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内无声无息,院落中和门外街上的人们却焦急、关切、同情、幸灾乐祸均有。(飨)$(cun)$(小)$(说)$(網)免费提供阅读
关于钟应氏一家的各种议论声越来越大,就连有资格进入庭院内的人,也开始了小声的窃窃私语。
“我咋就不明白,她咋恁喜欢逞能呢?你说豪儿都说了要下去,年轻娃子不比她这老胳膊老腿好?太可气了,竟然连豪儿婚约都给解了!”
“话不是那样说的……要说她不让豪儿下去,也对。你想想,豪儿不声不响就生了,算算日子,那段时间无鸣根本不在山里,有人说豪儿是无鸣从山外抱回来的,有人说豪儿是无鸣不在山里的时日,豪他娘跟了别人,总之,谁知豪儿这孩子,究竟从哪儿来的?”
“嗯嗯。无鸣这娃也够可怜,堂堂族长竟有个来历不明孩子。真从山外抱来还行,豪儿他娘跟别人的,那就难怪气出病来。你说——豪儿是不是她现在嫁的那男人的种?”
“有可能哟。要不,族里这么多男人不嫁,她当年说什么也不允许钟谷氏下嫁无欺,最终闹得只能嫁个外姓?”
“要这样说,无鸣他娘不让豪儿下去,也是为了咱这一大家子呢。”
“谁知道,喂,听说带回一个包裹。”
“无能不让打开。”
“为啥?”
“说是非得等大娘醒了,她亲自打开才行。”
“你说——那包裹里会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
……
这就,绝对不容许了。
你们议论什么都行,话题扯到包裹,那就绝不允许!
钟无能皱皱眉,重重咳了一声,院中登时一静。
受此感染,门外和街上的议论声也迅速寂静。
很快就是只有犬吠的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就是,连犬吠都停止。
很好。
虽然这威势仍跟钟应氏,跟眼前的特殊情形有关,但只要有了这威势,今后,慢慢的也就只剩下习惯。
钟无能扫视挤满一院但却陡然就鸦雀无声的人们,低沉的喝道:“闲着的赶紧去找小豪!快去,人多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人群四散。
有资格还留在院子里的,立刻就只剩老四钟无惧、老六钟无非、老五钟无益、老七钟无欢。
堂屋的门开了,王郎中掌烛现身:“去——找人把我的药箱、夹板、柳枝取来,快点。”
他没对任何人说,只是看向钟无能。
钟无能立刻打出手势,心中则充满了隐隐的兴奋。因这足以说明,在王郎中心里,院里无论还有谁,能做主的,只能,也必须是,他,钟无能。那么,灭灯大选时,王郎中这唯一的外姓掌灯人,是否也就不会对他的族长之竞,提出异议?
得到手势指令,钟无益,钟无欢,赶紧去取王郎中的药箱和他所要求的柳枝。他俩是入云一支的,三寡妇钟凤是其妹子,王郎中年轻虽大,也只能是他俩的妹夫,因而出入王郎中居处翻箱倒柜毫无问题。
钟无惧、钟无非则立时化作门神,站在钟应氏的家门口,不再容许任何闲人接近。
钟无能趋前而至王郎中身边,悄声问,“大娘她……”
“人老了,”王郎中摇着头,“骨头脆,不经摔。两条腿,都……咳……断了。”
钟无能吃惊道:“她……?”
“还昏迷呢,估摸着就是好了,也得瘫痪……”哀声叹气中,王郎中看看四周,忽然醒起一事儿,问道:“我来的时候,还见抬了谁?”
“是瑛子。”钟无能不安地看看四周,压低声音,“这大雨天,电闪雷鸣的。瑛子她……呃!但愿是,被电击了。”
“在哪里?带我看看。”
盏茶之后,王郎中由厢房走出。
在他看来,被雷劈和被电击其实是一个涵义。在他行医的生涯里,见过太多雷电击打后侥幸未死者,有的自此带电,有的变成傻子,也有突然聪慧起来的。但无论哪种,都被首先被安上“前辈子作孽太多,遭了天打雷劈”罪名。
但自从来到这片地域,才知在这里的人看来,被雷劈是作孽太多,被电击却是神圣附体。偏偏具体问到有何区别,谁也答不上来。总之,以后受尊重了,就是被电击,否则就是被雷劈。
钟飞瑛属于哪一种?
但无论哪种,他都看出了仍在昏迷着的钟飞瑛声带破坏,从此再无法说话,甚至,还会有痴傻可能。而一个人,倘若本就不识字,又因带电而无法和别人交流,就算不痴不傻,未来的生涯,也注定了,只能是困苦和孤独。
对钟应氏一家的命运,他首次泛出忧虑。
柳枝和药箱已取来。
王郎中关上房门。
顿然,跳跃的烛火,幽暗的堂屋,这里就变成了寂静的、只有他一个人有呼吸,并且也只有他一个人在呼吸的世界——虽然,这里明明有两个人。
他从药箱里,拿出了剪刀。
剪刀一点点小心翼翼剪开了钟应氏的裤管,露出两条枯瘦的腿。
王郎中先取了梅花金针拍刺一阵化开淤血收了梅花金针,然后以老粗布毛巾在早就备好的热药水中浸泡一会儿,扭干,轻榻钟应氏两条腿,再换药箱内早已经过处理的半干不湿纱布,将钟应氏两条腿都擦拭干净,这才取了九枚截血金针分别刺入。
灵龟八法血气截脉只对活人有效。钟应氏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脉搏,体温已然迹近于冰凉,唯独整体看来肌肉尚未僵硬,因此王郎中截血之后,又以九寸针分别对百会、四神聪、印堂、承浆、华盖、紫宫、玉堂、中庭、石门;神藏、灵墟、神封、阴都;地仓、气舍、关门、太乙、归来;中府、天池、期门、日月等有有可能涉及到精灵魂魄离窍之穴进行定截。
这些均是不改变其仰躺姿势即可针灸的穴位。
系列截血截魂准备完毕,这就需要等待的时间了。他便取出削刀将柳枝进行处理,然后取了九蒸烈酒对银刀进行消毒。
作为王郎中的家传绝学“柳枝接骨术”,即便骨头粉碎,也会在百日内接骨长合。
然而,一个早就没了呼吸、没了心跳、没了脉搏,就连精灵魂魄也散去七七八八的人,一个除了他还能勉强说句“还活着”其实早已死去很久的人,接骨,还有什么意义?
王郎中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必须这么做。
现在,截血截魂的时间已到,病人再不会被痛觉所左右。
王郎中就拿了银刀,先划向钟应氏的左腿骨折处。
银刀欲落未落。
钟应氏那紧闭着的双眼,却突然睁开了!
堂屋内,烛火忽然全部熄灭。
幽暗的堂屋内顿然一片漆黑。
在无尽黑暗中,忽然传出仿若来自于幽冥地狱的幽幽颤音:
“快!快去……找……应瞎……瞎子。”
“把我的病说严重些……不要提……提我说话……说话的事儿……快……快去!”
一双枯瘦的手,在这艰难而飘渺语音中,紧纂住王郎中的胳膊。
“当”一声,王郎中手中的银刀坠地。
那双手,松开了。
烛光又自己亮了起来。
床上的钟应氏,依然静静的躺着,无论怎么看,仿佛都一点也没有动弹过,而且,还是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