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许持被段无量抱着又换了好几处地方躲避尸蛊的追踪,他仰望星空,一副生无可恋。直到清晨的露水沾湿两人衣服,段无量才确定后面终于没有了可怖的尸蛊,他回望尸骸满地的山谷,眼中尽是平静。
许持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中仍坚持纵欲一夜,身理心理的坚持均可歌可泣。
此刻他眼圈下面是两块青灰,疲惫不堪,相较而言段无量却没多大事,嘴角甚至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餍足笑意。
段无量抱着许持稳稳地下了山,刚下山便发现祁念仙等在路口,在马上恐怕已等了许久,身边还有另外两匹,应是为他们准备,段无量脚步一顿:“念仙?”
祁念仙裹着一件红色的披风,娇美面容在寒风中微微泛红:“佛爷,祁门内出了些事,哥哥和诸位侠士均在处理无暇顾及其他,我怕你们回来不方便,便在这里等你们?”
她目光不由地转到许持身上,只见许持衣冠凌乱,面色苍白,俊朗面容透着沉重的疲倦,正偎依在段无量怀中不省人事。
段无量不动声色地收紧手臂,微笑道:“有心了,门内发生了何事?”
祁念仙未发觉他的小动作,轻轻皱起眉:“昨夜青城派秦瑾夜袭祁门,结果被哥哥轻易拿下,他所带手下经过一夜审讯发觉是魔教之人。”
段无量眼中寒意一闪而过:“秦瑾的确有问题,我们快回去吧。”
“可许少侠……他怎么了?”祁念仙最终忍不住问道,从一开始她的全部注意力就在许持身上,只是迫于段无量这个大哥哥在她不大好一开始就追问。
段无量扬起嘴角轻轻笑了笑:“无事,在山中过一晚太累了。”
祁念仙不疑有他,她一向是对段无量全盘信任的,如同对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当下担忧之情稍稍减轻:“那我们赶紧回去吧。”
段无量点点头,依旧抱着许持同骑一匹马,马匹颠簸,他怕惊扰了许持便单手骑马,另一只手把人更加用力的揽住,似乎要融入骨血之中。
三人刚到祁门便被奴仆迎进门,年迈的老管家赶紧替小姐牵过马:“小姐,公子吩咐厨房给你做了姜汤,这么冷赶紧去喝吧。”
祁念仙回过身,见段无量正轻轻把许持抱下马,便对管家轻声道:“再多做几碗,给佛爷和许少侠也送去。”
老管家连忙应下,祁念仙便同两人打了声招呼先行离去,段无量抱着仍旧未醒来的许持,看向她背影的目光里终于坦诚露出了一丝深意。
相同的人物,相同的情形,段无量把昏迷的许持放在床上,再次仿若自言自语般问道:“秦瑾是一个人来的?”
不知何处冒出来的黑影突然出现在他身后,恭敬跪下道:“他带了一批雀翎。”
“哦?玉关临把雀翎交给秦瑾扰乱视听,自己把我们引至祁山是吗。”他不是疑问句,带着十足的肯定转过身看向那名黑衣人。
段无量曾派他去查证秦瑾是否与玉关临一道,而如今他还未报告段无量却直接道出,可见其城府之深,揣测之准,以及……段无量根本不信任何人,无数事情的真相他都可以亲自解开。
黑衣人身形微颤,强忍内心惧怕回答道:“是。”
“有趣,我倒越发想知道玉关临费尽心机,是想告诉他什么了。”段无量突然轻声笑了一声,回头看了眼床上的许持,他的笑声在黑衣人听来宛若催命符音,心中惊惧拔地而起掀起巨浪。
“主子,玉关临不是你的对手……”黑衣人被吓得不敢说事儿了,只能说说这种夸人的话,同时胆战心惊地偷偷看向段无量。
“他当然不是,否则怎会一直躲在暗处不敢现身,现在就连雀翎都被他带领的越来越不堪一击。”说到最后,段无量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脸上笑容越发诡谲。
“主子,可否需要斩断玉关临的手脚,让他无法再继续作乱?”黑衣人小心求证。
段无量轻轻摇头:“玉关临不停的小动作对我来说不是坏事,这样便能逐一瓦解他的势力,并且也要把他留到最后让我弄清楚,当年之事究竟是何人指派。”
当年之事。
一提起这四个字黑衣人颤抖得更明显了,段无量却毫不在意般轻声问道:“姬羽可有消息了?”
黑衣人强迫自己镇定应对:“尚无,仍处于失联状态。”
段无量眸色阴沉,不知所想。
“是不是上面的人……”黑衣人斟酌措辞,还未说完房门猝然被打开,祁欢喜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外,对房中一切毫不吃惊。
“欢喜,进门前为何都不敲门?”段无量站起身平静道,同时那位黑衣人立刻起身站到一边,毫不因为被撞破而惊惶。
祁欢喜看了眼床上的许持,再看看那黑衣人,眯起眼道:“你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把人召到身边?这可是许持的屋子。”
段无量淡笑:“无碍,他还在昏迷。”经由他亲自把脉,没几个时辰醒不过来。
“那也不兴这么明目张胆吧,”祁欢喜同段无量差不多高,两人对视颇有针锋相对之意,
“武当峨眉弟子均在祁门,更别提少林老方丈,若是被发现了你要如何圆场?”
