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老爷子有三个儿子,这三个指的是从钟老夫人肚子里生出来的名正言顺的儿子,至于外头的,除了钟老爷子自己心里有数,钟超他们是不清楚的。三个儿子中,钟超排行老二,家中排行第二的孩子位置总有点尴尬,钟超既没有老大钟明讨钟老爷子的欢心,也没有老三钟阳机灵讨巧,大多数情况下他都是默不作声的那一个,钟老爷子对他也不大上心,往往面对大儿子和小儿子时和颜悦色的面孔换了钟超,就是板着一张脸,长年累月下来,钟超对钟老爷子有一种天然的畏惧感,在钟老爷子面前总是底气不足,唯唯诺诺的样子。
这也是钟老爷子看不上钟超的原因,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钟超不是一个聪明人。生意场上,钟超眼见力不够比不过老大钟明目光如炬,人际交往上钟超自以为是眼高手低比不上老三长袖善舞,偏偏他还刚愎自用,遇事根本听不进别人的意见,总是顺着自己的想法一通胡来。钟老爷子甚至怀疑过,这个儿子到底是不是他的种,不过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念头十分可笑,钟超不是他的种,还能是谁的呢。
钟老爷子不看重钟超,是因为钟超不是一个聪明人,但钟超也不是一个蠢货,他知道自己在钟老爷子面前讨不了好,就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儿子钟臣远身上。在钟超眼里,他的几个侄子都比不上自己的儿子,钟臣远可是钟老爷子亲手教育大的孩子,几个孩子,也就钟臣远有这个待遇。当年钟超就因为这事在两个兄弟面前扬眉吐气了一番,觉得几十年受的委屈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然而,人心不是一层不变的,随着钟臣远越来越受到钟老爷子的器重,钟超心里隐隐的生出一种不舒坦的感觉,尤其是当钟臣远在公司里担任的职位超过了他的时候,他突然有一种被自己的儿子压制住的感觉。若是换了一个心胸开阔的人,未必会这样想,但钟超不是一个聪明人,偏偏他又自以为聪明,他一直觉得自己得不到钟老爷子的看重是钟老爷子对他有偏见,他希望钟臣远为自己这个父亲争气,但又不希望钟臣远站得太高,这是一种矛盾的心理,钟超一直将这种心理隐藏得很好。
直到两天前,他遇上从钟老爷子书房出来的钟臣远,他想往常一样上前和儿子聊天,当然言语中隐晦地询问了钟老爷子找他的原由,以往钟臣远多多少少都会透露一些信息来安抚钟超,然而今天钟臣远却一反常态,不仅没有透露只言片语,反而表达出不希望钟超管着他的意思。
钟超当时就怒了,但到底还没有丧失理智,知道钟老爷子的书房就在不远处,真的吵起来他落不得好,是以就憋着一股气走了。
然而心里的那团怒火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消逝而平静下来,反而越烧越烈,夜深人静的时候,钟超闭着眼却无法入眠,脑海里一遍又一遍重复播放着钟臣远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画面,那一刻他感觉到了一种侮辱。
他缓缓睁开眼,转头去看睡在自己身旁的妻子,江雯双手交叠放在胸口,他和她之间的距离足足有几十公分,钟超直直地盯着两人之间的空隙,像是要把床盯出一个洞来。他有些魔怔了,但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只知道他的妻子也瞧不起他,同床共枕,却都不愿意靠近他。
辗转难眠的夜晚,注定要想起一些不平凡的人和事。而钟超想起了那个温婉的女人,想起那个沉默寡言存在感很低,却总是用一种仰望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少年。他侧头看了江雯一眼,默默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钟超不看重钟臣南这个儿子,当初钟老爷子要对自己的儿子赶尽杀绝的时候,他没有过问过一句。钟臣南强势归来,自立门户的时候,他还是没有过问过一句。他踏进世纪文化公司的次数屈指可数,第一次来的时间距离现在有些久远,他已经想不起来当时是为了什么踏进这里,第二次,就是他带着钟路过来让钟臣南给他安排工作。
这是第三次,他和前两次一样,没有通知,就这样冠冕堂皇地来了,前台的工作人员认出他的身份,不敢拦他,不过等他一进了电梯,就拨通了内线通知了宋祁。
钟超是那种闹起来根本不讲道理的中年大叔,宋祁怕他闹出幺蛾子,挂了电话连忙去钟臣南办公室知会了一声。
钟臣南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眼神有些嫌弃,“你直接打电话跟我说一声就可以了。”
宋祁脸上的表情一僵,手撑在桌面上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最后冷哼了一声傲娇的走了,他这两天绞尽脑汁帮叶云飞给许家设套,忙得头都大了,哪里想得到这个。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钟超不敢和自己撕破脸,这一点钟臣南是确定的,不过就算钟超今日是来闹事的,他也不怕,说实话,他等和钟家恩断义绝的那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只是顾忌着外婆。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他告诫过江雯,手里也捏有江雯的把柄,江雯不敢也不会去打扰伤害外婆。只要摒除了江雯这个因素,钟家的任何人都对外婆产生不了威胁,说到底,外婆看重的也只是江雯这个女儿。
原以为宋祁走后没多久,钟超就该出现了,却不想过了许久,都没见到他的身影。钟臣南原本就没多在意,再看到楚静宁眉开眼笑的拿着U盘回来,就彻底将钟超抛到了脑后。
“和纪云深聊得怎么样?”
