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阴沉黑暗的天空下,诡谲冷清的夜里,史可奇终于等到了他要的机会。
路边的野草不深,面积也不够大,但藏住一个人倒足够。
前来求援的异能者快马奔到镇阴寺,敲响了厚铁门,有人开了门,一阵叽里咕噜。
约莫半刻钟后,一群披着斗篷的萨满随着异能者离去,后面又零星的追来几个。
没人刻意来搜查路边几丛野草,只有个萨满用灯笼随意一扫,眼角瞟了一眼,没发现异常。
等这群人走远,镇阴寺的大门还敞开着,里面似乎还要随时走出几个萨满。
史可奇偷偷的从侧面朝寺门摸过去,到了门口,紧贴着铁壁,耳朵竖的比兔子还高。
寺里奇异又阴毒的念咒声终于没有响起,也没听见其它动静。
他一点一点的伸出小半个头,左眼凑到门缝上,想观察里面。大门开着超过一百三十度,视线严重受阻,只看到铁门的部分后面。
时不可失,镇阴寺萨满大部出动,时间匆忙,行动暂不能统一。
基本上属于喊声“兄弟们抄家伙跟我上,现在有多少人就走,后面的再跟上”这种类型。
关门的萨满要不去喊其他人,要不守在门后不远处,打起十分精神注意外面情况。
史可奇决定赌一把,都已经到这了,还能去哪里?现在蛮人一定调齐各路兵马,去搜山检海,估计方圆数十里的蚂蚁都无处藏身。
他迅速探头朝里面扫描一眼,又极快的缩回来。赌对了,大门后没人。
随即身体一晃,堂而皇之的闯进镇阴寺大门。
暂时没见到人,里面地方比二楼还大一些,只点了几盏绿油油的灯,不知道是什么材料燃烧发出的光,能照亮的地方很小,大部分区域都是黑色的,让人觉得异常阴森恐怖。
难道萨满也有夜视功能,还是他们夜间很少活动,史可奇想应该后者的可能性较大。
一楼有很多排二米高的木架,放着些白花花的东西,两边有几间房子。
右前方的房子里传来开门的响动,史可奇躲到一个木架后面。
一个萨满提着绿光灯笼走出来,喊了一句话,另外几间屋子响起几声稀稀拉拉的回应。
他走到门口,推动厚厚的铁门,扎扎一阵响后,嘭的关上门。拉上栓子,再拿起一根扁铁杠上。
关好门,他回到屋里去了。
伤处隐隐发痛,史可奇差点忍不住咳出来,他使劲握住木架,将咳嗽强行咽下去。
木架受力轻微摇晃一下,上层白花花的一个东西滚动了一下。
声音很轻,但史可奇听来无疑像是天雷,他凝神戒备。
片刻过去屋子没人出来。
他心情略微放松了点,朝架子上瞥了一眼。
那白花花的东西竟是一个骷髅头,由于离得足够近,注意力略微集中,他就完全看的清清楚楚。
对历经了许多凶险的他来说,区区一个骷髅头不会放在眼里。
他有点好奇,凑前一看,骷髅头骨上有一个洞。
架子上有一张黑色的木铭牌,上面用蛮翰双语语写着:“北周朝大将陈元青被斩于长生历一千一百零一年”
陈元青是谁?好像没印象,长生历是蛮族的历法,大约相当于北周历九百多年前。史可奇暗忖。
此人生前想必是一代名将,竟被蛮人砍头,真是将军百战难免一死,无论你做的事情多么惊天动地,无论你的武功多么惊世骇俗,最后都将化为一抔黄土,或一捧尘埃。
史可奇仔细查看这些木架,看到一个架子四格,每一格上摆了五个骷髅头,几十个木架至少有几百个头。
即便木架朽了换了,只要人头不化灰就不丢掉,这些人头怕是历经了数十数百上千年。
几百人对于通古大陆两三亿的人族来说并不多,但这些可不是普通人,都是百里挑一,甚至千里挑一的人杰。
有些可能比王老将军还厉害,其余的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北周朝与蛮族厮杀一千五百多年,被杀的人杰竟有如此之多,恐怕涉及到军政大将高官、大侠和法师。
他一个接一个木架走过,神情肃穆。
待走到中间时,一个一字画有恶灵的独木架上,钉着一颗白发苍苍的人头,一枚拇指粗细的铁钉从头骨中间穿进。
独木架上四个方位摆着四个蒲团,想必是萨满念恶咒的坐垫。
脸已经没有多少肉,只剩下皮皱巴巴的搭在前脸上,几乎变成风干的头。脸上仿佛还带着绝不屈服、视死如归的表情,这表情如此刻骨铭心!
“强敌来袭,是掩面逃走,还是迎头痛击!”
“烈火焚城,是仓皇痛哭,还是踏平火海!”
“长城崩坏,大江蒸发......”
