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个时候,无论天启再怎么不情愿,再怎么难堪,他终究认清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放眼一朝,禽兽满殿,实无一人可用。
他茫然的看着一朝群臣只会在那吵得不可交,然后脸在慢慢中变得苍白起来,这让他突然间生出一种想要立刻变得强大的渴望来——然而他知道,那也只能是想象中才会成功的事,于是他的眼角跳了几下,嘴角绷出了两道刻薄的弧度,使劲的闭上了眼。
皇帝的画风实在不太对劲,高小手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忍不住小声提醒道:“陛下,要不先散朝吧?”
这句话提醒了天启,他疲惫的挥了挥手:“都散了吧——”
不知是不是皇上的声音太小,还是下边群臣吵得太厉害,反正没有人理他,太和殿里依旧和开了锅一样。
“够了!都给朕闭嘴!”
抢在高小手前边,忍无可忍的天启暴跳如雷,怒声大喝道:“一群饭桶、废物,都给朕滚,滚,滚——”
三个滚字好似惊雷,刚才还吵得神勇无敌的群臣们瞬间焉了。
一个个被焉头答脑的滚了,只留下泄气皮球一样的皇帝,瘫倒在金座上。
高小手小心地打量着皇帝的脸色,低声劝道:“皇上犯不上为了这些没用的家伙生气,身体要紧呢。”
天启没有理他,一个人坐在椅上运气成神。
叶向高走得最慢,将到殿门口的时候,迟疑了一下后再次折转过来:“陛下,辽东战事,没有人比孙大人更清楚了。”
看着他,天启一肚火好象找到发泄的地方,冷笑道:“如果朕没有记错,叶大人当首辅很有些日子了,这个家你当得不错啊。”
这句话不啻剥皮剔筋,更是莫大的羞辱。
叶向高脸色瞬间煞白了,额头上的汗涔涔而落。别说一国首辅了,就算是个傻子也能听出皇帝这句话中的含义几何,更让他难堪与尴尬的是其中浓浓的挖苦与讽刺。
叶向高沉默了一会,缓缓的跪下:“老臣无能,有负圣恩。”
“你——”天启恨恨的瞪着他,忽然觉得这些人都是为气死自已才跑来当官的。但还没有等他发作,叶向高已从怀中取出一封奏疏,双手举起高高奉上:“臣有本,请皇上御览。”
这个当口,天启那有心情看本,一挥手不耐烦的道:“别本来本去的,有个屁用!”
叶向高神色黯然:“老臣无能无为,不能为国为君分忧,自知不配担当首辅之职,兼年老昏庸,百病丛生,特请旨回乡养老,退位让贤。”
简而言之一句话,我不干了。
天启震惊的看着他——您都干成这样了,还有碧莲自已请辞?这还能不能好了?
不管怎么样,一朝首辅请辞,这不是件小事。
太和殿内已经静寂一片,针落可闻。
高小手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天启皇帝没吭声,也没说允也没说不允。闷了一会后,他缓缓的站了起来,直愣愣的往后宫走去。
高小手和一众侍众全都惊呆了,连忙追了上去。
天启却忽然站住了,众人惊了一跳,连忙原地站定,就见皇帝忽然抬起了头,用几乎听不出来的声音道:“传朕的旨意,命孙承宗来乾清宫见朕。”
叶向高一个头磕在地上:“皇上圣明。”
天启苦笑了一声,圣明个屁!
骗谁呢——
今天上朝发生的诸事似乎消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他一分钟也不想在呆下去了,于是转身就走。
叶向高一脸苦涩的望着皇帝的背影,知道今天这一下,君臣那点情份折送的也差不多了。
“陛下,陛下——”
没等他想白今后该怎么做的时候,就听前边一阵大乱,原来是皇帝忽忽悠悠的就倒下去了。
————
先是辽东兵变,后来又有皇帝突然晕倒,这些消息象长着翅膀的鸟,很快的传向四面八方。
诏狱中的朱平安已经知道了——
他沉默了一会,开口道:“这么说,皇帝已经答应起复孙承宗了是吧?”
“是。”良久之后,角落处响起一个人声,“至少目前看起来是这样。”
不知是不是故意装着的,反正声音低沉嘶哑的很难听。
朱平安嗯了一声,半晌没有说话,“他跌了一跤,现在怎么样?”
这明显就是关心了?
那个人声似乎有些奇怪:“他这样对你,你还惦记着他?”
朱平安嗐了一声:“对不住我的人的多了,可是这我个人一直都念着别人对我的好。”
角落处黑衣人似乎被他的不要脸给震惊了,良久之后才道:“他没有事,你可以放心了。”
“那就好。”朱平安嗯了一声,“话说你什么时候,才会用真面目来见我?”
黑衣人:“……”
“如果我是你,有这个功夫还是想想怎么离开这里。”这声音怎么听怎么象在咬牙。
朱平安不在乎地笑了笑,懒懒得翻了个身:“我和你说快了,你信不信?”
乾清宫内,宫女太监都已被屏退干净。龙榻上天启皇帝半倚着,他的面前,跪着的正是东阁大学士孙承宗。
天启沉默了好久,最终神色复杂地看了也一眼,含混地说道:“老师,身体可好些了?”
本来
孙承宗一肚子都是念叨熟了的场面话,不用过脑子就能脱口而出,可是话到嘴边,也只说了一句:“谢陛下关怀,老臣已经好多了。”
一句挺平常的话,双方都听得干巴巴的难受。
“朕已经惩罚过魏忠贤,想必他下次再也不敢了。”
确实是这样没错,到现在为止,魏忠贤还在养病状态中。
可孙承宗知道,那天如果不是睿王失心疯了一样去找皇帝,估计自已这个时候,早进地底旅游去了。
想到这里他苦笑了一声,什么也没有说。
天启垂下眼皮,遮住了闪烁不定的目光:“老师,后金倾全国二十万大兵来袭,已经兵近宁远,你可有什么办法退敌?”
孙承宗摇了摇头,这让眼巴巴的望着他的天启皇帝瞬间勃然变色。
“宁远城是拱卫山海关前最后一道屏障,绝不容有失。请陛下放心,老臣立刻回辽东去。”
天启感动的眼泪都快下来了,觉得自已错怪了这个老师了。关键时刻,真金就是不怕火炼。
“好,朕马上下旨——”
孙承宗当即跪下:“老臣听——听——”
一个听字没说完,人已经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