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凉,半卷西风愁断肠。
王李氏的眉头紧锁着,愁肠满结的样子。
车外的夜色愈来愈浓了,天空中还下起了小雨,稀稀落落地掉在泥地上面,让道路开始变得泥泞。
王李氏紧紧地抱着手中小木箱子,身体随着颠簸的马车来回起伏着,要不是有小儿子王匡在她身边扶着,她都要怀疑自己倒底能不能够继续支撑下去。
一个多时辰以前,四房的仆人来福传来了噩耗:王老爹他身染重病,现在停留在临淮县“回春堂”药铺之中,已经是没有办法移动了,王老爹时日无多,大限将至。王家顿时就大乱起来。
大乱之后,王李氏稳定了全家人。她最终留下大儿子与两个小女儿看家护院,却只带上幼子王匡,直奔着临淮县城药铺赶去。她抱着装了钱财的箱子,却是希望着要去见王老爹最后一面,看看能否还有些微生还的机会,可以救得丈夫一条性命。
“匡儿,你爹爹真的还有救么”
王李氏身体颤抖不已,轻声地询问着身边的幼子王匡,却正是王匡给出的建议,她才带了全家所有的积蓄出门,希望能够救治自家相公。王李氏和王老爹感情还是很深厚的,她自然不希望王老爹真的一命归西,但凡还有一点点的希望,她此时也是绝不会放弃的。
“不知道,也许还有救吧……”
王匡无法回答王李氏的问题,只有尽量安抚这个惶恐不安的妇人,他也不希望和王老爹第一次见面就变成一种生离死别般的场景。王匡甚至都把自己手里两坛酿坏的苦酒带在身边,就是希望万一能够救得这个便宜老爹呢,他也想要保留住王老爹的一线生机。
“哎!阿娘,我们只要尽到了最大努力就行,死生之事,本来就不是我们这种凡人所能够控制的……”
王匡长叹一声,竭力地安慰着王李氏。果然,听得幼子的劝慰,王李氏的情绪终于开始稳定了,她慢慢闭上眼睛,开始默默诵佛念经,虔诚祈祷过往神明保佑王老爹能够躲过一劫。
马车又行驶了接近一个时辰的样子,速度才终于慢了下来,他们刚好赶在临淮县城城门关闭的紧要关头,倒底还是到了临淮县城之内。
雨水越下越大,街面上行人稀少,铺面纷纷关门,路边的人家都开始熄了灯火,准备睡觉。秋风秋雨中,马车溅起泥水急急忙忙朝着“回春堂”药铺方向驶去。
“吁吁……”
再行得数百步路,驾车的忠仆来福吆喝着把马车停在了一处所在,却是来到了临淮县城之内最大的这家药铺门口,此时几个人这才感觉到一路行来,腰酸背痛,好一番折腾啊。
来到这家药铺门口,天色都几乎擦黑了,药铺大门的铺面也正要关闭,王李氏赶忙上前叫门。
“小二哥,切莫关门啊!我来看我家相公!”
“什么人你家相公是谁呀,我们就要关门了。”
药铺的小二抬着一块木门板就要关上铺面,还好有四房的忠仆来福连忙上前去打声招呼,这才避免了王李氏几人的尴尬。
“哥儿,这位就是王家爹爹的娘子,她正赶来见她家王爹爹最后一面的,还请你行个方便。”
“早说么,原来是那王家娘子么”就一个小二嘴快嘟囔一句话语道:“王家爹爹就快不行了诶,你们快进去看看吧!”
众人这才把王李氏一行三人放进了药铺之内,准许他们去探望病人。听得那个嘴快的小二口无遮拦说王爹爹危在旦夕,唬得王李氏差点就迈不动脚步,她眼泪水儿扑簌簌的就开始往下掉,还好有幼子王匡在旁边搀扶着,她这才勉勉强强进得药铺门来。
有那嘴快的小二在前面指引,一行人倒是很快就来到了药铺后院,药铺后院却是有着几间医舍的。原来这一家药铺名字唤做“回春堂”的口气不可谓不大也,里面却还兼做着医馆收治一些危重病人。
王李氏和王匡自然不曾知晓,这“回春堂”药铺在临淮县城内是鼎鼎有名的,就算是在凤阳府的五州十三县地面上,“回春堂”药铺都很有一些名气。有好些外地人慕名而来,恳求医治一些疑难疾病,所以这才在药铺的后院里面开设了几间医馆。
“回春堂”的主人名字叫作李言闻,他识得各种各样的草药,更兼有着一手回春妙法,所以远近闻名,他开了药铺子的同时,还能够给病人诊治疾病,生意很是兴隆。
那个嘴快的“小二”却正是李言闻的小儿子,他很快就带着众人穿堂入室来到了一间单独的病房前。王李氏还未入得这间房间早就已经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了,她也没有去看看房间里面的病人王老爹情况究竟如何,整个人已经嚎啕痛哭着进了房门。
“呜呜……相公,相公啊!”
