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死,如何能平燕离,容锦心头之恨?”
清清冷冷的一句话,却如同冰锥子一样,直刺燕轲肺腑,一瞬间,整个人如同被冰冻住了一样,僵硬的动弹不了分豪!
燕轲抬头,目光僵直的看着一脸冷色的韦皇后。
必竟是自已亲生的,韦皇后之前再气,但这刻对上燕轲肿涨青紫的脸,扭曲变形的五官,心里的怜惜很自然的便多过了气愤。
她在燕轲跟前坐了下来,目光慈爱的看着燕轲,轻声说道:“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跟你说了,该怎么做,你心里清楚。”
燕轲眨了眨僵硬的眼皮,抬头看向韦皇后,嘴唇动了动,干干的声音如同从嗓子缝里挤出来一般,“儿臣明白,母后放心,儿臣再不会糊涂了。”
韦皇后看着神色萎顿的燕轲,良久,才长长的叹了口气,轻声说道:“轲儿,从小母后就告诉过你,你要想活得恣意飞扬,那就一定要坐上那个位置,只有坐上了那个位置,你才能……”
“母后,”燕轲打断韦皇后的话,低垂了眉眼,目色难辩的轻声说道:“儿臣知道错了。可是现在我们怎么?”话落下颌微抬,将一张青紫交替浮肿不堪的脸对着韦皇后,闷声说道:“母后难道真认为,死了一个李溶月真的就能平息燕离和容锦心中对孩儿的恼意吗?”
韦皇后蹙了蹙眉头。
她当然知道,以燕轲当日的行为,死一个李溶月当然不能平息燕离心中之怒!而,她要李溶月的命,自然也不可能全是因着要给燕离一个交代!不过是有她自已的思量罢了!
“你心里是怎么想的?”韦皇后看向燕轲,柔声说道:“你既然能问出这话来,可见你心中自是有想法的,不妨说出来,让母后替你参考参考。”
燕轲垂了眸子,略作沉吟后,才缓缓开口说道:“儿臣没有什么好的想法,儿臣只是想,若是有人不管他是因为什么想要儿臣的命,儿臣只要不死,总是不能放过他的。以己度人,想来,燕离也好,容锦也罢,他们都不是好相与的,以他们的为人肯定不会因为李溶月死了,便将儿臣之前做的一切抹去。母后您说是不是?”
韦皇后看着眼睑轻垂的燕轲,心道:你既然知道这两人都不是好相与的,为什么还要去招惹他们?
但事情已经发生,一味的懊悔是没有用的,这世间最没用的怕便是后悔二字!
“所以呢?”韦皇后看着燕轲,问道:“轲儿,你打算怎么办?”
燕轲抬头,目光直直的迎向韦皇后,“母后,我要当皇帝。”
不是当太子,而是要当皇帝!
韦皇后猝然一惊,瞳孔攸的一紧,然后便直直的看向燕轲。
燕轲迎着韦皇后打量的目光,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见真的像自已猜想的那样,韦皇后先是身子一僵,下一瞬却如同被抽去了筋般,软软无力的靠坐在身后的椅子里。
一时间,母子二人谁也不曾言语。
大殿,静谧的能清晰的听到彼此喘重的呼吸声。
良久。
韦皇后咽了咽干干的如同被刀刮过的喉咙,声音嘶哑的问道:“轲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儿臣知道。”燕轲垂眸,目光落在自已被噌掉一块皮的手背上,唇角噙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冷声说道:“母后您心里比谁都清楚,那个位置我不去抢,永远都轮不到我。”
韦皇后闭了闭眼。
心里不是不曾有过这个打算,不然,她也不必……韦皇后慢慢睁开眼,倾身拍了拍燕轲的手,沉声说道:“你知道就好,母后统共就你一个,自是什么都能为你做的。”
燕轲点了点头,“儿臣明白。”
明光殿。
以曹吉为首的众多太医正悄然打量着坐在榻前须发俱白的灰衣老者。
灰衣老者年过半百,身形瘦削,许是因为习医的缘故,脸上的皱纹并不是很多,但却深,特别是额头和眼角边的几道,如同刀刻,配上他少数民族独有的高鼻深目,少了几许慈祥和蔼,却多了几分孤傲凌然。
贺兰氏紧紧的攥着手里的帕子,目光像磁石般,牢牢的盯着花衣老者搭在燕翊脉门的手,一见花和成的手挪开,顾不得燕正天便在身侧,抢身上前,急声问道:“神医,翊儿他怎么样?”
不错,灰衣老者便是沈真请回来的苗疆神医,花和成!
花和成缓缓起身,向贺兰氏揖了一礼,这才缓缓开口说道:“回娘娘的话,老朽可以替殿下施针再辅以药物,让殿下醒来,只是……”
“只是什么?”燕正天抢在贺兰氏之前,凝声问道。
花和成顿了一顿后,沉吟着说道:“只是殿下昏迷太久,老朽只怕,人可以醒来,但却会落下一些后遗症。”
“后遗症?”贺兰氏颤声道:“什么样的后遗症?”
