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沈苍术对张连翘说完那个关于自己母亲的故事之后就背过身睡了,他的中心思想就是他觉得动物和人类不该有什么多余的情感联系,因为这对于谁都不好,而独自沉默着蜷缩在他枕头边上的张连翘则还在那儿自顾自地纠结着,看着沈苍术安静的睡脸默默出神。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刚刚沈苍术的语气那么平淡,就仿佛在说着一件别人的事一般带着事不关己的口气,可是张连翘还是能感受到那一瞬间,当沈苍术说完撇过眼睛看向他时,那种仿佛蕴含在眼底的无奈,不解和伤心。
他把关于他自己的最大的秘密分享给了他,可听完了的张连翘却只能哑口无言。漆黑的夜里,白天的那些糟心事还完全没有头绪,偏偏有种隐秘的情绪却充斥在张连翘心头,让他连闭上眼睛安心睡觉都做不到。
这般想着,张连翘偷偷地看了眼已经睡着了的沈苍术,此时的屋子里安静的吓人,他忽然就觉得自己很想轻轻地对他开口说些什么。能给他看些让他开心点的东西也好,能说些让他觉得开心点的话也好,总之就是能像傍晚在山上时沈苍术对他做的事那样,能给这个孤独的人哪怕一点点温暖也好。
想到这儿,呼吸都忍不住变了变,张连翘忍不住凑近了些沈苍术,这里靠在山脚下,晚上还是很冷的,刚刚沈苍术洗完澡连衣服都没穿整齐就躺下睡了,而就在张连翘靠近他的瞬间,他立刻感受到了来自沈苍术身上那种和他本人一样的冰冷温度。
少年的心事在寂静的夜晚里变得有些让人难以捉摸,还没有经历过任何复杂感情的张连翘因此而显得有些茫然,他只是觉得自己发自内心的为面前这个人的悲伤而感到悲伤,为他的喜悦的而感到喜悦。这段日子的相处像是已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仿佛就在眼前,站在山顶上吹着歌谣的沈苍术就像是浑身镀着光一样让他挪不开眼睛,而当他紧张的眨眨眼睛,想把自己的手指轻轻地触碰上沈苍术的脸颊上时,一阵奇怪的动静却在他的耳朵边上响了起来,紧接着有只硕大的蚊子就先他一步晃晃悠悠地停在了沈苍术的脸上。
张连翘:“………………”
房间里旖旎的氛围一下就没了,眼神纠结地瞪着这只蚊子,本来心里还有些小萌芽乱冒的张连翘此时只有种想一巴掌拍死这蚊子的冲动,而那只蚊子在稳稳地降落在沈苍术的脸上后,先是松了口气,接着抬起头看了眼面前的这只白色的大鸟,捏着嗓子道,
“哟,对不住对不住,打扰你俩了……可俺这都饿了几天了,鸟兄弟你也别瞪俺,俺就喝一口解决这顿夜宵成不成?这小伙子看着挺壮,俺喝着也放心呀……”
“你有健康证吗!这血是能乱喝的吗!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什么传染病啊!不准喝!”
