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德想到这里打定主意,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冲丁满堂一竖大拇指称赞道:“丁老板真是热情,给人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怪不得生意越做越红火!我是真的吃过饭了,不过丁老板盛情难却,那我就到贵店坐上一坐?”“欢迎欢迎,里面请里面请……”丁满堂热情地把王明德让进客栈,环顾四周后以商量的口吻说,“嗯……明德,你看这一楼还有零零星星的人在吃饭,不如到二楼雅间吧,那上边没人,清静。”王明德看了看一楼,又抬头看了看二楼,也不推辞,越过丁满堂径直上了二楼,丁满堂一笑在后面跟随。王明德来到二楼直奔上次赵润堂带他来的那个雅间,伸双手推开门走了进去,四处打量了一番说到:“前些日子和润堂大伯在这个房间叙过旧,还是那个样子啊……天气热,丁老板您看着随便给我上两个凉菜,一壶茶一壶酒。”“好嘞,”丁满堂答应着,然后用手一指楼下,“明德,我就在楼下那张躺椅上歇着,你一眼就能看到我,待会儿需要加菜添酒,直接给我打个招呼就行,随叫随到!”王明德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一看,雅间的门正对着一楼丁满堂刚才休息的躺椅,如果不关门,看一楼清清楚楚,一楼的人看这个雅间也是很方便,王明德赔笑道:“多谢丁老板考虑得如此周到!”
丁满堂又是一阵寒暄,然后下楼给伙计们交代一番上酒上菜,然后躺在躺椅上摇着蒲扇眯着眼休息。不大一会儿一个伙计用托盘托着两盘菜、一壶茶、一壶酒上楼,王明德这时已经把桌子搬到了窗边,他招呼着伙计把酒菜茶一一摆在桌上,这样他可以一边吃着菜一边看窗外面的风景,又特意交代伙计临走时不要关门,一来门开着和窗户能形成穿堂风比较凉快,二来做给丁满堂看:我王明德男子汉大丈夫,做人做事坦坦荡荡,从不藏着掖着!
王明德稳稳地坐下来,先喝了几碗茶解解渴降降暑,然后倒上酒边吃边喝。确实没有太好的胃口,心事重重难以下咽!王明德随便嚼了几口菜,便放下筷子一盅接一盅喝酒,很快就喝完了一壶,他又让伙计添了一壶酒继续喝。王明德的酒量虽然算不上海量,若在以前两三壶酒还是能装下的,但是眼下心里难受憋屈,酒量就打了折扣,酒入愁肠愁更愁,第二壶酒还没喝完不知不觉便有了七八成的醉意。
王明德站起来踢倒椅子,拎起酒壶斜靠在窗前边喝酒边冷眼俯瞰着整个曹宅镇。镇子不大,但却是交通要道,一条官道擦着镇子的西边直通南北,商旅常年往来不断,给小镇平添了几分繁华。东西向、南北向各两条大街,把镇子整整齐齐地划分为九块,逐渐形成了“南贫贱北富贵、东边日杂西边货”的布局,南边都是穷苦人家住的地方,北边住的非富即贵,这个丁家酒楼在南边的这道街上,正跨在“贫贱”和“富贵”的分界线上,又靠着不远处西边的官路,往北能看到北边那条街,何秃子就在那里住,不知道俏莲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东边都是日杂铺子,西边都是走货经商的店面,可高友德是走货经商却反其道而行之,生生在东边安下了高家货店,每次走货绵延的马队能排半道街,短短几年时间就让高家货店声名鹊起,这大概正是高友德的高明之处吧。王明德想起以前自己经常跟着父亲王怀章走货,一声号子,人欢马叫、銮铃清脆,那样的日子何等的风光和惬意!可没想到父亲为了这个家想化解恩怨不料遭了毒手,却是事与愿违,真是应了那句话:宁得罪十个君子,不得罪一个小人……
六月的天娃娃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是烈日炎炎、闷热无风;转眼间阴云密布、狂风大作!王明德斜靠在窗台前解开衣襟,坦胸露乳迎风而立,醉眼迷离地望向西北方向:急剧向上叠加翻滚的乌云漫卷着西风,狂风抓住大树狠命地摇晃着,恨不得连根拔起!霎时间电闪雷鸣,倾盆大雨无情地冲刷着世间的一切!王明德喝着酒任由透过窗撞进来的狂风暴雨抽打着自己,一时间心潮澎湃、愤恨难平: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兮旦福!想我王明德也是堂堂的七尺汉子,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仇人近在眼前却束手无策!这都他娘的什么世道!真真是有仇不能报、有冤不得伸!老天爷,你不长眼!曾经听过说书人讲《水浒》,今日才真正体会到宋江在浔阳楼上的苦闷!雷啊,你就可劲地响吧,把这人间的恶人震他个稀巴烂;雨啊,你就可劲的下吧,把这尘世的肮脏冲刷个干干净净!
