颛南市开发区西南一带,有一处十分有名小土坡,叫做藏尸地。之所以有这么一个听上去就挺瘆人的名字,是因为那片地界儿荒凉得很,临近山野不说,四周除了一座早就荒废的水泥厂外再也没有任何的建筑,白日里都不见什么人烟,晚上更是阴气森森,不管是做杀人越货抑或是毁尸灭迹一类的犯罪勾当,都相当的适合。往年市局就曾组织过警力对这片土坡进行了一次彻彻底底的大搜查,结果在草丛和泥土里翻出了足足十几具还算“新鲜”的骸骨,此外还有一具被锯成八截的女性尸体,因此也破获了一宗震惊全省的连环杀人碎尸大案。藏尸地的名字,也渐渐传开了。
不过老一辈的颛南人都知道,藏尸地的名字其实由来已久,这个名字是当初建在土坡后那间国企水泥厂的工人们起的。因为这片土地上还发生过一起骇人听闻的血案,具体过程至今都没人知晓,因为执法部门早在案发的第一时间就严密封锁了消息,民众只知道有个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疯子把整个水泥厂都血洗了一遍,当真鸡犬不留全部杀了个精光,末了还放了把大火,这才爬到工人宿舍楼顶吞枪自尽。
而陈傲此刻就站在这片阴气森森的土坡上,正在用淘宝上淘来的工兵铲挖土刨坑,忙活了足足一个半小时,这才抛出一个长两米宽一米深两米的大坑来。
一直站在他身边已经换上黑衣的顾青面无表情地递去一瓶矿泉水,很细心地已经拧开瓶盖。陈傲接过矿泉水咕咚咕咚地灌下大半,抹了把脸上的汗,这才说:“去车尾箱里拿烟拿酒过来,还有纸钱元宝蜡烛。”
顾青点了点头,转身走下土坡。折腾了一个晚上早已感到疲倦的陈傲顿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伸手掀开盖在顾麒尸体上的被单,看到顾麒那因为中毒已经泛青的脸庞,不禁苦笑道:“不是不想让她见你最后一面,只是怕你现在的模样会吓到她……你应该也能理解的吧……”
陈傲幽幽叹了一声,站起身,用被单把顾麒裹好扔进坑里,操起工兵铲,一点一点地把泥土埋回去。期间顾青提着一个塑料袋走回来,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站着看着,泪痕清晰依旧的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目光空洞得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精致人偶。
又是一阵忙活,陈傲把小坟包上的最后一点浮土拍实,从黑色塑料袋里取出蜡烛香烟,还有小号的玻璃酒杯和一瓶廉价的淮江大曲,先是把两根蜡烛点燃插在坟头,随后就是三根插在坟前的香烟,再是三杯烈酒。而顾青就跪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烧着元宝纸钱。
陈傲取出一扎香点燃,一丝不苟地朝着坟头拜了三拜,然后把香插在坟上,这才把坟前的三杯烈酒一一倾洒在地。
陈傲盘腿坐下,拿起那瓶还剩一半的淮江大曲抿了一口,对着无碑无牌的孤坟自言自语起来:
“准备得有点匆忙了……烟酒都是从你家里取的,想着你可能就爱这口,也就没换……呵,你也不用太挂念了,找到好人家就赶紧投胎去……我也不敢说能把你妹妹养得白白胖胖能长命百岁,不过只要我还在,那就肯定没人能欺负她没人能让她受委屈,这点承诺我还是能给的……至于刘付玄烨那条疯狗,我保证过不了多久他就会下去陪你一起走黄泉路,到时候有仇报仇有恨泄狠……这句话不是玩笑,也不是夸海口,我不管他身后是余洪泉还是老沐家,总之在我眼里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说一句,抿一口,一通唠唠叨叨的废话说完,一瓶淮江大曲也见了底。陈傲把空酒瓶子远远一抛,牵着顾青那柔弱无骨的小手把她拉起来,动作轻柔,把这个注定要陪自己一辈子的女人抱到怀里,轻声说道:“别看这鬼地方好像阴气森森的样子,其实土里埋着不少英灵呢……我也是听以前邻家的老爷爷说的,这里曾经是颛南乡勇民兵伏击日本鬼子的地方,共计三百七十二人,全部战死在这把血流进了土里。所以那间的水泥厂才会新建成就发生血案,在忠魂头上大动土木,哪有不出事的道理?所以把你哥葬在这里,也不算辱没了他。”
顾青轻轻点了点头,并没有出声回应。以前不过是寡言少语而已,现在倒好,直接闭口不言了。对此陈傲也没有任何办法,毕竟他也是过来人,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状态,自己围起的心牢,只能由自己从内打破。
其实都到这种份上了,再谈情啊爱啊之类的东西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无论喜欢与否,陈傲都会照顾她一辈子。
因为这是他在别人坟前许下的第二个承诺。
……
