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教官,我没有完成任务!”
凝视着全身到处都是伤口,但是仍然可以把身体挺立得像是一杆标枪的张闯,关兴节就算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仍然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关兴节真的不知道,在丛林里究竟遇到了什么,竟然可以让张闯这样一个遇强则强从不轻易言败的男人,被人打得当了逃兵。再看看跟在张闯身后,在一个小时前,有十二名职业特工跟着他走进了丛林,可是最后却只有两名队员,活着离开了那片战场。
关兴节沉默了片刻,道:“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输。”
“第一,我们不熟悉地形。”
张闯清楚的知道,关兴节在这个时候要的不是解释,不是失败后的推诿,而是客观的评价和精确的判断。
“我们事先没有任何准备,只是派出几名斥候,进行了最简单的排查,就冒失进入深夜能见度极低,地形影响力明显加剧的丛林。并在这种不利地形,和一群早有准备的土著居民发生战斗,这本身就是以己所短攻敌所长,犯了兵家大忌!”
关兴节没有说话,也许只是战略上的安排,也许是无意的巧合,也许是下意识的举措,总之藤原枫是把他们这支曾经在情报战场上,和曰本情报部门斗得难解难分,现在却并肩作战的“同伴”,安排到了一个最危险,最容易出现人员消耗的战场上。
“这批土著居民,绝大部分都是没有受过正规训练的农民,他们没有制式武器,齐射时火力参次不齐,说他们是一群乌合之众也一点不为过。但是,几次交手,我却发现,他们依托对地形了解这项优势,进退有度,总是能在我们最意外,或者防御与反击力最弱的时候,对我们发起进攻。”
关兴节的脸色沉重了,一群没有受过正规训练老实巴交的农民,并不可怕。但是那个躲在幕后,能在最短的时间,把这些农民统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团队的人物,却是一个在战场上可以翻云覆雨,把绵羊变成狮子的最可怕指挥大师!
“但是真正对我们造成困扰的,是一个人!我们都接受过山地丛林作战训练,每一个人都是这方面的专家,但是和他相比,却明显得有相当差距。”
“那个家伙是一个丛林运动作战的顶尖高手,他借助一根长鞭就可以在树梢上几乎没有停顿的飞掠,但是最可怕的是,在这种情况下,他竟然还能通过手臂与长鞭上的力量,不断调整飞行角度与速度,再加上树木和毛竹的掩护,直到他冲到我们附近,我们十几个人愣是一枪也没有开!”
关兴节微微点了点头。
一个在丛林中比猿猴还要灵活,同时更擅长刺杀格斗技巧的敌人孤军深入;在外边打转,在一名统率力超强的指挥带领下,进退有度不断迂回,随时会突然转头打上一记回马枪的土著居民;外加一片准备充份,到处都铺设了陷阱的丛林……“这一战之败,非你之过!”
关兴节轻叹道:“我一直把注意力集中到那个军火专家身上,确定他不可能在这片丛林里设下第二片雷区后,我真是有点得意忘形了。可是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原来除了那个可以化腐朽为神奇的军火专家,在他们中间,还有具备超凡统率力和丰富实战经验的战战防御大师,更有精通丛林作战的专家。这个雷震的身边,当真称得上是人才济济!没有收集到足够的情报,就冒失命令你们孤军深入,配合藤原枫他们的围攻计划,这一战失败其过在在我!”
张闯咬紧了自己的嘴唇,在这个时候,他真的无话可说。
在世人的眼里,因为信奉“抵抗必亡国”理论,而提倡曲线救国的汪精卫主席,是最大的汉歼卖国贼。而关兴节这个原隶属于军统局,后来跟着李士群投奔汪精卫主席,担任上海保安部队情报科科长,成为渝城军统局眼中钉肉中刺的教官大人,无疑也算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汉歼头子。
但是在张闯和那些相信教官,愿意追随教官的职业特工眼里,关兴节是一个严肃,却可亲可敬的男人。
关兴节已经四十八岁了,但是抱着“国无宁曰何以为家”的宗旨,他至今仍然独身一人,而且从不近女色,更无儿无女。他不喝酒不吸烟不赌博,几乎没有任何不良嗜好,更不涉足那些灯红酒绿的的如娱乐场所。他就像是一台没有任何欲望,只要给他上好发条,就会一步一步精确跳动的秒表,机械而稳定的做着属于自己的工作。
这样一个人,对物质享受当真称得上是无欲无求,说他是被利益诱惑而自甘坠落,去当异族人的奴才,那绝对是天大的笑话!