王李氏此刻头脑一片混沌,仿佛间看到了王老爹正覆着身子卧倒在病床之上,整个人一动不动好似断了气儿一般模样,她料到王老爹确实凶多吉少所以才肝肠寸断、悲从心来,抑制不住情绪痛哭出声。
王李氏没有注意到,病榻之上的王老爹情况究竟如何,更没有发觉房间内只有两个四房的小厮守候,四房主事的人不知道偷偷躲到何处去了,不肯出面。只有王匡足够冷静,在仔细观察病房内的情况。
此时的王匡也是无心思考为何房间内没有四房主事之人在场,他更多关心的是王老爹身体情况。王老爹和王昆一样都有一双浓眉、身材高大,他穿着薄薄的青衫俯卧在床,好像是刚刚敷上了新药还不曾盖上衣物一般。
王匡冷眼看去眉头就是一皱,王老爹这哪里是什么“身染重病”的模样,这分明是被人打断了一条大腿,捱了棍棒之苦的缘故。王老爹一条腿已经被驳接好了固定在木板上面,全身上下还有着多处棒疮,敷着新换的草药散发着一股子明显的恶臭味儿。
王老爹昏迷不醒全身发烫的样子,王匡一看就看出来了,这分明是伤口重度感染嘛!要是不赶快抢救说不得真会一命呜呼的,王匡还在冷眼观看王老爹的其他情况,一旁痛哭的王李氏已经惊动了药铺众人。
王李氏倒也不傻,她“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向着那领路的“小二”连连磕头。
“小哥,救救我家相公,我必有重报!”
“小二”顿时连忙躲闪,他不敢承受病人的哀求。就这时候房外来了一位白发老者,他怒喝一声问道:“东壁,缘何如此吵闹!”。来者神情严肃却原来就是这家药铺的主人李言闻李老先生。李老先生被王李氏的哭闹惊了,过来查看医馆的情况。
“阿爹,这位是王家娘子方才刚到医馆的,她过度悲痛才会痛哭出声,惊扰阿爹。”
李东壁赶紧介绍情况,老者这才松开眉头,他没有了方才的怒气,只是口中关切一声,“莫要吵了其他病人。”就打算离开房间,巡视别处的病房。
好一个聪慧的王李氏,虽然乱了心神,关键时刻到底还记得在家里的时候幼子建议,她连忙“噗通”又跪倒在老者面前,要去捕捉最后一线希望。
“老先生救命,老先生救命啊!”
“先生,我愿通家之财换先生救我相公一命!”
说完,王李氏打开满盛钱财的木盒,匍匐在地上不停的磕头,却再也不愿站起身来,一时间神情好不悲切。
老者顿时走不动了,医者人家最害怕的就是病患家属苦苦哀求,那里还能够移动半分脚步呢
王李氏磕得头皮红肿,她言语悲切泪流满面,不由得让屋内众人齐齐动容,生出无限同情之心。
老者长叹一声,知道已经无法再次离开,只好上前去扶王李氏,宽言慰藉。
“王家娘子不必如此,但凡能够救人老夫绝不会放弃。老夫已为你家相公换了新药,你家相公如果能够熬过这两天功夫,醒转过来则还可以保住一命,否则,世事难料啊。”
王李氏闻言顿时大喜,她磕破了头皮,血水流到眉梢混着泪水滴下,自己却完全没有任何感觉,只是一个劲儿地道谢。
老者苦笑一笑,却不再肯欺骗病患家属了,还是要实话实说。他斟酌了半晌长叹一口气继续说道。
“不过王家娘子还是请做好准备,这些钱先拿去买一副棺材准备好后事吧。哎!但凡你家相公能够早来我的药铺三五天,事情犹有可为,现在希望却是不大了。“说完这话老者满是遗憾的样子,他不再迟疑转身就要离开,却是想要脱家属的无理取闹。
那王李氏本来已经有了一丝丝希望,此刻却顷刻间就化为满满的绝望,她呆若木鸡坐在地上泪水也不再流落了,刹那间整个人竟然好似苍老了十岁,生出一丝丝白发来。
就在王李氏和老者对话的时候,王匡却已经偷偷检查了病榻上的便宜老爹。便宜老爹昏迷不醒的主要原因大概还在棒疮上,看看他那身上敷药处渗透的脓水吧,岂有不感染发烧的道理王匡摇了摇头,心底却暗暗有了一点点把握。
看得清楚明白,王匡转过头就见到王李氏心如枯蒿的样子。他又叹一声:真真是一个贞烈的妇女啊。这样的话,王匡就不得不出手了,那老医生虽然对棒疮深度感染束手无策,不过他还是有一些办法的,可以试一试。
想到这里,王匡不去看那已经快要离开的老医生,他缓缓来到王李氏跟前,深深作了一揖大声道。
“阿娘,我前些日子在城里偶然看了一书,也许可以救得爹爹一命,还请阿娘允许孩儿大胆试上一试,可否”
不等王李氏反应过来,王匡已经转过身去对着就要离开的老医生高喊一声,道。
“老先生请留步,烦问一句您家药铺可有那新的敷药、烈酒、烧水炉子、细棉纱、老山参这几样东西么”
老者一愣神,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他身边的李东壁反应倒是挺快的,立刻回答了王匡的问题。
“自然有的。不过烈酒没有,却有些药酒够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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