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蒙蒙的,很是沉闷,天际交接处不时传来的隆隆雷声,表示即将下雨。
起了风,吹走了这年夏天最后仅余的一点湿热,意味着金戈铁马的秋意来了。
鹤嘴香炉喷出的烟气在殿中缭乱,天启厌恶的将手中奏疏丢到地上。
高小手眼珠转了一圈,拾起来飞快的瞟了一眼,其实他不用看也知道那折子里都写了什么,这些天象这样的奏疏太多了,随便拿出一个,睿王两个字就直往眼里蹦,想躲都躲不了。
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皇上阴晴不定的神色,高小手小步上前来,将手放到他的肩上,指尖感受到紧绷的肌肉,高小手在心里叹了口气。
“陛下,这人想干点什么,难免得罪人——”
“他是挺能干的,”天启不说话,挥手一指累垒如山的奏疏:“你说朕该信谁?”
高小手不吭声了,他明白皇上是个什么意思,让他怎么说?
三人成虎,众口烁金,这是动了疑心病了。
他不敢说,魏忠贤敢。
“陛下,算一算睿王殿下到了娶亲的年纪啦。”
天启霍然抬起脸来:“嗯?”
魏忠贤眯起眼睛,露出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一纵即逝:“成了亲,就该有自已的封地啦。”
这个主意确实不错,一块封地一切都解决了,一切都将重回正轨。
天启不再说话,眼却已经亮了起来。
“什么,要给我娶亲?”
一身风尘仆仆的朱平安赶到乾清宫,天启随口慰问了几句之后,很自然的将这个话头抛了出来。
朱平安确实吃了一惊,下意识张口就说:“皇兄,我不要。”
天启眉目一扬:“为什么不要?”
本能听出皇帝的口风有些不对,朱平安强迫自已平静下来:“皇兄,我心里有人了。”
天启哼了一声,苏婉儿痴恋睿王的事京城要饭的都知道,他早有耳闻。
“你的心思朕明白,放心吧,朕如你心愿就是了。这些事你皇嫂最擅长,一会你去坤宁宫找她便是。”
朱平安脸色有些白,忽然抬起头:“皇兄,你是不是不信任我了?”
他的开门见山让天启有些吃不消,一时之间,话都说不利落了。
“你——怎么这样说,朕怎么不信任你了?”
朱平安沉思了半晌:“皇兄,和你说句实话,这辈子我想娶的只有一个人。”
天启努力让自已摆出一副友**的模样:“是苏婉儿?”
朱平安摇了摇头:“不是她。”
天启顾不上装了,惊道:“那是谁?”
朱平安又不说话了。
天启有些不高兴了,联想到那些风言风语,脸色终于冷了下来。
“你是亲王之尊,终身大事不可鲁莽,你若是不说,朕只能看着给你安排了。“
朱平安抬起了头:“皇兄,裕妃的事你还记得吧?”
裕妃这两个字一直是天启心头上的一块疤,如今又再提起来,天启的火腾得一下就上来了。
“提那个干什么?”
朱平安低声道:“那天晚上,臣弟和裕妃娘娘中的是一样的毒,不过臣弟比她幸运,有一个人出现,为我解了毒。”
“所以你的意思是娶她?”天启用这辈子从来没有过耐心压了压心里的火:“带她来让朕见见。”
“她现在不在,”朱平安苦笑,眼前掠过楚慈的脸,叹了口气:“总有一天,我会带她来见皇兄的。”
你特么这是在逗我!
天启觉得自已要爆炸了!
就在这个时候,殿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所有人全都惊呆了——
“朱平安,你混蛋!”
这婚事到这里就算黄了,若不是高小手拚命拉着,朱平安挨了决对不止两嘴巴了。
张皇后慌慌张张上来,拉着苏婉儿退下去了。
让她这么一闹,天启心里莫名其妙的火倒下去了一多半,看着捧着脸呆若木鸡的兄弟,心里倒多出几分同情。
自始至终,朱平安根本不敢看苏婉儿的眼。直到现在,他的耳边还是苏婉儿的哭声。
天启咳了一声,话题还是要继续:“你的意思,是想娶那个叫楚慈的?”
朱平安茫然抬起了头:“不是想,是我欠她的。”
“胡闹。”天启终于拍了桌子,“皇室贵胄,怎么能娶那种没名没份的野女子?祖宗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朱平安明显笑了一下,天启忽然有些心虚。
“皇兄,我从来没认为我是什么皇子。”
你不用撵我,也不用防备我,到该走的时候,我就走了。
天启忽然心虚的厉害,心里想的只是一句话:他看出来了,他看出来了——
直到朱平安告辞回官,天启犹自处在晕乎乎当中不能自拔。
“小手,睿王说的都是真的么?”
高小手白了他一眼,是不是,您心里没数么?
