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莞尔展眉,正对上他的俊朗眉目,两个月的朝夕相处令彼此都改变了很多,如果说订婚之初两人相对时,烟雨对他还有些下属对长官的敬畏,那么当下,便是彻底与他做了知己。
加之腹中胎儿月份大了,反应也大起来,烟雨有时甚至还会耍些小性子,多半是他让着她。
宋尚尧的脸颊渐近,几乎超越了烟雨以往所认知的安全距离,她清楚地看见他温柔眼眸里渐燃的火星,清晰感受到了他呼吸中的一丝紊乱。
这并不是他该有的状态。
双唇相距咫尺,这尴尬的距离让人有些局促,她蓦地抓住他胸前背带,笑着主动逼近,“尚尧,我是烟雨。”
宋尚尧也是一笑,坐正了身姿,“对不起,我失态了。”
“没事,我说过要代替蕴之陪在你身边,即使你一时把我当成她,也无可厚非。”
假作真时真亦假,只有宋尚尧知道,这偶尔的情动,是因为这张相似的脸,还是她这个倔强又孤勇的人。
不知是否为了打破眼前的尴尬,宋尚尧微笑,眸色深远,“还记得你在英国刚开始接受特训的时候,身体还没有恢复,性子却倔得很,扛枪野练,别的队员扛两杆,你要扛四杆,最后翻越路障,掉进泥潭里,还不服输。”
“我记得,满身满身的泥糊住,越挣扎,越往里陷,原以为你会拉我一把,可你在边上站着,一直到晚上,都没有帮我。”
“当时一定很恨我吧。”
烟雨笑着摇头,“不,我感激你,你让我明白,带着情绪执行任务,一旦出现失误,在实战里,只有自己能救自己。你不知道,一开始,我们私底下经常骂你太过分,一点不懂得怜香惜玉。”
“那后来呢?”
“后来,因为那匹雪狼,露露就爱上你了。”
多年前的英属利思山,她们第一次执行正式的训练任务——猎狼,冰天雪地,露露因为宿醉与烟雨私下交换了离指挥处更近的山地,遇上狼群袭击,被一匹饥饿的母狼扑倒在地,险些丧命,是宋尚尧第一次违反铁律,闯进围区,开枪救下杜露露。
事后组织更换训练教官,宋尚尧被处罚,提前派遣回国,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那一次破例,其实是因为放心不下她,看着小小的身体蜷缩在雪地里,狼爪下,他连呼吸都禁止了,只以为是她。
他一笑,不去接她的话,一如往常地云淡风轻,“来天津卫这么久,显少陪你出去走动,育儿书上说,三四个月的孩子已经初步具备听觉了,小家伙这两个月长的很快,我明天带你们去个地方。”
烟雨轻抚小腹,“嗯,好啊,我也觉得他能听懂我们的话,有时候我能感觉到他在动,就像现在,你要不要摸摸?”
“真的?”
宋尚尧试探着将指腹放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感受她的温度,每一刻起伏,心里暖烘烘的。
从劝烟雨留下这个孩子起,他就笃定要做一个父亲,一直期盼这个美好的希冀能成为现实,指尖的触感让他从未有过地,踏实。
次日,烟雨特地穿了件浅蓝色宫廷洋装,蓬起的裙摆掩住小腹,乍看难瞧出孕味,撑一把白蕾丝小洋伞,与先生宋尚尧从后门叫了辆黄包车穿入街市,俏皮得很。
“好香啊。”烟雨许久未出门,被裕福楼飘出的香味勾地心头痒痒。
街市人头涌动,宋尚尧招呼车夫停下,“你就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回。”
裕福楼的锅巴汤在天津卫大有名气,店内排成长龙,就算达官显贵,也无例外,烟雨等的久了,加之有孕以来,腿脚水肿,便有些按捺不住,想下来走走。谁知刚一下车便被一群买糖的孩童挤到路中。
来往车水马龙,一辆黑色福特猛向她冲来,烟雨身子重躲闪不及,眼见就要撞上,宋尚尧抢过一辆自行车一脚踹向驾驶座,趁隙搂过烟雨,黑色福特将小洋伞撞到半空,车内人影一闪,疾行而去。
宋尚尧一身锅巴汤,紧张极了,想摸摸她的肚子,又收回手,“烟雨,你怎么样?孩子有没有事?”
烟雨握住他的手覆上小腹,“我没事,孩子也没事,这孩子懂事,长大了还要孝顺父亲。”
“烟雨,你说什么?”
“我说,有你在,这孩子一定会平安出生,孝顺时刻保护着他的父亲,除非,你不愿意?”
宋尚尧回握住她的手,“我当然愿意。”
自那日遇险后,宋尚尧始终心有余悸,再未让烟雨出门,更致电姑姑宋美,向蒋先生借兵驻守宋园。
午后烟雨与宋尚尧在园中研究姑姑寄来的毛衫针法,预备织双小鞋,门口的仆从不合时宜地进到花园,“少爷,少奶奶,门口有位姓谭的姑娘到访。”
“姓谭,一定是小芸!让她进来。”
避居数月,为了安全,近来更少见外人,得知是故人,烟雨面上掩不住的笑意。
姑娘拎着深蓝色对夹布包走进花园,不似寻常人东张西望,视线反而一直跟随着带她进来的仆从,见到夫妇俩的一瞬,眼里一丝惊讶,随即又淡然如初。
宋尚尧同她打了声招呼,极自然地拍了拍烟雨的肩,“我去趟证券行,你们好好聊聊。”
“嗯,记得去屋里拿件外套,晚上回来别着凉。”
小芸坐在他坐过的小凳上,搓着手里的布包,眼神瞟过她的小腹,“宋少爷……对小姐很好,小姐胖了。”
烟雨捏了捏脸颊,一脸幸福,“是啊,有了身子就总想吃东西,嘴馋。我走之后,你在府里还好吗?没能带你一起走,你会不会怪我?”
“小芸是不会怪小姐的,我知道小姐有难处。你走之后,大太太让我去了她房里当差,这回,就是她让我来见小姐你的。”
那日烟雨随傅立琛去到关押陆少廷的酒窖,回到总长府后告知吴光新时,有那么一瞬想到昔年宋家的灭门之恨,是以鬼使神差地,并没有说起她察觉到的异样,此时看到小芸,便想起这桩事来,心里头难免有些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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