段无量不为所动,仿佛天性使然他生来便可睥睨万物不需卑微:“欢喜,你是不是管的有点多?”
此话一出,房中气氛顿时凝住。
黑衣人沉默地缩在角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祁欢喜身形僵硬,他定定注视了段无量许久,最终深吸一口气轻轻笑了出来:“也是,你做事从不需他人提醒。”
段无量那一身骇人气势也随之收敛,恢复了他一贯平淡的样子,不冷不热道:“你知道就好。”
“秦瑾和雀翎都在牢房之中,听说上一批魔教的杀手被你遣送进了武当地牢。”祁欢喜敛眸,低声说道。
段无量若无其事地转身坐床边:“打断池辛炀一条腿,把他送进秦瑾隔壁牢房,关三天不用管。”他伸手轻轻摸了摸许持的脸,青年在昏睡中显出一股人畜无害的平静,这副模样让段无量忍不住想做点什么。
“你不用去看看吗,雀翎,还有秦瑾。”祁欢喜皱眉问。
段无量眸色微深:“别把那些叫作雀翎,真正的雀翎绝不会被你抓住。秦瑾,他是蓝笃新收的弟子,蓝笃已经在蜀中被抓,成不了大气候。”
祁欢喜脸色变了好几下,最终深吸了口气,刚要转身出门却被段无量叫住:“沈禄,怎么样了?”
不提沈禄还好,提起沈禄祁欢喜忍不住又脸色难看起来,他直直地盯住段无量说道:“昨夜我替他驱除了蛊虫……他毕竟也是许持的师弟!”
其意很明显,如果你还想控制住他,就该知道这人护短,别动他师弟。
段无量却轻轻笑了起来:“我知他是所以还给他留了活命,他却不清楚自己是谁。”
祁欢喜太他妈崩溃了,这么一副流氓痞子霸道王爷的语气,居然从段无量这个平时一本正经的衣冠禽兽嘴里说出,可他同时也明白了许持碰不得,无论是许持的师弟或者是任何其他人都碰不得,这位爷似乎是动了真格。
他愤怒,却只能埋在心中,起码是现在,他惹不起段无量。
“我会看住他。”最后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屋内,一刻都呆不下去。
黑衣人也识趣的打算自己消失,段无量却叫停了他。
对方莫名地看向自己阴晴不定的主子。
“半月后武林盟大会,在此之前务必找到姬羽。”
“是!”
待人走后,段无量终于有功夫轻轻在床边坐下。
秦瑾,雀翎,玉关临。
他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乌合之众,也妄图以蝼蚁之力翻天覆地。
“而你,又究竟是什么人呢?”段无量看着许持,喃喃说道。
他把青年的衣袖往上抹去,看着筋脉清晰的手臂眸色微沉。
许持对毒和蛊应该有着机敏的判断,从他此前发现了秦瑾在菜中下药便可窥出,段无量昨夜趁着这人神志不清无法辨认,亲手把最隐秘的蛊虫下在他身体中,可对方却丝毫不曾受到影响,他再探,却发现自己的蛊虫早已死去,在许持的血脉中化为了一缕难以求证的过去。
而在蜀中,蓝笃的见血封喉的确是进了许持的身体,事后他也曾检查过暗器上的毒,那种情况下若是没有及时医治绝不可能生还,许持却毫无影响,自信笃定。
再联想到自己筋脉的堵塞,先天的残缺,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甚至连亲生父母都放弃了自己,是这个人妙手回春,不到一个时辰便打通了自己心脉,化瘀调气,绝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难道这就是八卦门的玄妙?
那他是否可以……
不,不可能,段无量猛地闭上双眼。
许持只是一个普通人,有血有肉,甚至昨夜还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几欲失控,虽天赋异禀却也有着弱点,极易受制于他人,所以他不能。
段无量薄唇紧抿,片刻的犹豫之后重新恢复了坚定冰冷的面容,他宽厚的手掌轻轻抚上许持面容,眼中闪烁着不容置喙的疯狂。
……
当晚,刚醒过来的沈禄还两眼发愣,浑身如同被换了一次血般的酸痛,他迫不及待地环视房间,果不其然,祁欢喜还守在这里。
他的眼神闪了闪,虽心中埋藏了巨大的怀疑和否定,但他不能忘记祁欢喜花了整整一晚替自己将蛊虫驱出身体,连雀翎偷袭这人都一直守在自己身边。
他嗓音沙哑喊道:“祁少主。”
祁欢喜正在自己给自己包扎手臂,听闻沈禄醒来立即充满欣喜地看过来,那种表情刺痛了沈禄的眼,如同自己看到大师兄在关注自己的时候会露出的表情,而想到大师兄,他不可避免地回忆起昨日他终于忍耐不住心中感情,竟做出了那样的蠢事。
“感觉如何?”祁欢喜温声询问。
沈禄不自在地点点头:“多谢……祁少主。”
祁欢喜自然而然地伸手摸了摸沈禄的额头,轻声叹息:“我觉得,你能唤我欢喜的话便是最大的谢礼。”
沈禄敛眸,心中一片荒芜回避道:“祁少主,你可知是谁下的蛊?”
祁欢喜薄唇轻抿,半晌后轻轻回道:“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