不管怎么样,睿王的婚事就这么放了下来。
从那一天开始,朱平安将军机处大小事一概交给宋小宝和文震孟,自已带着叶沧羽与南宫英雄一心扑在西山大营和军器局两边。他一个人忙得恨不能破成八瓣使,外头那些风吹雨打,完全就当听不见。
不过再怎么忙,必须回宫的时候还是要回的。
今天是张皇后的生辰,从家从国论,朱平安都不得不回来。
宴会搞得很热闹,朱平安意外的看到了久已没见的奉圣夫人。
不知道是不是自已又帅了的原因,朱平安总觉得这娘们的眼一直盯在自已身上。这种感觉挺不舒服的,忍无可忍之下决定毋须再忍,转过头准备问个清楚的时候,他发现奉圣夫人居然走了。
没等他想多一点,他就被一众宫妃包围了,广场舞依旧在宫中盛行,很多人念着他的好,都来给他敬酒。
朱平安来者不拒,酒到杯干,直到张皇后看不下去了,命人送他回慈庆宫。
朦胧中似有人轻手轻脚走了进来,鼻端传来一阵说不出来的幽香——朱平安昏昏沉沉中清楚听到一声叹息,在这寂静的夜里,既幽且长。
苏婉儿进来的时候,整个人半趴在桌上,脸色酡红,容颜俊朗。
她怔怔的看了一会,眼圈已是红了。
伸手将他轻轻扶起,朱平安看着纤瘦,实际上挺沉。
从桌子到榻上相距并不远,几步路的功夫,苏婉儿头上已经见了汗。
“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如果我不来,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不见我?”
听到她的话,本来闭着眼的朱平安忽然睁开了眼,他的眼睛太黑太沉,看得她心发慌。
“楚慈——”朱平安忽然低声叫道:“是你么?”
脸上红色瞬间不翼而飞,苏婉儿手与人一齐开始哆嗦。
朱平安笑得很是开心,带着点他平时玩世不恭的尖刻,“回来就好,你再不回来,我就去辽东找你了。”
苏婉儿脸白和一张纸一样:“她就那么好,你做梦都念着她?”
朱平安低低地笑起来,颠三倒四地哼唧道:“嗯,是啊,我是真的——真的挺想她的。”
苏婉儿气得笑了起来,一挥手给他一个嘴巴。
朱平安不说话了。
这一巴掌好象让朱平安恢复了几分神智,也不知那来的力气,一翻身就把苏婉儿压在身底下。
二人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对方深如渊底的眼似有魔力,鼻息在她的脸上掠过,一下就起了一层又细又密的颤栗。
苏婉儿一肚子气瞬间不知去那了。
朱平安的眼似失了焦距,笑嘻嘻的叹了口气:“你的脾气还是这么坏,动不动就喜欢动手。”
苏婉儿又难受又难过,自已对他一往情深,对方眼里根本没有自已,明明知道对方心没有自已,可还是上赶着往上送,她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心里极力掩埋的种子在黑暗深处默不作声地冒出了一个芽。
苏婉儿紧紧地盯着他的眼,忽然低声问道:“我不是楚慈。”
朱平安愣了下,随即笑道:“别扯了。”
苏婉儿忽然笑了:“说了不是就不是。”
朱平安笑了:“那你是谁?”
苏婉儿气不打一处来。
“朱平安,你给我记好了,我叫苏婉儿!”
她的低吼震醒了朱平安,于是含含糊糊地叫了一声:“婉儿——”
“对不起——”朱平安叹了口气:“对不起啦。”
三个字就象一把刀插进了她的心,又酸又麻又胀。
苏婉儿忽然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狠狠咬住了他的嘴。
朱平安愣了好半天,才迟钝地反应出一点滋味来,猛得拉住她的手,嘴唇狠狠的压了下来。
苏婉儿眼睛睁到了这辈子能大的最高限度——
她清楚的到自已怦怦心跳声——
这一吻便是天荒地老,攫与夺彼此纠缠,没有停歇。
苏婉儿握起来的手要打的手早就松了,面条一样的缠在对方的脖子上。
就算是梦,最好不要醒来。
朱平安一觉睡到了快要日上三竿才睁开了眼,他昨晚上心里很不痛快,多少有点借酒浇愁的意思,现下爬起来发现全身骨肉僵成了一团,比一宿没睡还累。
宫女听到他起床的动静,连忙进来问安伺候,在喝过一碗茶之后,才觉得整个人恢复了点精神。
忽然他发现宫里每个人看他,眼神都挺奇怪的——
等等——他的脸瞬间黑了下来,消失的记忆瞬间一齐涌出!
自已昨晚到底干了什么?
宫女正在收拾他的床铺,掀开锦被下现出一个亮闪闪的东西。
朱平安只看了一眼,顿时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