花和成灰褐色的眸子里掠过一抹为医者的怜惜和无奈,轻声说道:“这个,老朽也不能肯定,但最有可能的便是,醒过来的殿下神智有损,也有可能人虽然醒来,但却不能言语,手脚失去行动的能力。”
贺兰氏身子一晃,软软的倒在了伸手过来相扶的燕正天怀里。
脸上哪里还有喜色,有的只是大喜之后的无尽悲哀,苍白没有血色的嘴唇,反复喃喃着同一句话,“不可能的,这怎么可能呢?不可能的……”
“玉梅,扶了你家娘娘下去歇息。”燕正天对一侧的玉梅吩咐道。
玉梅连忙上前,从燕正天怀里接过神色怔然宛若三魂失了两魂半的贺兰氏。少不得,和声细语的劝道:“娘娘,神医也说了,只是有可能,并不一定会。您还是放宽了心,别自已吓自已……”
一边说着,一边扶了贺兰氏往偏殿去。
这边厢,待玉梅扶走了贺兰氏,燕正天深深的看了眼花和成,半响,沉声道:“神医,可否借一步说话?”
花和成点了点头。
燕正天便率先往外殿走去。
花和成看了眼榻上的燕翊,叹了口气后,转身跟了上前。
待到了外殿,燕正天指着下首的椅子,对花和成说道:“神医请坐。”
花和成谢过之后,依言在燕正天的下首坐了下来。
“神医,之前你说的,可有解救之法?”燕正天沉吟着问道。
“皇上是说殿下醒来,许是会成残智的事?”花和成看向燕正天,见燕正天点头,他顿了一顿后,轻声说道:“也不是没有救治之法,只是却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神。”
“多久?”
“少则三年五载,多则十几二十年,也有一辈子便如此,难以好转,端看各人的造化!”
燕正天闻言,沉沉的看了眼花和成,稍倾,摇头,“朕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皇上,老朽刚才说的都只是有可能会发生的情况,”花和成垂眸,轻声说道:“也许殿下他福泽深厚,醒来一切与常人无异,这也是有可能的。”
燕正天闻言,脸上神色一喜,不由问道:“神医有几成把握。”
“五成!”
五成?!
也就是说,燕翊是好是残,机会是一半对一半。
燕正天脸色的喜色一瞬如同被抽光了一样,久久不曾发出一言半字。
被玉梅扶到偏殿的贺兰氏,在喝过一盏烫得人嘴角起泡的热茶后,一颗如同被冰水浸过的心,总算是慢慢的苏醒了过来。
她抬头,目光穿过七彩的琉璃帘,落在了外殿那抹隐隐约约的明黄身影上。
恨意如同开了锅的饺子不住的在心间翻腾,这一切都是因为谁?她的翊儿,本应该是天之骄子,本应该是顺应天意的国之储君。是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他害了她,又害了她的翊儿!如果她的翊儿醒来是个傻子,那么他醒来还有什么意义?
大滴大滴的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一般,自贺兰氏的眼里不住的往下掉,瞬间湿透了她胸前的衣襟。
一侧的玉梅本还想再劝,但在看到贺兰氏僵直的空洞的不住流泪的脸后,所有劝慰的话,都被她咽了下去,她心头一酸,重重的撇开了脸。
“玉梅,你去跟皇上说……”
贺兰氏话还说完,却见燕正天身边侍候的小内侍急急的走了过来,贺兰氏当即顿住了嘴里的话,起身朝小内侍走了过去。
“娘娘,皇上请您过去说道。”
贺兰氏点了点头,大步走了出去。
“阿馨,”燕正天抬头对上匆匆而来的贺兰氏,站了起来,伸手向前牵住浑身轻颤的贺兰氏,柔声说道:“神医适才说了,他说的不过是最坏的局面,但也有可能翊儿醒来与常人无异。”
贺兰氏扬起头,被泪水洗过的眸子分外清亮的看着燕正天,“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燕正天笑着重重的握了握贺兰氏的手,“神医还在这,你难道还怕朕骗你吗?你要不相信,可以当面问神医。”
贺兰氏果真转头看向花和成,轻声问道:“花神医,真的像皇上说的那样吗?翊儿他也有可能什么事都没有?”
花和成点了点头,“回娘娘的话,是的。”
贺兰氏脸上带着泪意的脸,突然就绽起了一抹明艳的笑容,对花和成屈膝福了一礼,“那一切就有劳神医了,您放心,只要您救了殿下,皇上和我都不会忘记您的大恩大德。”
“娘娘,言重了。”花和成侧身避过贺兰氏的那一福,轻声说道:“医者父母心,我们虽然与病患无亲无故,但却也是希望他们能平安无事的。”
话落,抬头看向燕正天,说道:“既然皇上和娘娘决定了,那老朽这就去做准备,回头好与殿下施针。”
“有劳神医。”
燕正天和贺兰氏齐齐说道。
花和成重新进了内殿,做完施针的准备后,又在一边的书案上写了张方子,让宫人按着他的方子去抓药煎药。
外殿,贺兰氏往燕正天身边靠了靠,轻声问道:“皇上,二皇子那边怎么样了?妾身听宫人说,是有人给二殿下下毒,查出来了吗?二殿下,他没事吧?”
