了眼睛,王老爹顿时着了忙,可是若要说出真相又有些尴尬不好说得,最后他一咬牙齿,两手慢慢摸著耳朵,把头缩了起来。
“娘子,我说得真相你可莫要责备我哦。”
王李氏果然停止了啜泣,她原本也只是装装样子罢了,此时却诧异地问道:“怎么,你做了错事么?”两条柳叶眉渐渐皱起来了。
“娘子,我们这次是在徐州府城外铜山渡口赌场被人打的……”
王老爹老脸一红脖子越缩越短,终于道出了事情的真相。
“什么?你又去赌场了?”
王李氏倒吸一口凉气,她仅仅呆得一呆,然后就呲着牙齿,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面蹦话,怒目圆睁。
“你又进赌场了?好啊,王僮!……你倒是又长能耐了啊?”
王李氏顿时愤愤然从床榻边上跳起来,她毫不犹豫就伸出手去捉那王老爹耳朵,正好逮个正着!
“死鬼!你离家之时是如何答应我绝不进赌场的,你可还记得家中妻儿?”
王李氏被气得七窍生烟,咬牙切齿,她竟然恨不得撕碎王老爹耳朵!她拧着那只耳朵,活生生就把王老爹脑袋又给拽了出来!
王老爹好像早就料到老婆大人的常用手法,却是丝毫也不敢躲避的样子,他本来就是理亏在先嘛,所以配合着王李氏大手,歪着脑袋直被拧得满脸通红。
“嘶!娘子……饶命啊!”王老爹哀求道:“娘子,你且轻轻地拧,莫要让外人听去了,笑话你。”
果然,那王李氏闻言立时顿了一顿,手下却不敢再加大力气了。
两个人保持着怪异姿势,王李氏叉着腰拧王老爹耳朵怒目而视,王老爹半坐在床榻上无法动弹,只好闭着眼睛让老婆大人出出气,样子颇为好笑。
不过王老爹的话却吓了窗外的王匡一大跳,他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呢,所以立刻就躲到了那棵大树后面,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这才又重新探出头来。
王匡有一点点小兴奋啊,没想到看到了这场好戏,平庸男本质上不是坏人,不过在人群中混的时间长久了一些,因此难免会变得有那么一点点八卦、一点点猥琐。
这样的好戏王匡怎么能够错过呢?想当初,当他很小的时候,就连奢望着听一听父母墙角的资格都是没有的,其人生经历不可谓不悲催呀。
好个王匡,躲在大树之后竟然还看得津津有味儿,就见此时剧情又有变化,王老爹呲牙咧嘴忍着痛,又说出一番话语来。
“娘子……你须是知道我的,我不是那贪财好赌之辈哩!且饶过我这一次吧!”
王老爹耳朵生疼,赶紧低声叫道,果然王李氏顿时一愣,终于想起王老爹平素的表现来了。
原本王老爹虽然有些小毛病,喜欢小小的赌上一把,不过他每次赌博都十分谨慎,绝不肯折了本钱,他算不得烂赌之人。
只是王老爹这赌博恶习沾染时日已久,不是十分容易纠正,所以王李氏每每出门都要叮嘱他一番,令他隔过两年才会再犯。
王李氏回想起王老爹平日里为人,心头之怒自然少了许多,手下力道立刻就弱了三分,只不过,她仍旧是不肯松手的。
“饶你一次自无不可,可是谁知道你会不会再犯呢?你今天却须发个毒誓给我,我才能够再信你一回!”
王李氏语气中还是带着些许埋怨,王老爹却不再愿意动弹了,他只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神情变得很落寞。
“娘子,我自然绝不会再去那赌场了,今次去赌场就被人活活打断一条腿,难道我还会嫌不够么?”
王老爹不管不顾,完全没有注意王李氏的手已经悄悄放松,他意志消沉继续说着话。
“往日我也有被逼到绝境之时,才不得不去赌场赌上一番,还不是为了家中裹嚼么?今年听得你信中常说家中日胜一日,若果真如此我何须继续冒那风险,贪图其中便宜?”
“你且放心,我是绝不会再去那肮脏之地了,我发誓:如若再有下次,直教我双腿断绝永不复生!”
房间之内王老爹斩钉截铁郑重发着毒誓,王李氏的脸色这才好了许多,重新开始抹眼泪儿了。
不过此时,窗外的王匡已经听不下去了,当王匡听得王老爹谈起赌博时,忽然间就想起了自己,他有一段时间也沉迷于赌博,不过他赌的,是后世的福利彩票而已。
那段时间,他有着一个温柔漂亮的女朋友,那女孩儿心地善良,只是有些爱慕虚荣罢了。
两个人一起生活,一起工作,周末的时候总是相约着一起去楼下买彩票,彩票号码就是对方的生日,一成不变、永远如此。
只可惜,两人似乎天生就八字不合,两年的时间里面,竟然没有撞上一次运气,两年后却匆匆分手了。
王匡神情恍惚,似乎又见到了那女友的面容,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哎!真是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啊!”
