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最是难言。就像你站在公交站台,要等的那辆车永远都在路上。满腔期待彻夜等候的时候,它久久不至,心灰意懒准备放弃的时候,它却悄无声息地降临。
然而并不是所有相遇,都会有一个令人难以忘怀的美好展开。在楚静宁的印象中,白泽宇最初的形象是地铁站里奇怪的男人,后来发生的种种巧合产生了一种不可抗力推动着他们走近彼此,她曾被他给予的温情压垮,他的躁动不安也曾被她的温和抚平。
倘若一直这样下去,或许会是段难得的善缘,两个同样被N市的寒风裹挟的异乡人互相给予彼此温暖。
但楚静宁很早就知道这不会是一场善缘,尽管与白泽宇有关的一切在她的记忆中已经渐渐模糊,然而她却始终记得他偶尔落在她身上,透过她怀念另一个人的目光。
那是她始终无法对他完全亲近起来的因缘,也是后来他们成为相对无言的陌路人的根由。
可原来,他透过她怀念的人也是她。楚静宁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她潜意识里拒绝去想以前的事情,久而久之,好像真的将那些曾经从她的记忆中剥离出去,白泽宇惦挂了五年的难忘交集没有在她脑海中留下一丝痕迹,似乎,那并不曾发生过。
可楚静宁明白,那是确确实实发生过的,不然楚云苓脸上不会露出那么深的嫉恨,她想夺走属于自己的一切,掌控属于自己的一切,她恨自己恨到不共戴天的地步,可楚静宁从来都想不明白,这份仇恨从何而来。
她又想起妈妈说的那句话:“会被血脉相连的人夺走挚爱。”
心脏突突地跳,有些疼,有些慌,这句话就像一颗种子,在她心里埋得极深极深,如今被白泽宇这件事情浇灌着,终于破土而出生根发芽。
“小姐,还是让家庭医生过来给你看下吧?”周伯一脸担忧地看着脸色惨淡的楚静宁,还是忍不住再问了一遍。
“不用。我回房间歇一歇就好。”楚静宁勉强朝周伯笑了一下,手撑在沙发上好几次,才站了起来。
周伯眼中闪过一丝不赞同,生病了不看医生不是胡闹吗,可是看着楚静宁努力挺直的脊背,他张了张嘴,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垂下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就这么慢慢地走到三楼,感到身上终于缓过一些劲来,楚静宁舒了一口气,停下脚步,转了转有些僵硬的手腕。
正欲出门的楚昭刚把门拉开,就见到楚静宁站在不远的地方,垂着头揉着手腕,似乎有些不舒服,他心里一慌,飞快地松开门把走过去,双手扶住她的手臂,“姐姐,你不舒服吗?”
手臂被楚昭抓住的瞬间,楚静宁的身体就僵住了,听着少年急切的问话,她眨了眨眼睛,突然有些想笑,她缓缓抬起头,看着楚昭,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放开。”
楚昭浑身一震,不由自主地松开手,垂着脑袋站在那儿,甚至没有勇气去看她脸上厌恶的表情。
楚静宁抿了抿唇,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走到那半敞开的门前时,她的脚步莫名顿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往屋内看了一眼,就这一眼,让她怔在了原地。
脚步声戛然而止,楚昭抬眼看去,只见到楚静宁怔怔地看着他房间的方向,明明是淡然平和的样子,却好像有什么在她身体里叫嚣着呼之欲出。
楚昭微微一愣,待他反应过来,霎时白了脸,他没有关门,那个角度可以将桌上摆放的插花看得清清楚楚。
他完全慌了手脚,只记得要把门关上,等到他背抵着门和楚静宁面对面站着,左手都还在微微颤抖。
“楚昭,不管你回到楚家的目的是什么,我都不在意。你想要楚家,你就去争。”楚静宁看着惊慌失措面色苍白的少年,压下心头的那丝不忍心,“但我身上没有什么能给你的,别再白费心机了。”
“你怎么知道我要的不是你!”楚昭低吼了一声,眼泪一颗一颗地从他眼中滚出来,他红着眼看着楚静宁,仿佛受尽了世间的所有委屈。
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扑面而来,曾经也有这么一个孩子站在她面前,红着眼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可是眼前的人,不是那个孩子呀。楚静宁缓缓摇了摇头,移开视线往前走去。
“楚静宁!”视线渐渐模糊,楚昭用力地用手背抹了抹眼睛,第一次没有开口喊她姐姐,他身后是空荡无人的走道,前方是不肯回头的人,可他不能进一步也不愿退一步,只能垂着头站在无边的绝望里,他缓缓开口:“姐,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说着不等楚静宁的反应,他自顾自地开口:“从前有一个小男孩,他一直和妈……”
