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六子之一的朽木道人?!”玉掌门先前听了乌木的话后,也隐约猜到了上官雄与武当必有渊源,但却未想到他竟然是当年的朽木道人,甚是吃惊。
“正是!”乌木面现愤慨之色,“二十年来,贫道见他虽不走正道,倒也没什么恶行,一个人奋发图强,楚湘盟也蒸蒸日上……说句心里话,亦是欣慰之至!可我万没想到,已年近半百的他,却仍是未放下心中怨恨,仍是未堪破那道‘情’关,竟以如此卑鄙的手段来报复我武当,甚至还牵累到了你们昆仑!……这次,贫道绝不饶他了!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亲自拿了他治罪!”
玉掌门师徒见他如此激动,怔怔地望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小道进来给三人冲了茶,又轻步退了出去。
乌木也不顾茶水滚烫,大口喝了一口,续道:“这上官雄本为铁掌帮上官家的后人。三百年前,曾经显赫一时,雄踞楚湘的大帮派铁掌帮,到得四十年前,已沦为洞庭湖畔一个普通的渔家……更可怜的是,经过一次次的江湖动荡,上官家非但财富尽耗,甚至连家传的铁掌神功也没有能够传承下来……”
“家师天水真人,四十年前经过岳阳,偶遇当时年仅九岁的上官雄,见他骨骼清奇,性格坚韧,甚是喜欢,便想要收他为徒。那上官家自然大喜过望,满口答应,后来家师就将带回了武当,赐道号‘朽木’,以‘朽木不可雕’之寓意,来激发他刻苦用功……家师果然没有看错人,我们六个亲传弟子中,确实数朽木天份最高,用功最勤……”
“道兄过谦了!”玉掌门插口道,“武当六子之中,理所当然当推道兄武功最强,成就最高!若非道兄武功、德行俱属最佳,天水前辈如何会将掌门之位传位于你!”
乌木摆摆手,正色道:“不是贫道自谦,道兄此言差矣!家师早就论断过了:我们师兄弟六人之中,以风木师兄和朽木师弟天份最高;其余四人,资质俱属平常!……哎,若风木师兄不死,掌门之位非他莫属!”
玉掌门摇头叹息道:“想当年,武当六子,羡煞武林!江湖中不是有这样一句话么:‘天水道人,伯乐传人;门下六子,天地纵横!’贫道当时尚年轻,没能有机会一一认识六位道友,实在是惋惜啊!……记得家师玄冥真人常说:‘天水道人我什么都不服他,就服他相徒弟的眼光!……你们几个呀,要给为师争气!要不然,为师都没有脸面再见天水……道人了!’”其实玄冥真人的原话是“没脸面再见天水那家伙了”,玉掌门没好意思说出不敬长辈的话来。
乌木轻摇头,谦虚道:“过誉了!”沉吟了一下,续道:“当年,唐门为祸江湖,家师率我武当弟子,与武林各派一起讨伐唐门,此役我武当派损失惨重,去了一百三十七人,只回来了六十四人。贫道的白水、碧水师叔,风木、赤木师兄俱死于此役,就连家师也中了两枚暴雨梨花针,仗着功力深湛,捡回了一条性命,却也从此元气大伤。贫道侥幸未伤,得以生还……幸好当时枯木、朽木、灵木师弟年纪尚轻,家师并未带他们下山参战,逃过此劫。”
玉掌门接口道:“此役我们昆仑不惨吗?我们昆仑派去的虽只二十七人,但却全是我派的精英,只生还了四位师兄弟,不过他们也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数年后纷纷谢世……家师和三位师伯、师叔,十九名师兄弟全部牺牲。也是侥幸,当时家师并未带贫道下山参战,所以也逃过了此劫……当时贫道只有二十六岁,武功也平常得紧,却不得不孤伶伶地执掌起昆仑门户……”言及此,回思起当时的凄凉情景,眼眶微红。
乌木安慰道:“道兄不必悲伤!如今,昆仑一派在你的苦心培育之下,不也出了这么多杰出的弟子吗!我想,昆仑的列祖列宗及令师等,九泉之下,也感欣慰不已的!”