出于职业习惯,张连翘下意识地就开始查证了,他拧着眉头压低着声音开口,生怕一不小心就吵醒了沈苍术这个脾气大的,而被他这么警惕地瞪着,这大半夜跑出来吃夜宵的蚊子也没紧张,只是嘿嘿一笑,连连点头道,
“有有有,俺身体可健康了,保证不传染任何疾病……再说这适度献血也有利于血液循环,你就让俺吸这一口吧……大家出来混都不容易,边上那几个屋子的学生都点了蚊香,俺还没进去就差点窒息了,鸟兄弟您也行行好,俺吃完夜宵就立马滚蛋,献血可是公民应尽的义务呀你说是不是嘿嘿嘿……”
“……”
蚊子的话让张连翘一下子愣住了,因为他总觉得这话听着好像有哪里不对但是又好像挺有道理,而就在他发呆的瞬间,那只贼兮兮的蚊子已经趁机伸长嘴扎进了沈苍术的皮肉,而等后知后觉的张连翘再回过神来时,狡猾的蚊子已经吃饱喝足挺着他的大肚子飞走了。
“遭了……”
默默地发出一声惨叫,捂着眼睛的张连翘几乎不敢去看沈苍术现在的脸究竟是什么惨样,而在他做了半天心理建设,终于忍不住偷偷地撇了眼近在咫尺的沈苍术时,便看到他家沈处长的脸上已经肿满了蚊子包,那模样就和灾难现场似的,看着就十分揪心和残忍,而张连翘甚至可以想象,当明天一早沈苍术醒过来发现自己这满脸包时是怎样的一副恐怖的情景。
第二天一大早,沈苍术果不其然就发火了。
当然任谁从一个五官端正的正常人被咬成一个猪头那都得生气,而在张连翘愧疚地表示是自己对不起他没有将那只死蚊子绳之以法后,沈苍术并没有像平时那样骂他,反而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接着理也没理他,就自顾自地顶着那一张满是蚊子包的脸出门去了。
一看见这情况,张连翘立刻就傻了。他现在也算是有些摸清楚沈苍术的脾气了,自然是知道他越是生气就越不吭声,平时那种怒气冲冲的样子才是真没什么大事,这么一想,张连翘就有些慌神,他现在不比之前,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在乎沈苍术这个人了,尽管他自己也没明白这代表着什么,可是一想到沈苍术不和自己说话了,他就觉得着急,而等他赶紧跟上沈苍术的后面出了农家乐,可是这一路上,背着个包走在前头的沈苍术都没有和他说一句话。
“处长啊……处长啊……”
可怜巴巴的张连翘和只鹦鹉一样反反复复地只会说一个词,瘫着脸的沈苍术则和耳朵失灵似的往前走着,心里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张连翘见状越发的急了,看着猪头似的沈苍术的脸心都凉了半截,而就在他们俩这么安静如鸡地走到不远处的村口时,却正好看见一群村民正在那里吵吵嚷嚷地说着什么,而见状的沈苍术则脚步停了停,接着忽然就抬起手把张连翘一拎,往自己身后的包袱给塞了进去。
“唔!!处长!!你干嘛!!”
惊慌失措地扑腾着翅膀,张连翘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沈苍术皱着眉看了他一眼,好一会儿才用有些含糊的声音缓慢地道,
“那些人,昨天,见过,你,你,给我,好好,躲着,别出来。”
沈苍术说这话的时候就好像舌头出现了什么问题一样,结结巴巴的咬字还不清楚,但是一听到一早上都不理自己的沈苍术忽然就冲自己开口了,完全不在意这些细节的张连翘还是情绪激动地点了点头道,
“呜!处长!!你终于理我了!!你刚刚都不和我说话!呜呜!我还以为你生我的气了!!”
“老,子,舌头被,咬了,说什么说!!”
烦躁地瞪了张连翘一眼,沈苍术本来就话不多,现在被蚊子咬了舌头更是打从心底地不想开口说话,而张连翘原本还在因为沈苍术搭理自己而感到激动不已,可是一听到那蚊子居然咬了沈苍术的舌头,他的表情便开始变得有些怪异。
“你,干嘛?”