燕正天冷声哼了哼,末了,冷声说道:“是贼喊捉贼,还是真的有贼,只有韦婧芬她自已知道,不过……”
贺兰氏抬头看向燕正天。
燕正天眉梢微挑,眉宇间掠过一抹冷笑,轻声说道:“不过,想来,韦氏母子定是要离心了!”
“哦?”贺兰氏不由好奇的问道:“这话是怎么说的?好端端的怎么就……”
燕正天摆了摆手,殿内侍候的宫人便齐齐退了下去。
他这才压了声音与贺兰氏说道:“韦氏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除去李溶月,而燕轲如何肯依?但韦婧芬是什么人?便算是不为娘家侄女出一口恶气,她也一定会借这个机会向燕离和容锦表示诚意,所以李溶月必死。”
“李溶月死了,二殿下一定会恨透了皇后娘娘。”贺兰氏接了燕正天的话,说道:“如此一来,果真就如皇上所说,她母子二人定要离心了!”
燕正天笑了笑。
他虽然不喜燕轲,但怎么说,那也是他的儿子。
现如今,翊儿的情形不容乐观,若是能让轲儿脱离韦氏,完全的站在他这一边,其实他也不介意做一个慈父的!
贺兰氏眉目轻抬,小心的打量着燕正天的神色,末了,语带试探的说道:“皇上,若是翊儿他真的……皇上打算怎么办?”
“别胡思乱想,”燕正天皱了眉头,不高兴的说道:“翊儿是个有福气的,他一定会没事的。”
贺兰氏点头,满脸呛然的说道:“妾身自是希望翊儿能平安无事,可世事又岂能尽如己愿?臣妾只是想告诉皇上,若是翊儿他真的没有那个福气……”
燕正天拍了拍贺兰氏的手,“朕明白的,你放心,即便翊儿福薄,朕也会令他一世安然无忧富贵荣华的。”
贺兰氏一颗心却在这时沉到了谷底,眼眶酸涩的好似要暴开一样。
她真傻,她怎么就忘了,她虽然只有一个翊儿,可是,他却还有他的进儿,玄儿,屿儿……贺兰氏垂眼,眨下眸中的酸涩。
“臣妾谢皇上隆恩!”
燕正天叹了口气,看着贺兰氏垂下的头颅,包藏在满头青丝间白得刺眼的几丝华发,心里没来由的便是一阵难以言说的怅然,但却只是一瞬,这份怅然便转成了另一份思量。
储君人选,他自是属意翊儿,只恰如阿馨所说,世事岂能尽如人意?若不是翊儿,那又能是谁?
燕轲吗?不,一旦传位燕轲,韦氏擅权,假以时日,燕氏的江山便不复存在!进儿呢?又或者是玄儿和屿儿!他三人的母妃位份都不显,年纪也还小,尚有可塑。趁着他现在还有精力,悉心教导,不愁成不了一代中兴之君!
其实,如果丽妃膝下有一子就好了!
丽妃身后是安顺候府,安顺候府虽然这十几年来因真宁公主为人诟病,但当年却也是享益京中贵族圈的,最难得的是安顺候老夫人与宗室几位老王妃交情甚笃。
或者,可以将玄儿或是屿儿养在丽妃膝下?
只是,这样一来,便要将丽妃的位份再升一升!可是,韦婧芬她能同意吗?
燕正天一瞬间闪过了无数的念头,到得最后他干脆便拿手揉起了发涨发疼的额头。也是只到这时,他才发现,贺兰氏一直瞪着一对大大的眸子,直直的看着他。
“阿馨,你怎么了?”燕正天失声问道。
贺兰氏摇了摇头,吸了吸鼻子,轻声说道:“没什么,臣妾就是担心翊儿。”
燕正天拍了拍贺兰氏的手,稍倾,牵着她起身,说道:“走吧,朕与你进去看看。”
贺兰氏顺着燕正天手上的力道,便要起身,谁想,却在这时,外面侍候的小内侍如同被狗追了一样了,跌跌倒倒的扑了进来。
“皇上,不好了!”
“大胆!”内殿看着花和成的童喜恰在这时走了出来,一见小太监的样子,当即出声斥道:“圣驾跟前,岂容喧哗,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小太监本就满脸汗水的脸上,一瞬间冷汗越发如浆。
燕正天摆了摆手,对童喜说道:“你问问他,出什么事了,这么慌慌张张的。”
童喜应了一声,转身看向小太监,斥道:“你哑巴了?还不快回皇上的话。”
“启,启禀皇上,战王府陈长史来报,说是战王妃和荣安郡主不知何故,齐齐昏迷不醒,王爷使了他来请太医院曹太医去王府问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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