因各大门派联手进攻唐门,并不是什么光彩之事,所以各派长辈对这段历史,大都不愿对晚辈弟子提及。东方震也不了解当年各派与唐门交战之事,忙问起那段往事。二道将那段历史简单地向他讲述了,令东方震唏嘘不已。
乌木命小道撤去喝淡的茶水,从新泡来新茶,看样子还要大讲一番。
待饮了一口刚泡好的茶,乌木续道:“此役过后,各派均元气大伤,我们道门各派当然也不列外。因当时道门各派死了不少前辈高手,家师担心各派的武功绝学会失传,便号召各派的年轻弟子,修习时若有疑惑,均可上武当来求教,共同研究,以求正解。后来干脆在玉虚宫开设了一个求知馆,用以专门接待各派上山求教的弟子……”
“是呀!贫道有幸,当时还来求教过天水前辈呢!幸得他老人家的指点,才令我昆仑派的几门绝技不致在贫道手中失传!”玉掌门感慨万千。
乌木微笑着点了点头,续道:“二十三年前,记得当时是夏天,华山派三生道兄和许沁心师妹前来武当,要求指点研习紫霞神功和玉女剑法。因那许沁心师妹不但武功不凡,而且美貌聪慧,令朽木和灵木师弟均生了爱慕之心……哦,灵木师弟就是岳阳楼商师弟……他们二人,朽木聪颖刚强,灵木骄傲自信,武功、人材俱佳,均想俘获许师妹芳心……”
“后来,许师妹选择了朽木,并且二人有了私情。灵木师弟终日关注着许师妹,不久就发现了二人的私情,愤妒交集,便告诉了家师。家师听了气愤不已,当时就吐了一大滩血。据家师跟我说,他不但是气愤朽木和许师妹的奸情,也气愤灵木陷入了情网。家师本寄望于他们辅佐我光大武当派,没想到一个华山女弟子,却将会毁了他两名心爱的徒弟。”
“接着家师跟我商量,如何处理此事。我们都知道,那玉女剑法,须得心如止水的处女才能研习成功,而如今朽木毁了人家的清白,如何练得成那玉女剑法?如何向当时的华山掌门无极真人交代?我们权衡再三,决定不将此事告诉无极真人,只是尽快找个机会,不着痕迹地将三生道兄和许师妹遣回华山……”
乌木端起茶碗,眼神茫然,陷入往事回忆之中,“哪知那许师妹回到华山后才发现,肚子里居然有了朽木的骨肉。纸是包不住火的,此事终于被无极真人发现,便招去三生道兄和许师妹询问。三生道兄那段时间正废寝忘食地研习紫霞神功,对此事也毫不知情,立时懵了。许师妹手足无措,只好羞惭地将此事和盘托出。”
“无极真人震怒不已,便写了一封书信给家师,具体内容贫道不得而知,只知家师看完此信后,立时喷出一口血箭,将那信纸喷得淋漓不堪,很快地便一病不起……而那许师妹,羞愤之下,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跳下了华山苍龙岭的绝壑……”
“啊!”东方震惊呼出声。他本性并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迂腐人,认为既然二人两情相悦,发生了私情并没有什么过错,所以对许沁心的死既感震惊,又感惋惜。
乌木看了他一眼,也惋惜地摇摇头,续道:“大约是两月之后,朽木终于得知了许师妹的死讯,悲伤不已,去了华山苍龙岭绝壑下,寻回了许师妹的尸骨,带回武当。他捧着许师妹的尸骨,找到家师,悲愤地数落家师,说为什么不同意他向无极真人提亲……说是家师和无极真人逼死了她……说他们什么道貌岸然,什么杀人不见血之类的疯话。家师急怒攻心,吐血不止,朽木见闯了大祸,便逃离了武当……等到贫道闻讯赶至,家师已奄奄一息。临终前,他拉住我的手,说朽木桀骜不逊,天生反骨,要我杀了他替武当清理门户,替武林除此祸端。”
“贫道安葬好了家师,气愤地下了山,花了几个月的工夫,终于在湘南找到了他。我们大打了一场,那时他的武功已非同小可……说实话,贫道也有所不及,不过他也自觉理亏,倒不敢下杀手,终于被贫道制住了。贫道便数落他的不忠不孝,为了一个女人,甘愿自毁前程。他却愤然说我继承了家师的无情无义,所以最为家师欣赏,故此被立为掌门。还说因为我与灵木是同乡,都将他看作外人,合起伙来告发他,欲置他和许师妹于死地。最后还说我们道门什么假仁假义,灭绝人性之类的疯话,他耻于与我们为伍,他说其实觉得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要我杀了他。但我却怎么也不忍心杀了他;又想着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江湖上漂泊,也不忍心废了他的武功。贫道痛心之下,狠狠地给了他几个耳光,教训了一番之后,还是放了他。”
“在他临走前,贫道告诫他,说他已被逐出武当,今后不得再提自己是武当弟子,令武当蒙羞;并警告他不得在江湖上为非作歹,为祸武林,否则,我会亲自再来取他性命。”
“他却冷笑着说:‘好!随时恭候!我朽木在此发誓:有生之年,若不毁了武当,誓不为人!’我本以为他说的是气话,加之我武当派也不是那么容易说毁就毁的,所以并没有理会,还是放走了他……哎!养虎成患呀……”
“灵木师弟对于许师妹之死,亦是伤心不已……哎,他才真是一个至情至性之人,为了这个已死去多年的许师妹,竟然至今未娶!他曾对我说,朽木是他这一生的生死敌人,要我不要操心,由他死看着朽木,朽木休想动得了武当分毫……后来,灵木师弟执掌了岳阳楼,看着朽木一天天壮大,忧心不已,曾多次向我提议,要趁现在尚比对方实力强,及早除了朽木。但我却老顾念着同门之情,不肯同意,反劝他对朽木处处留情……对这种狼子野心之徒,却心存善念,如今反害了紫石性命!是我的大错呀!”
