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青的葬礼结束之后,似乎一切又重新回到正轨上。宋祁仍旧是那个被老板压榨得死去活来却从来不会误工的“二老板”,越霖和晓晨君回了日本一趟处理武社的招人事宜,而叶云飞依旧动用着自己的人手在织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不让许弘文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从这盘杀棋里逃出生天。
唯有钟臣南,看似已经慢慢从伤痕中复原起来,实则他心中一直都有一个解不开的结。
何青入棺的那天,江雯没有来。如果江雯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那么他可能会有些介怀,却不会介怀这么多天。可是何青走的那天她明明来过,还像是失了魂一样哭得泣不成声。他当时虽然不相信江雯对何青还有多少真心,可是心里深处其实还是对她有了那么一丝不该有的期待。
真的只是一点点,而这一点不该生出的期待很快就被现实打得支离破碎。
连楚昭和路铭这两个不过来家里住过几次的小孩都因为何青的逝去哭得天昏地暗,身为何青唯一的女儿,江雯却连何青的入棺都没有出席。
那头的雨下得有多大,钟臣南一直记得清清楚楚,天地间一片昏暗,风声呼啸,雨打枝头,那些雨就好似他心里的泪,整整流了一晚。
他不知道的是,江雯心中也记着那场久违的瓢泼大雨。从老宅回到钟家后,听说了何青被送到殡仪馆的消息,她就一反常态的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就连最关心的儿子钟臣远回来了也无法让她走出房间一步。
这些年她和钟超貌合神离,夫妻俩在外头的勾当彼此心知肚明,若不是顾忌着钟臣远,钟超可能一年都不会踏进她的房间一步。现在她自己将自己锁在房间里,钟超连问一声都没有,直接就找外头的小情人去了。
江雯就坐在床头,整整坐了一夜,看着天色渐渐转暗直到黑夜彻底降临,又看着黑夜一点一点退散,天色由暗转明。她就像是一个失去生命力的人偶,睁着无声的眼睛,盯着窗外。一开始,她还会流泪,到了后来,却是眼睛痛得根本流不出眼泪。她心里的那汪泉水,一夜之间彻底干涸了。
她终于体会到再也没有母亲是怎么一种感觉,明明早已和家中的关系僵持了十几年,却突然间失去了风雨来时可以躲避的港湾,从此她的委屈,再也没有地方诉说了。
尽管心里难受,可是江雯并没有自虐自己的打算,坐了一宿后,她若无其事的下楼吩咐佣人给自己准备早饭,如果忽略她憔悴不堪的脸色,谁也看不出来她心里的疲倦不堪。
钟超在小情人那儿度过了美妙的一晚,结果一大早就被钟臣远一个电话吵醒,虽然他已经看穿了儿子的野心,也提防着自己被算计,但是钟臣远被老大和老三家的孩子联手欺负,却是他怎么也无法忍受的。听钟臣远说现在不仅侄子在给他使绊子,连老大老二都出手了,钟超就彻底坐不住了。
直接把缠着自己不放的小情人一推,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就开车急急忙忙的往公司赶去。他知道自己能力比不上大哥和三弟,但是好歹他在钟氏还是挂着职位的,钟家的产业终归有一份是他的,儿子都快被人打压死了,他若是再不出面,恐怕以后钟氏真的没有他立足之地了。
这一刻,钟超彻底将自己和钟臣远看作了一条船上的蚂蚱。这念头其实十分讽刺,明明是血浓于水的亲父子,竟然要用共同的利益来维系感情。
不过钟超千算万算也想不到,他还是被钟臣远算计了一回。钟大爷和钟三爷可以任由自己的儿子和钟臣远勾心斗角,因为只需要用一句孩子间的相互切磋就可以掩护过去。但他们绝对不会自己亲自出手为难钟臣远,以大欺小的名声一旦落他们身上,别的不说,光是钟老爷子那边他们就落不着好。
他们知道的道理,钟臣远自然也知道。可是钟超的脑子一向没几人转的快,被钟臣远一忽悠,也没细思其中不合理的地方,直接杀气腾腾的冲到了钟大爷的办公室,好一顿冷嘲热讽,就差没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他为老不尊欺负自己儿子了。
自己这个弟弟是什么性格,钟大爷比谁都清楚,没什么能耐,既怕事又脾气暴躁,一不小心就会被人当枪使的货色。能让钟超这么气急败坏的来找自己质问的人,除了他那个儿子不做他想。