陈傲本来是想直接把顾青带回家的,结果问了好几次她都是固执地摇头,无奈之下只好开车把她送回家中,而且是一路护送到家门,还细心地为她关好门窗,临走前顺带把钥匙拿走了,说去配一把,明天再送过来顺便接她去吃早餐。对此顾青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不过既然她没有拒绝,显然就是默认了。
走出大门后把门反锁,陈傲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站在楼道上点了根烟,等了那么好几分钟,果不其然屋里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哭声。
终究是个没有见过太大风浪的女孩,人前或许还会保留一点最后的矜持,一旦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自然就会用泪水去发泄感情。可惜她又是那种性子固执脾气古怪的妞儿,要不陈傲大可以直接进去强行抱着她给予安慰,而不用像现在这样,用这种别扭无比的方式,去陪着她。
香烟一根接一根地抽,也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哭声渐渐低下去,陈傲这才伸了个懒腰,一瘸一拐地向楼梯口走去。
刚刚拐进楼梯口,陈傲就看到了坐在阶梯上抽烟的洛小希,不出意外地没有好消息。
“有人接应,被他溜了。”洛小希扔给陈傲一瓶双氧水和绷带,说:“我拉下老脸请龚老鼠出手,也不知道是不是你那个傻逼老大纳兰的原因,这只死老鼠没答应,不过倒是漏了点情报过来,刘付玄烨并没有离开颛南,而是潜伏在城西某家黑诊所里疗伤,接下来要怎么玩,看你意思。”
“还能怎么玩?有仇不过夜呗。”
陈傲拧开双氧水倒在大腿的伤口上,剧烈的疼痛让他的神智清醒了不少,草草包扎完伤口,他掏出车钥匙扔给洛小希,冷笑道:“有种人,就是该死,不管怎么说今晚我都要开杀戒,你别拦着。”
“唉,就知道……”洛小希叹了一声,拿出女神掂量了一会,说:“不过也好,总是憋着口怨气也不是什么好事。”
陈傲从洛小希手里拿过女神,老练地甩开,双眼盯着冷洌漆黑的刀锋许久,这才幽幽说道:
“一刀加一条烂命而已……”
……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余洪泉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刘付玄烨琢磨不透,但既然这个精于算计的灰色大枭让他这个已经半残的废人留在颛南,那就几乎等于是明着来摊牌了,无论怎么看,这一出都像是要烹杀不忠狗腿子的架势。
余洪泉准备让谁接替他的位置,刘付玄烨不关心,长三角的风风雨雨,与他也再无关系,他现在唯一担心的问题就是自己能不能活着离开颛南,毕竟蹲在诊所门外的那批人马与其说是保镖,倒不如说是看守。
不过余洪泉向来不喜欢亲自下手,尤其是对自己旗下的人马。对于那些起了反心的白眼狼,他顶多会用借刀杀人的把戏暗中除掉,一是留点微薄的情面,二是不至于像李阎王那样弄得自己声名狼藉。其实出于什么的原因都无所谓,刘付玄烨唯一能确定的一点就是这把“刀子”一定会很锐利,绝对能干净利落地斩下他的狗头。
不过刘付玄烨也不会坐以待毙,更不会心死认栽,他能从当初的黑市拳手一步一步地爬到今天这种位置,靠的就是这股子死不认输的犟脾气。绝境而已,他这条疯狗遇过的次数还少么?最后还不是挣扎存活了下来。
所以当诊所一楼大厅传来打斗的声音时,刘付玄烨第一反应就是用椅子把窗户上的防盗钢管砸变形,用仅剩的那条手臂握住一条钢管,再抬脚死力一踹,生生给卸了下来。
刘付玄烨没有犹豫,抬脚踩住窗台一跃,从仅容一人穿过的缝隙里翻了出去,直接从二楼跳下,落地时顺势翻滚卸掉大半的冲力,饶是如此也摔得不轻。
摔得七荤八素的刘付玄烨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回头对着诊所的窗口嘲讽一笑,随即转身一拐一拐地向小巷的尽头走去。
“很赶时间么?急着去哪?”
身后突然响起一把平和的声音。
刘付玄烨顿时吓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就想弓身逃跑,但显然已经晚了一步,一把锋利无比的折刀已经从后面捅进他的腰眼,无论是切进的角度还是扎进的深度都和他刚才捅顾麒的那刀如出一辙。
“你……”
“反正你早就是个死人,何必费力去逃呢?还不如乖乖在楼上待着,好歹能死得体面一点不是?”
那人轻声说完后,并没有急与拔出刀刃,而是从容地走到刘付玄烨身前,伸手托住他的下巴和额头,稍微交错用力,就把下巴给废掉了。而满脸诧异的刘付玄烨也终于看清了眼前这把被余洪泉借来“刀子”,到底是谁。
不是青狐狸,而是那个一直被他当作无用废物的陈傲。
他脸上笑容灿烂,灿烂得显得有些扭曲:
“一报还一报,我只想让你尝尝,慢慢等死是种什么样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