“还不错。”楚静宁走到自己的专用小书桌前,抱起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转身走到钟臣南身边,“给我让个位置。”
钟臣南闻言轻笑了一声,拉着她的手臂让她坐到自己怀里,手臂饶过她的身体圈在她的腰上,“要给我看你的新作吗?”
楚静点点头,眼睛里都透出不一样的光芒,她的新作已经接近尾声,刚刚给纪云深看过,她其实知道纪云深对自己这次冒险的举动并不是很看好,但她对自己的小说有信心,而纪云深看完之后给出的评价也没有让她失望,钟臣南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她愉悦的心情。
楚静宁打开了文档后,就准备从钟臣南怀里退出来,毕竟两个人这样坐着钟臣南根本没法看电脑,不过她才动了动身子,就被钟臣南按了回去,“我看的到。”
两个人离得很近,他的声音就像是在自己耳朵里响起的,楚静宁脸莫名一红,摸了摸鼻子,不敢再动了。
钟臣南看书的速度很快,说是一目十行一点也不夸张,他曾经在一天之内看了十来本小说,这样的速度被宋祁称之为牛嚼牡丹。不过他的记性很好,哪怕看得极快,却不是看过就忘,多多少少会留有一些印象。而当面前的小说,著作人变成了善,他的态度就显得格外珍重,他看着这本小说,就好像在翻阅一本巨作文献。才看了开头,他心里就隐隐有一个猜想,越往下看,那个猜想就在心里越发清晰最后变成确定的答案,这本小说,其实是以他和楚静宁的故事为原型的。
钟路没想到钟超会来这里找自己,他在座位上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有些拘谨地站起身把位置让给钟超,“父亲,你怎么来了?”
钟超没应声,审视了一下钟路的工作环境,一个小隔间,一张小桌子,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他有些不满地皱起眉,问道:“你在公司里担任什么职位?”
钟路隐晦地打量了钟超两眼,低声道:“先是小助理,现在在做文案策划。”
钟超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昨晚想了一夜,脑海里浮现的都是钟路孺慕的看着自己的眼神,他觉得自己的儿子里再没有哪一个比钟路能让他满意了,原本最看重的钟臣远如今也排在了钟路之后,然而他最满意的儿子如今却只是做一个小小的文案策划,钟超心里倏地愤怒起来,他不觉得钟臣南是在针对钟路,只感觉自己受到了轻视。
他冷哼了一声,转身就欲去找钟臣南,钟路见他脸色不对,连忙伸手拦住他,拦下来后又有些惊慌的松开了钟超的手臂,急声解释道:“父亲,我大学学的就是这方面的专业,这个职位挺好的。”
钟超听了他的解释脸色并没有好看多少,不过见钟路一脸着急的看着自己,生怕自己去找钟臣南吵起来,到底有些心软,“你真的觉得这个工作挺好啊?”
钟路赶紧点头,“挺好的,同事很好相处,上司对我也很关照。”
钟路说的既是实话,又不是实话,同事确实很好相处,相互间有说有笑的,不过他并不在那个群体之中,上司对他太过客气并不把他当作手底下的员工,就算不知道他的身份,估计也是被特别交代过的。不过这些,钟路并不打算在钟超面前抱怨。
有因才有果,他受到这些对待,其实是公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