钟大爷心里暗暗给钟臣远又记了一笔,面上却丝毫不见被人怒骂的不悦,甚至等钟超骂得口干舌燥了,他还十分有兄弟爱的给他倒了杯水。
钟超神色莫测的接过水之后,胸口的那团气就跟被人拿针扎了一下,嗖的一声跑得无影无踪,他看着大哥波澜不惊的脸,不知为何就有一种自己在胡闹的错觉。
钟大爷虽然身居高位,察言观色却没几个人比得过他,觉察到钟超的情绪变化,他心平气和的向钟超解释了一番自己并没有针对钟臣远,他的声音不如往常的冷淡,倒是让钟超不由自主的信了几分。
耳根子软,是钟超的另一个特地。钟臣远会利用这点,钟大爷也不例外。两兄弟聊了没多久,钟超就把自己来公司的目的忘了个一干二净,他甚至没有再去找钟三爷,直接就回家补觉去了,被钟臣远又搅了好梦,又来公司瞎折腾一番,他还真的有些吃不消。
他早上走得急,并没有仔细看过自己的衣服,可是一回到家,江雯就眼尖的瞥见了他衣领上的一个唇印,那鲜红的颜色深深的刺痛了她的眼睛。
夫妻俩很多年前就各玩各的了,江雯每每知道也不过是冷嘲热讽几句,可现在何青的死还梗在她心里,她看着钟超若无其事的样子,突然眼睛里就冒出一股火来,脑子里好像有一根弦断掉了,她猛地扑到钟超跟前,尖利的指甲在他脖子上划过,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狠狠的撕碎这个男人。
钟超也不是善茬,他可没什么不打女人的坚持,怒骂了一声疯婆子,就双手并用和江雯撕打起来,从门口打到床边,又从床边打到窗边,撕打过程不知道撞坏了屋子里多少摆设物品。可惜,两个人都被仇恨蒙蔽了眼睛,根本就看不到满地狼藉。
楼下的佣人听着声响偷摸上来一看,结果看到是老爷和夫人大打出手,哪里还敢上前拉架,赶紧轻手轻脚的下楼了,生怕被两人看见了遭到迁怒。
等钟臣远回到家里的时候,钟超和江雯脸上都挂彩了,一片一片青紫的痕迹,还有指甲的抓痕,真的是惨不忍睹。他看着怒视着对方的父母,心里突然涌上一阵浓浓的疲倦,怎么他的父母两个就没一个省心的呢。
阿欣怀孕已经五个多月了,他在公司里自顾不暇,为什么母亲就不能多花点心思替他照顾妻子呢?要知道阿欣肚子里的生下来就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也不知道是钟超夫妇是真的打得筋疲力尽还是没注意到钟臣远,钟臣远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两人竟然谁都没理他,钟臣远只能心情复杂的走了,现在这种情况他就算找钟超商量事情,钟超也根本听不下去。
不过虽然表面上表现得很淡定,但是钟臣远对于父母这次如此大动干戈的行为还是颇为讶异的,毕竟他们这样的人家,脏的污的都恨不得藏得严严实实的,夫妻俩大打出手的,绝对是少数中的少数。
仔细盘问了一番家中的佣人,并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钟臣远也只好把这件事埋在了心底,暂且不提。
江雯昨晚一夜没睡,今天又和钟超大打了一架,全身上下的骨头架子都跟要散掉似的,等到她有心情从沙发上爬起来去洗漱整理自己的仪容时,那时江家老宅已经在祭拜何青,而这一切她全然不知。
钟超下手一点也不客气,江雯本来就瘦得脸上没有二两肉,如今又多了那几块青紫,头发散乱着,看上去真的跟个恶鬼没什么两样。
她呲牙咧嘴的洗干净脸上的伤口,拿出医药箱给自己涂药的时候,不知想起了什么,手一抖,棉签就掉到了裙子上。
她终于想起来,何青既然已经火化,那么就该要入棺了。
她胡乱推开面前的医药箱,跌跌撞撞的往门外跑去,没跑几步却脚一软摔倒在了地上,她低下头就看到自己小腿上一大片可怕的青紫,而不久前,她在镜子中看到了自己的脸,真的是惨不忍睹。
这样的她,如何有勇气出现在何青的入棺现场,出现在父亲的墓前?
她就这样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不知道坐了多久,久到肩膀酸疼得难以抬起,窗外突然就传来一阵巨响,她猛然回过头,不知何时窗外的天竟然彻底暗了下来,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很快雨点就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
而她的眼泪,就跟那雨一样也噼里啪啦的砸到了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