“事不可为当以死挽回!”
这赫然是王良琴老将军的人头。
史可奇睚眦欲裂。
他日若能掌千军,定放马踏平蛮族。扬国威,报世仇,雪大翰族千年之恨。
人该生而善良,不该禽兽如斯!
对战死的敌人尊重,也是对自己的尊重,因为谁都可能有战死沙场的时候。
如此糟蹋死人简直比禽兽还禽兽。
他跪下拜了九拜,然后从腰间掏出一个王元帮忙准备的小箱子,将王将军人头小心翼翼取下放入箱中,关好箱门套上一个革囊。
人头没有异味入手很轻,似乎被萨满日日念咒,咒轻了几分。
史可奇将革囊放在背上绑了好几道绳子,确认牢固后朝门口走去。
忽然脚下嗖的一响,地板一翻,掉了下去,却是无意中踩到一块地板的机关。
机关又嗖的一下关闭,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
史可奇一踏空,身体下意识提气,提气的话当然做不到踩着空气而行,只降低了许多下坠的重量。
一个呼吸左右的时间已踩地,估计三米多一点的高度。
落脚处虽然有点不平,但不禁暗暗庆幸,脚暂时没事。
没有遍地朝上的铁签,没有万箭穿心的布置。
他有点疑惑,虽然有夜视眼,在完全漆黑一片的地下,能看到的范围也有限,四周灰蒙蒙阴森一片。
脚下又是一片白色。
他召出火球,眼前可怖的一幕顿时让他忘了那点小小的疑惑。
从脚下延伸下去都是白骨残骸,一具叠一具,堆积如一座小山,而他正站在白骨山的顶端。
一具残骸不可怕,可但成千上万具堆在一起,尤其是他左脚踩着腹腔的惨白肋骨,右脚踩住一整只手掌骨,外加半个骷髅头的时候。
史可奇的脚微微发软,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
他跳起来手掌轻轻一托,感觉铁板很厚,凭他的力气是无法震开。
落下来时踩塌了好几具残骸的骨头,响起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吱格格声。
他轻轻的拔出腿,慢慢从白骨小山下来,恐惧的感觉没了,可心里变得不舒服起来。
一不小心会踩断几根骨头,或者踩到头骨打滑溜下几米,花费了一些功夫下来,等走到平地才觉得踏实一些,他打量着周围环境。
这是一个大坑,高度超过二十米,长宽约几百米,不知是天然形成还是人为挖掘。
地上有些淹不过鞋面的积水,和零星的骨头。
白骨小山堆积在大坑的中间,小山底部宽度超过三十米,呈不规则状堆了十几米高。
不知有多少残骸才能堆成这等规模,几千还是几万。
史可奇思考着这些尸骸从何而来。
被带到寺里的北周英雄只有人头,没有躯体,所以被吃掉不可能是英雄,且人头还摆在架子上。
恍惚一道闪电从心头掠过。
奴隶营,记得王元曾和自己说过,只要干不动活的奴隶和罪民就送往镇阴寺。
这里的骷髅一定是奴隶和罪民死后的遗骸。
想到这里,史可奇忽然想到一个恐怖的问题:这么多骷髅不可能一天几天堆积而成,恐怕要很多年才能办到,如果萨满只是杀死这么奴隶,肯定有近期的。
最近一段时间丢下来的尸体肯定没那么快腐烂成白骨。
是不是什么东西吃干净奴隶的肉。
他心里一阵悸动,从骨山下来没发现一具有肉的尸体,随便看见只是部分,不能代表全部。
既然没看见,也可暂时默认没有。
为了求证这个想法,史可奇捡起地上零星的腿骨,上面有很多已发黑发黄的痕迹,用衣袖抹去黑灰,赫然是一排排牙印。
萨满在草原上的地位很高,根本不缺肉食,想不到竟然丧心病狂到非常吃人的地步。
蛮人怕是了解他们的习惯,或者是萨满自己的要求,不定期吃掉些不能干活的奴隶。一个镇阴寺起码几十个萨满,还有不知在哪的萨满老窝,经年累月下来不知要吃掉多少大翰人。
奴隶先被萨满吸干魂魄,再吃完肉身,悲惨的无以复加。
备受蛮人尊重的萨满竟是疯狂的食人恶魔,史可奇头发倒竖,眼睛似要喷出火来。
杀死他们亲人,把人掳来做奴隶还不够,病、累或残了还要吃掉他们的肉,世界上最悲惨的事莫过于此。
原本打算带着王将军的头偷偷溜走,可这仿佛有无数的冤魂在哭泣、呐喊。这些可怜的人被吸干吃净,无声无息的死在镇阴寺,骨头被丢入大坑,卑微如同草芥,卑贱如猪样。
不行,自己出去定要给萨满一个惨痛的教训,为惨死的大翰奴隶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