足足有一个时辰,风停雨住。王明德抹了抹脸,一阵冷笑过后,牙缝中挤出宋江在浔阳楼上的反诗:“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王明德吟诵数遍,一口饮尽壶中的酒,将酒壶重重地拍在桌子上,一步三摇地下楼走到柜台前,又要了一壶酒,不顾丁满堂的推让,一并按价结了账,然后拎着酒壶边喝边深一脚浅一脚摇摇晃晃出店,丁满堂紧跟着相送。
王明德刚晃到店门口,也就是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王明德迷迷糊糊中听到好像是丁满堂说:“南门里。”声音非常细、非常轻。王明德就是一愣,扭回头看丁满堂:“是……丁……丁老板和我……说话吗?”丁满堂笑而不语。王明德迟疑地转过头扶着门框刚抬脚,又听到那个声音:“南门里。”王明德赶忙使劲晃晃脑袋,难道大白天见鬼了?转回身盯着丁满堂,丁满堂仍然笑而不语,只不过轻轻地点了点头。
王明德醉醺醺的却还是明白了是丁满堂说的“南门里”。丁满堂到底什么意思!南门里?南门里?好端端的为什么给我提南门里?王明德酒冲顶梁实在猜不透他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一面思索着“南门里”一面脚踩棉花般左一趔斜右一晃荡着踏着泥水往家赶。
王明德刚走到镇子东头一家药店门口,里面急匆匆出来一个人,提着几服药正好撞在王明德身上,二人同时摔倒在地上,弄得浑身是泥,药也掉在地上。那人赶忙爬起来去搀王明德:“对不住对不住,您多包涵……”王明德说着“没事”抬头一看,这个人很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那人认出了王明德,惊得差点喊出声,赶快捡起地上的药,顾不得去擦拭粘在药封上的泥水抱着药慌慌张张跑了。王明德半睁半闭着眼睛看着这个人感觉很奇怪:大夏天的,那人左手缠着一道又一道的破布条,在他弯身捡药的时候,布条有些松动,好像这个人的左手只有大拇指,看他跑路的样子又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但就是想不起来了。
王明德蹒跚地站起来,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突然间全明白了,瞪着双眼颤抖着双唇惊呼道:“南门里!南门里!刚才那个人,是他!”
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王明德路过丁家客店醉酒而归,回家的路上没想到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看那个人很面熟却想不起来是谁。突然间又回想起来丁满堂说的南门里,王明德恍然大悟:刚才和自己相撞的那个人,是赵三亮!就住在南门里!当年就是他被何秃子叔侄唆使着强逼堂叔王怀俊卖柱子抵债,幸亏我和我爹及时发现夺下了柱子;他的左手刚才露出来了,少了四个手指!我爹遇害时我曾经砍掉一个贼人左手的四个手指,但最终没能追上!对,就是他,就是赵三亮!他就是那天夜里杀害我爹的四个贼人中跑掉的那一个蒙面人!怪不得那三个贼人没有蒙面而赵三亮蒙着面,因为我和我爹认识他,所以那天夜里他蒙着面!逮住了他,就能指证何秃子,我爹的仇终于能得报了!原来丁老板给我说“南门里”是在给我指路!
半年多的时间一直在追查杀害父亲的凶手,今日突然间得以找到线索,长时间的压抑瞬间在这一刻得到释放,王明德感觉整个天地都是宽阔的、感觉自己的心以及整个身体都是透亮透亮的!
他喜极而泣,迈着醉步原地转着圈哭一阵笑一阵!哭一阵,黄沙隔阴阳,亲人不在哭断肠;笑一阵,查找得真凶,冤仇得雪慰英灵。几番哭笑,王明德“咚咚咚”一口气喝完酒,把酒壶狠狠摔在地上,冲着丁家客店的方向双膝跪倒拜了三拜,高喊道:“丁老板,大恩大德呀!待我报了我爹的冤仇,我王明德三叩九拜感谢您的恩德,没齿不忘!”他又回转身面向家的方向,拜了四拜以拳捶胸:“爹,我找到了,我找到仇人了,我这就为您报仇雪恨!”说完伏地痛哭。
哭了多时,王明德起身顶着酒劲踉踉跄跄扑向南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