被张连翘的表情吓了一跳,沈苍术还没见过这只笨鸟这么气势汹汹的时候,而闻言的张连翘则别扭看了他一眼,接着咬牙切齿地小声道,
“我一定要打死那只死蚊子……一定要……”
“…………”
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张连翘忽然就开始愤怒的沈苍术也不想深究,干脆地把张连翘塞进了包里,又把包的拉链给拉开了些,接着便朝着人群的地方走。而等他走到那些村民附近的时候,他状似不经意地停了下来,接着便听到那些村民在用本地土话议论着关于昨天那件围捕姚秋霞的事,而这一仔细听,沈苍术的脸色立刻就变得有些不好了。
原来,昨天围捕的事失败了之后,那位所谓的搞科研的专家回去就把一些村民给叫过去开了个小会。因为现在外界把这事闹的沸沸扬扬,这位专家当初过来的时候还正正经经地在电视上承诺会给公众一个科学性的解释,可是现在解释倒是没有,反而出了更离奇的事,什么通人性的海东青,不咬人的马蜂,偏偏出资给他的那位老板昨天晚上还特意打了个电话,可是这一次这位出手阔绰的王老板在电话那头的口气却早没有当初出资给他时那般亲切和善了。
“老邓啊,你给我说说看你到底在搞什么?我让你抓个狼娃,真就这么难吗?你当初是怎么和我吹来着,不出半个月就会把狼娃给我抓过来,可现在呢?我看见什么了吗?我出钱给你不是让你带着你那些学生们去做研究的,我要的是一个合法的手续去拿到我想要的东西,要是实在不行,抓只死的也可以,反正活的死的都有他的经济价值,你说是不是?”
这位王老板的话让邓教授沉默了,他的心底隐约觉得这样做十分的不好,可是拿人手软,这位王老板在早先就对自己的几个研究项目多有投资,如果在这件事上他让他不满意了,难保这位脾气不好的出资人会对自己的那几个项目做出什么举动。他一把年纪了,要说学术精神和良知那肯定也是有的,但是在绝对的利益面前,他又不得不选择低头,而在他将准备在山上投放毒饵抓捕狼娃和母狼的事情告诉那几个学生之后,这几个一直以来都跟在他后面的学生都不出他所料的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眼神。
“教授,这……我们不能这么做!!您怎么会想出这样的办法呢?这简直……是一种犯罪!”
脾气最直的那个学生直接就扯着嗓子和他呛了起来,闻言的邓教授表情复杂地安抚了这个年轻人几句,在始终和他得不得一个统一的意见之后,终于不耐烦的他只能以将他毕业成绩直接取消的威胁口吻让这些还没有出社会的学生们乖乖闭上了嘴。
“今天下午你们就去准备一定剂量的毒饵,那些村民们不太懂这些,你们去帮着他们投放,注意,一定要放在一些母狼可能会出现的位置上。她现在是只独狼,又受了伤,没有食物她很快就会撑不住的,到时候我们把她和狼娃毒死了,就直接宣称是他们在偷进村庄时误食了村民家中的鼠药才造成了这种悲剧,听见了没有?”
这般说着等教授便将任务布置了下来,这些学生们虽然点点头沉默地应下,可是大多心里都是不痛快的,可是教授这话已经说在了前头,他们也不能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而就在他们正无可奈何将这件事和村民们提起,并承诺会追加开他们一些钱作为酬劳时,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少年人却始终站在了村民的后面,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们。
一个戴着眼镜的研究生恰巧看见了他,见他穿着土气背了个破包还以为他是村子里的人,可是等他挨个给那些愿意上山去帮忙撒毒饵的村民发过钱后,从自己的手上抽了两百钱想递给这个和他老家的弟弟差不多年纪的孩子时,这个少年人只是表情嫌恶地躲开了他递过来的钱,用有些怪异的口气开口道,
“你们,都忘了……他其实,还是个人了吗?”