“如果那时我能够少‘赌’一些时日的话,莫不就能够早些将她完全忘记了么?”
等到窗外的王匡再回首时,房间里又换了一副模样,王李氏不知何时又重新坐回了床榻之上,正在恨恨不已怒喝。
“……我就知道是李老三那家伙撺掇着你去的赌场,果然如此!哼哼,要是让我见到了李老三,定是要打断他一条狗腿方才会解恨些!”
王老爹闻言苦笑着低声嘀咕了一句什么:“李三爷……好人。”之类的话语。王匡离得远,听不清楚,就见王李氏冷冷一笑。
“呵呵,李老三要是好人,怎么你被打得半死却不见他来服侍,他早早就跑得没有影子,连见都不见我们娘俩个一面,也还算好人么?”
王老爹哑然无语,他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这回他不好帮着李三爷讲话了,只好沉默下来,房里顿时安静许多。
王李氏冷笑了半晌,就继续催促王老爹讲诉捱打的经过,却不再随意打断王老爹的话,她是务必要将整个事情的经过搞清楚才会罢休的,王老爹只好继续讲诉后来发生的事。
“我们进到铜山渡赌场里面,先赢后输,竟把身上几两银子输得精光。本来,这个时候及时退场还来得及,我和李三爷虽然输钱却数目很小,原本没有什么大碍的。”
王老爹嘴上满是火泡,这时遗憾地笑了笑。
“没想到有个瘦猴子就是爱不断地撩拨李三爷,李三爷火了,却是入了他的圈套中,竟然最后又赌了两把。”
“只是这次,却把我们两个人身上的钱财全部输光不算,李三爷还要倒欠人家十两银子。我们已经没有现银在身上,需要他回车队去拿些银子来。”
王李氏忍不住冷笑,道:“果然,那李老三还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巴,不过十两银子,他还是应该拿得出来的,那你们俩后来呢?”
王老爹紧皱着眉头,不愿意说下去了:“后来,没有后来啦。”
王李氏怒瞪双目,呵斥道:“怎么会没有后来呢?你不是还让人家打了一顿,险些丧命么?”她此刻挣红了脸,逼着王老爹继续讲下去。
王老爹苦苦笑道;“是啊,接下来我就被瘦猴子那伙人痛打了一顿。他们倒是允许李三爷车队取银子,却要我们留人在现场作抵押,于是我就留下了。等到李三爷前脚一走,他们后脚就围着我殴打。”
王老爹满脸苦涩,往事不堪回首,留给他恶劣的记忆:“然后他们对着拿了银子赶来的李三爷说着什么是‘给他个教训’,还说什么‘以后出来做事情眼睛擦亮一点’,‘要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就扬长而去了。”
“啊?”王李氏听得惊心动魄、目瞪口呆!她忽然间脑子混乱了,完全不明白那倒底是怎么一回事情,只是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往上冒。
王李氏沉默了,她呆坐了半晌眨着眼睛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于是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子的?”脸上神色忽然间由红变得惨白惨白。
王老爹浓浓眉毛跳了跳:“是呀,我也想知道为什么?难道就是因为银子交付迟了一点点就要打人么?这伙人明显就是冲着我们过来的,故意警告我们!”
王李氏头脑这才清醒一点,不过她脸色依旧极其难看,再也没有了方才冷静嘲讽时候的样子,让人感觉方才她怒喝的样子其实不过色厉内荏罢了。
王李氏转而浑身开始哆嗦,她感到了恐惧,颤声说道:“那你们怎么不去告官呀,徐州府该有官府,铜山渡该有官府,告官去,这须是犯法!”
王老爹无奈地摇摇头:“没用的,那伙强人应该早就在渡口设计好圈套,告官也只会说我们输钱却不认账,因此是咎由自取,官府不会理会我们的。”
王李氏目瞪口呆,她从来没有想到过天下间还有这样的强人,不问青红皂白要狠揍人一顿,只是为了警告李老三两人!丈夫出门在外,居然会遭遇这样巨大的风险么?她不由地捂着脸哭了起来。
王李氏不过是一个普通农家妇女,她怎么会知道外面世界倒底是什么样子呢?外面的世界有着太多的黑暗了,它远远不是那些居家妇人们能够凭空想象的。
“相公,……相公,你不要再去做生意,可好?”
王李氏的泪水从手指间里面“哗啦啦”流了出来,打湿了衣裳,她哆嗦着把身子挪到王老爹近前,不知不觉就挪到他的怀里面去了。
王老爹慢慢揽过仍旧沉浸在恐惧中瑟瑟发抖的女人,不由十分后悔,为什么要把事情真相说出来,却让王李氏担惊受怕。
“相公,你不要再去做生意,好不好啊?”
王李氏已经泪流满面,她突然紧紧地拽住王老爹衣袖,生怕失去王老爹的样子,她再一次哀求道,声音里充满着颤抖。
王老爹慢慢地把一对浓浓扫帚眉竖立起来,他坚定地摇了摇头,柔声安慰着王李氏。
“娘子,说好的你主内我主外,以后你就不要再问外面的事情了,万事有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