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郡守府,严衡直接把吴名送回了自己歇息的帐篷。
上马后,吴名就没再说话,一直懒洋洋地靠在严衡怀里,等进了帐篷,这才一边往矮榻上倚靠,一边让严衡叫人给他烧水沐浴。
“又沾上血了?”严衡却没立刻叫人,走上前,解开吴名的发髻。
“没有,就在门口宰了几个,之后就没再杀人。”吴名甩了甩头,把散乱的发丝从眼前甩开,“有人作壁上观,我总得集中精力好好表演,省得他们失望。”
“果真是那两个道士作祟?”严衡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吴名挑眉反问。
“这些人都是从城外进来的,但我早就下达了持郡守府令牌方可入城的命令,守门的兵丁根本不该放他们进来。”严衡解释道,“我把人叫来一问,便发现他们像是中了你所说的*术,一个个就跟梦游一般,连自己做过什么都说不清楚。”
“我就奇怪他们怎么来得这么是时候。”吴名一声冷笑,“原来这出戏就是他们导出来的。”
“这群族老密谋已久,只是谁也没想到他们竟然会选在今日出来生事。”严衡在吴名身旁坐下,拉住他的手,沉声道,“这当中恐怕也少不了那两名道士的手笔,就是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再有别的后招。”
“应该不会了。”吴名肯定道,“你昨天也听到了,他们今天就会和商鬼一起离开,没时间再搞东搞西。”
“那就好。”严衡拍了拍吴名的手背,“说到底,今日又是我的疏漏才让夫人不得不又辛苦一遭。我无法向夫人保证不会再出这种事,但若是可能,我希望夫人今后能够三思而后行,别再……”
“不可能的。”吴名打断道。
严衡一愣。
不等他追问,吴名已主动解释道:“我的性格便是如此,从生到死都没改过,想了便要去做,三思而后行什么的……”
臣妾做不到啊!
吴名把到口的话咽了回去,转而道:“你不用多说,我知道今天这事和姚重也脱不开关系,十有□□是想让我替你背下这个黑锅。”
“那你还……”
“债多了不愁。”吴名斜倚在矮榻的靠枕上,斜眸看向严衡,“更何况,我这人的手脚一向不怎么利落,当我把一口黑锅从灶台上背起来的时候,天晓得会留下怎样一个乱七八糟的灶台。只要你们不介意替我收拾这个烂摊子,那我也不介意多背几口黑锅。”
严衡被说得脸上发烫,欲言又止,终是自嘲地笑了笑,“夫人恼我是应该的。”
见严衡听出了话意,吴名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严衡有心说点软话哄吴名开心,但他从小到大都没有过这方面的经验,一如吴名无法做到三思而后行,他也说不出什么甜言蜜语,海誓山盟,想了半天没想出合适的说辞,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在沉默中和吴名对坐了半晌。
最后还是吴名耐不住这种气氛,抬脚踹了严衡一下,“去给我叫水。”
“好。”严衡应了一声,起身叫来侍从,让他们送浴桶和浴汤过来。
不等沐浴用的东西送来,严衡便被穆尧请走,回大帐篷里处理事情。
吴名独自倚靠在榻上,不断地调整呼吸,努力控制心中那股尚未完全消散的暴戾情绪。
一直到侍从搬来浴桶,注满浴汤,躬身退出帐篷,吴名的那股子戾气也没能消散。
吴名盯着浴桶看了会儿,终是站起身来,决定先将这股子戾气彻底排遣出去。
至于排遣的方法,吴名也已经想好了。
揍人。
他习惯被人坑,替人被黑锅,给人顶缸,但他并不习惯被人坑了之后忍气吞声。
他找不出理由宰严衡,还不能拿他手下人撒撒气?更何况这可不是那家伙第一次算计他了,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若他再这么忍下去,那家伙恐怕就要习惯成自然,真当他好欺负了!
于是,吴名走出帐篷,用神识找出姚重的所在,然后一个缩地成寸飞了过去,将他从屋子里揪了出来,狠狠一顿胖揍。
等到姚重被揍得鼻青脸肿,小腿骨也被踹断了一根,吴名终于神清气爽地吐了口气,丢下一瓶从商鬼那里搜刮来的伤药,转身回了严衡歇息用的帐篷。
果然,想要痛痛快快地报仇雪恨就必须得使用暴力!
只有拳拳到肉,刀刀见血,堆积出来的那股子怨忿才能彻彻底底地发泄出去!
吴名舒舒服服地泡在浴汤里,一边感慨,一边等着严衡过来找他算账。
但先来的却是商鬼。
进来后,商鬼并没有说话,在浴桶对面的榻上盘膝一坐,和吴名大眼瞪小眼地对视起来。
最后还是吴名按捺不住地先开了口,“你来干嘛?”