“楚昭,”楚静宁开口打断他,她甚至不愿意转过身看他,只是停下了脚步,一字一句,平淡无波,却又带着不留余地的决绝,“我已经过了听童话故事的年纪了,你不必说,因为我一个字都不想听。”
晚上,楚静宁推托身体不舒服没食欲,没有下楼吃饭,她一点也不想见到楚云苓那张脸,甚至连楚昭也不想见到。
不管是楚云苓的恨还是楚昭的亲近,都让她如鲠在喉,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关在金丝笼里的鸟,被动地搬家,被动地进食,被动地接受恨意和善意,却从来没有人问过她,她愿不愿意接受这些,她爱的明明是一片绿林,这世上却再也没有绿林。
第二天一大早,容柯大张旗鼓地使了两辆车开进楚家,周伯一边招待容柯,一边见着两个男人一趟又一趟源源不断地往客厅抬东西,脸色变了又变,悄悄招了一个佣人过来。
“周伯不用让人给我上茶点,刚用过早餐还饱着呢。”容柯双手环在胸前,微眯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周伯。
周伯心中一滞,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开口:“容少爷既然说不用了,你就先下去吧。”
一头雾水的佣人秉着呼吸,微微点了点头,脚步轻快地退了下去。
那边乔洋和庄飞终于把东西都搬完了,乔洋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到容柯面前,低声请示道:“老板,需要我留下来吗?”
容柯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上的时间,视线若有若无地从周伯身上掠过,真心诚意地说道:“快八点了,老爷子该下来用早饭了。你一个外人就先回去吧。”
低着头的乔洋嘴角弯了弯,很快收起脸上的表情,示意一旁的庄飞一起离开。
等两人走了,容柯懒懒地靠在沙发上,在他不远处的地方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盒子纸袋子,他却丝毫没有要吩咐人安置的意思,只是一个劲地催着周伯去看看老爷子起了没,别误了早饭。
他一脸真诚,十足十一个孝顺晚辈的讨喜模样,周伯心里再堵得慌,也得挂着笑脸替他上楼去看楚老爷子醒了没有。
其实哪里用得着周伯去请,容柯余光早就瞄见那缓缓下楼的身影了,不过他心里不舒坦了就爱使劲折腾别人。
“那是怎么回事?”一大清早的,一下楼就见到自家客厅一角堆得跟小山一样的一堆盒子袋子,还都是白惨惨的,楚老爷子的眉头皱得都能夹死一只蚊子了,他昨夜本就没睡好,看着这堆东西更是觉得碍眼,黑着脸对周伯挥挥手,满是嫌恶的语气,“让人清出去。”
周伯为难地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容柯,上前几步走到楚老爷子身边,低声解释道:“那是容少爷一早送过来的东西,也许是年前的礼物。”
年前的礼物?楚老爷子拧了拧眉,刚想说些什么,容柯已经伸了个懒腰从沙发上站起来,对着楚老爷子笑得一脸和煦:“也不是什么年前的礼物,”他看了那小山包一眼,露出几分自责,“主要是静宁不讨喜,这都要过年了家里什么都没给她置办,我一不小心又买多了,老爷子别见怪。”
客厅里还有几个佣人,听了这话慌忙放下手中的活,双手并在身前,垂着脑袋站在那儿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更别提有人敢往楚老爷子那看一眼了。
就连周伯,也收敛了呼吸站在一旁,但他毕竟离楚老爷子最近,都能听到他不断加重的喘息声,似乎是被气得不轻。
然而容柯看着脸色沉郁的楚老爷子还是觉得不够满意,他摇了摇头,露出几分无可奈何之意,“不过,若是老爷子真看着碍眼要让人清走,我也无话可说,只能……”
他顿住话头,抬手支着下巴似乎在仔细思索该当如何。
“只能如何?”楚老爷子拧着眉,却还是忍不住顺着他的话茬问道。
容柯转眼看过来,轻笑了一声,理直气壮的说道:“只能接她回我家过年啊。”
“容柯你看清楚这是在哪里!”楚老爷子厉声呵道,一二三再而三地被一个小辈奚落,他若是不当一回事,恐怕以后这家里就没人把他当一回事了!
他瞪着眼,像是一头被惹恼的狮子,眼底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时刻叫嚣着要把挑衅的人撕碎。
可惜,是一头年老的狮子。容柯的下颚微微抬起,眼角上挑,音量比起楚老爷子小了不止一个级别,然而那不可一世的嚣张比起楚老爷子却有过之而无不及:“知道啊,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