※※※
落日的余辉撒向群山,群山批金,甚是壮观。
东方震出了紫霄宫,漫步走在观前的广场上,想起乌木先前讲的武当往事,不知怎么的,心里堵得慌。
“东方大哥!”银杏树下走过来翠衣黄裙的桑青虹,亭亭的身影,窈窕的身材,令东方震心里一颤。
“给你!”一只莹白如玉的纤手伸到东方震面前,手里握着一支精致的小判官笔。
东方震看了桑青虹一眼,见她双颊微红,眼神有些羞涩,眼角眉梢却溢满喜意。当下接过那支判官笔,轻声问道:“赵燕豪那贼子的?”
桑青虹点点头,低声道:“我特意从青石师兄那里借来的。东方大哥,你好好看看吧,下次若再遭遇到他,了解了他的兵刃,好及早防备。”
“谢谢你!”东方震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一边细看,一边信步走到不远处的石级上坐下来。
长约一尺,青铜打造,中部有四道突起的回纹,显得古色古香,非常精美。谁能想象得到,此笔一旦到了赵燕豪手中,突然就会变得多么地可怕。
东方震正细细地查看着判官笔,余光瞥见一双藏青色的弓鞋正一动不动的停在不远处,抬首见桑青虹正痴痴得看着自己。桑青虹见东方震看过来,忙转开目光,脸上发烫。
“桑姑娘,过来坐吧!”也不知道东方震有没有感受到她的心思,在桑青虹眼中,东方震向她潇洒地招了招手。
桑青虹心里小鹿乱窜,慢慢地走了过去,在距离他三尺外的石级上小心翼翼地坐下来。
“真是漂亮!”东方震赞道。
桑青虹又羞又急,红着脸垂下了头,心里却甜滋滋的。过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瞥了东方震一眼,见他正盯着那支判官笔摇头叹息,方知不是说她,窘迫之心顿减,心下却莫名其妙地有些失望。
东方震终于不再欣赏那支判官笔,转头道:“桑姑娘,‘楚湘盟’将不利于岳阳楼。我和师傅商量过了,我们准备前去协助商楼主,就不能陪你们一起回崆峒山了。”
“是吗?”桑青虹的语气有些失望,怔了一怔,一时心情有些乱,却不知如何说起。
东方震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微笑道:“桑姑娘,只是你和钟师兄回去,是不是有些害怕?”
“唔……也不是……”桑青虹欺欺艾艾地道。
“其实我也很想跟你们一道返回!”东方震沉吟道:“只是,我们得先去一趟岳阳楼……要不,你和钟师兄就在武当等着,等办完了事,我们就回来,到时再一起回去。”
“我们……能不能同你们一起去岳阳楼?”桑青虹问道,目光中含着期盼之意。
“可是可以……只是,双方交战,挺危险的,万一……”东方震迟疑不决。
“我不怕危险!”桑青虹抢着道,“东方大哥也太小瞧我了,好歹我也是崆峒派弟子!”
“桑姑娘,你会错意了!”东方震分辨道,“我绝无小瞧你武功的意思!我是说,此行很危险,万一……万一姑娘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如何向断虹子前辈交代?”
“你就放心吧!至少,保护自己的能力,我还是有的。”桑青虹自信地道。
东方震神情有些复杂的看了她一眼,缓缓点了点头,轻声道:“好。不过,你得答应我:等到了岳阳楼,一旦交战,你得时刻跟在我们身边!”
桑青虹只觉得心花怒放,忙应承道:“好!我一定时时刻刻都跟着你!”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桑青虹终于鼓起勇气,问出这些天来一直想问的话,红着脸嗫嚅道:“东方大哥,你……你可已成家?”
“没有呢!”东方震摇摇头,自嘲似的轻笑了笑,“武功没练好不说,一事无成,自己都养不活自己,哪还有能力成家?”
桑青虹这几日悬着的心骤然放了下来,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居然还有勇气追问:“东方大哥,你可……你可已有了意中人?”
东方震愣了愣,没想到她会追问这个问题。其实这些年行走江湖,喜欢他的女孩着实不算少,可他大都没放在心上,偶尔有过心动的时候,马上就又压制住了,总想等着在江湖中闯出了一番事业,再行考虑婚姻之事。
桑青虹见他不回答,后悔自己冒失地问了这个问题,心下忐忑不安,忙垂下了头,食指不由自主地拼命绞着袖口。
“哪有姑娘看得上我!”东方震谦逊道,转首看了桑青虹一眼,见她窘迫不堪,忙扬头看向苍穹。
桑青虹心头狂喜,突然有种这些天来的苦苦等待,终于换来了结果的感觉。她也扬头看向上空,心里默默地感激上苍,突然觉得天是那样的湛蓝,白云是那样的轻柔,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