“看看你。”商鬼淡然道。
“要不要我出来,让你看清楚点?”吴名翻了个白眼。
“我对你那破身子不感兴趣。”商鬼回了一声冷哼,“我之所以过来,不过是想看看你是否中了*术。”
“怎么,就因为我没有当街斩杀严衡?”吴名也撇嘴冷哼。
“是啊,你怎么就没杀了他呢?他可是当官的,是士族,是压在百姓头上的大山呢!更何况他还挡了你的路,一脚踩灭了你刚刚点燃的革命之火?”商鬼用两根手指托起自己的下巴,微微扬起头,以一种近乎审视的目光打量吴名,“以往若是遇到这种情况,就算是亲爹亲妈,你不也会照杀不误吗?”
“什么事做过百八十遍也会厌倦的。”吴名懒洋洋地往浴桶上一靠,“你把终南山的道士引来,不会就是为了设局诱使我杀掉严衡吧?”
“我可没那份闲心。”商鬼对吴名的指责不以为然,“再说,我又没有正道宗的那份本事,哪里会知道襄平城这边会发生什么。”
“说得也是。”吴名点了点头,“所以,你只是没有阻止。”
襄平城里会发生什么,商鬼肯定是不知道的。但襄平城里正在发生什么,他却一定知晓。
不管商鬼表现得多么云淡风轻,实际上,他对道家宗派的忌惮远胜吴名,不然也不会因为吴名把两名道士撵走就生了不快。
吴名相信,商鬼肯定对那两名道士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而他之所以不快,就是因为那两名道士原本可以在他眼皮底下被他监控,但被吴名撵走之后,商鬼就不得不花费更多力气才能掌控那两人的行踪。
是人都有弱点,而商鬼的弱点便是一个懒字,所以他最讨厌的就是麻烦。
他会因为吴名惹了麻烦而把他处理掉,也会因为处理的过程更加麻烦而选择放弃。
商鬼之所以没能摆脱夏伯的纠缠,大概也是一样的原因——被纠缠固然很烦,但和甩掉这家伙的麻烦一比较,这点麻烦便又算不得什么了。
而眼下,严衡在商鬼眼里便成了一个类似的存在。
留着会很麻烦,但除掉也会带来新的麻烦。
所以,商鬼不仅没有阻止两个道士的小动作,反而以一种乐见其成的态度袖手旁观。
“严衡招你惹你了?”吴名蹙眉问道。
“他把你迷住了。”商鬼答道。
“这又关你屁事?”吴名将眉头皱得更紧。
“若是换个时间,自然不干我事。但现在,我们却是被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件事影响到了你,自然就会影响到我们。”商鬼一脸严肃地解释道,“想一想,若是必须让他死掉才能让我们活着出去,你会舍得杀他吗?”
“你在开玩笑吧?”吴名的身体立刻和神经一起紧绷起来。
“不是玩笑。”商鬼面无表情地看向吴名,“只是一个假设。”
“……”
吴名半晌无语。
商鬼淡淡一笑,“放心,我不会对他出手,也不会眼睁睁看他去死,但也仅此而已。”
“我该说谢谢吗?”吴名扯了扯嘴角。
“不必。”商鬼站起身,“你只要好好想一想,如果真出现这种情况,你该怎么选择。”
“等一下。”吴名叫住商鬼,“比起这个假设,你难道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
“你指什么?”商鬼疑惑地问道。
“我们的身体。”吴名盯着商鬼的双眼,“我们在这边得到的身体能够回到原来的世界吗?难道你就不担心我们会在回去的那一刻被时间湮灭?”
“你想多了。”商鬼用肯定的语气答道,“既然我们之前所用的身体能够进来并且存在,那么逆推回去,原来的世界也肯定会接受我们现在的身体。用科学的话讲,正如水不会质变成油,仅仅只是把一块石头从地球拿到月球也不会让它灰飞烟灭。”
“你懂科学吗?”吴名眯起双眼,半信半疑。
“万法归一。”商鬼似笑非笑地看向吴名,“当然,更重要的是我不愿被困在这个小世界里——与其在这个具现化的世界里虚度时光,我宁愿到真实的世界去死——满意了吗?”
“不。”吴名身子向前一移,双手撑在浴桶的木头上,“我想要更确切的答案。”
“那就只能你自己去找了。”商鬼的笑容浓烈了一些。
说完,商鬼便转身欲走,但很快便又转回身说道:“对了,五日之内,咸阳的使者必会抵达襄平,让你那相好做好准备。”
“怎么可能会这么快?”吴名质疑道。
以如今的交通工具,就算是八百里加急,从咸阳到襄平也得半个月的时间,更何况中间免不了还要扯皮吵架。
“明天早晨,终南山的召集令就会发往全国。”商鬼道,“最迟后日傍晚,各门各派的修士就会齐聚咸阳,然后再花一到两日的时间分蛋糕,差不多就可以将诏书的数量敲定,选人派发了。”
吴名微微一愣,随即恍然大悟,“你们要让修士去送诏书?!”
“当然得先亮出些肌肉才能把那些真正有实力的人引至咸阳。”商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若是五日后,严衡还未收到诏书,那就说明你们不带他玩了?”吴名挑眉问道。
“你觉得这种事可能发生吗?”商鬼微微一笑。
“这可不好说。”吴名又趴回浴桶,自言自语道,“好吧,我就再等五日。”
听到这句自语,商鬼微微一怔,但并没有因此多问,笑了笑,便转身出了帐篷。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