一听到这话,这研究生的脸色一下子白了,他猛然间意识到那种一直缠绕在他心头的不对劲是怎么回事了,因此手都开始有些控制不住地发抖了。
他的同学们和其他村民们都在远处,并没有注意到他在这里和这个古怪的少年的对话,而见他的脸色不太对,这个有着一双宛如成年人般洞悉一切的少年只是又看了他一眼,接着就转身往村子的另一头走了,而过了好一会儿,这个研究生才有些后怕地松了口气,可是与此同时他却发现自己的后背都被汗给弄湿了。
“处长,你现在还觉得狼娃被他们带走是对的吗?这些人可是连他是不是活着都不在乎,根本没有把他当成人类,对杀了他这件事也没有负罪感啊……”
从包里钻出来这么说着,张连翘刚刚听见了沈苍术和那个研究生的对话,因此才有些控制不住地开口了。昨天那事到现在都没有个处理结果,沈苍术的态度从某种程度上就决定了姚秋霞和狼孩的命运,所以他也想尽量替她们争取一下,而听到这话沈苍术也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平静的眼神默默地和张连翘对视一眼。
说实话他现在的心情也并不轻松,或许是刚刚那些人的态度真的让他有些失望,所以对于一直以来他所坚持的那种想法他忽然也开始变得有些不确定了。
而就在他们俩正这么沉默着时,不远处忽然就传来一阵急促的猪叫,这猪叫在寻常人类听来只是十分正常而充满活力的猪叫,毕竟对于大部分生活在农村的人来说,猪这种动物平时除了吃那就是叫了,可是对于沈苍术和张连翘来说,他们却能清晰地听到有只猪正声音尖锐地大喊着什么,而那话里的意思赫然就是……
“嗷嗷嗷嗷!!!!快来人啦!!!抓色狼啊!!!救命!!!抓色狼啊!!!”
……
十几分钟后,沈苍术和张连翘一起出现在了一个凌乱肮脏的猪圈外,圈外面围着不少村里散养鸡啊鹅啊,接到热心群众报案的林东强在猪圈里面安抚着受害猪及其亲属的情绪。因为最近村里面的村民普遍在忙着抓狼娃的事,所以此时发生在这小小的猪圈外的事并没有引起人类们的关注,至于那个大胆包天的色狼此时正被村里面自发组织的土狗纠察队摁在地上动弹不得,嘴里还试图辩解什么,而见状的受害猪王小翠一见这情景立刻抖着前蹄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
“呜呜呜!!你这个禽兽!!!有胆子抬起头让大伙儿看看你那丑恶的嘴脸吗!!俺原本正在圈里睡午觉呢!!这个臭流氓忽然就摸进来对人家动手动脚!!俺两个月前刚当了九个娃娃的妈!!你这个臭不要脸怎么敢对俺下毒手啊!!你也不怕挨天打雷劈啊!!”
王小翠的话让大伙都露出了摇头叹气的表情,林东强赶紧出言让大家平息一下情绪,接着便让土狗纠察队的队员们把这只头一直埋着头的动物给拖到了所有动物的视线中,见状的张连翘也忍不住从沈苍术的肩上探出头想看看那个想对母猪下毒手的色狼长的什么什么丑恶的嘴脸,可是当那个动物僵硬着脸抬起头时,原本还叽叽喳喳的动物却一下子不敢说话了。
“这是个……狗还是个……”
压低着声音看了眼身旁的沈苍术,不太确定这只长相十分眼熟的动物究竟是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个的张连翘看上去表情十分的纠结,而沈苍术听见这话也下意识地将视线落在了那动物垂着的尾巴和牙齿上,接着用干巴巴地开口道,
“这是只狼。”
这话一出来,不少原本还兴致勃勃看着热闹的鸡鸭鹅都吓傻了,连那本来还挺给力的土狗纠察队队员们都脸色变了,而那受害猪王小翠当下也傻眼了,直接气哼哼地吸了吸自己的鼻子,指着那始终不说话的狼就破口大骂道,
“你不要脸啊!猪你都敢下手!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狼吗!!你想干哈!你想干哈!!谁指使你来非礼俺的!!!”
大概是实在被骂急眼了,那原本并不打算开口的狼也忍不住抬起头了,在感受到不少动物都在盯着他时,他挺尴尬地后退了一步,接着好半响还是咬咬牙开口道,
“他妈的!!都说了好几遍了!!老子不是色狼不是色狼!!我就是来问个路!!你们谁要是认识姚秋霞就告诉我!!老子找了她几年了!!你们有谁见过她吗!!!”
张连翘/沈苍术:“………………啊?”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