在训练场上,在战场上,没有人不怕不苟言笑,严于律人律己的关兴节。但是所有人又偏偏喜欢这样一个教官和指挥官。
关兴节当着学生的面,从来不掩饰因为自己的失误,而造成的后果,更不会为了所谓的尊严与面子问题,把自己的错误硬按到别人的身上。相对应的,如果有了功劳有了奖赏,关兴节也绝对不会大包大揽的收到自己名下,而是力求公平公正的把奖励分发到自己的手下身上。
这种为人处事的作风,在贪污受贿拉帮结派,克扣军饷成风的党国中,已经算是绝对的另类。也就是因为拥有这一系列的特质,关兴节在判出军统局时,以张闯为首的一批学员,才会跟在他的身后,一起转到了汪精卫主席的阵营当中,和原来的同学、同僚生死相搏。
对张闯他们这些职业特工来说,出生在这样一个风雨飘摇的世界中,与其盲目的相信那些政治家的夸夸其谈,成为他们手中随意揉捏的棋子,还不如追随在一个可以确实信赖,可以放心依靠,又拥有强大力量和非凡见识的教官身边。
抛开未来的历史,会对他们这些人做出的评价,关兴节的所作所为,有自己的信仰和执着,而他这个人,也的确没有让这批追随自己的学员后悔。就算是在战场上,关兴节仍然是他们最好的教官,仍然喜欢通过对现状的分析,来开启每一个学员智慧的宝库。
“你认为以我们在几乎折损了一半成员后,仅凭剩下的人手,用什么方法,能最小的代价,消灭面前的敌人?”
“敌人的战术是守中带攻,他们手中最大的筹码,就是利用照明弹不断搔扰,趁机再指挥一群用火枪武装起来的土著居民发起突袭。”
张闯断然道:“如果我们可以等到天亮再发起进攻,照明弹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他们惯用的伎俩就会失去作用。而那些拿着土枪的土著居民,包括那个在丛林里动作比猿猴更灵活的人物,没有了照明弹的牵制,失去地利的优势,他们根本就是一群无足轻重,一打就散的小角色!”
“你和我犯了相同的错误。”
关兴节略略摇头,道:“就是因为轻视雷震,我才让大家付出了惨痛代价。现在我们上海保安部队情报科,张胡子为首的土匪,外加藤原枫带领的特殊执行部队,这三股势力扭在一起,力量总和远远超出了雷震能够在正面对抗的极限。他不会,也不可能傻的和我们硬碰!”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是雷震,就会利用各种地形层层狙击,来消弱对方的有生力量,直到双方的力量对比发生扭转时,他认为机会来临,才会跳出来和我军决战。”
看着若有所思的张闯,关兴节淡然道:“想想看,他根本无法确定,我们会在什么时间,对小山村发起进攻。他可能把所有赌注,都押到我们夜间突袭上吗?就算雷震敢这样赌,我看那位带着十几个农民,就能把这丛林守得无懈可击,姓格上绝对沉稳收敛的指挥大师,也绝对不会冒这个险。”
“教官您的意思是……”张闯思索着道:“就算我们选择在白天进攻,雷震他们也有办法,利用一些特殊手段,在这片丛林中制造出人为的优势?”
“也不需要什么很特殊的方法。”
关兴节淡然道:“这片丛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要把整个小山村里能收集到的柴草都堆积到外边顺风的地方,再盖上一些受潮的木头,点起火来,就可以用浓烟覆盖整片丛林。到了那个时候,你们遇到的情况只会比现在更遭,根本不需要再使用什么土造照明弹,那个在丛林里比猴子还要灵活的敌人,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到你们身边,将你们逐一击破!”
冷汗,在瞬间就浸透了张闯的内衣,他必须承认,如果真的是像教官说的这样,他和十二名手下,可能已经在那片丛林中全军覆没!这种局面,就算是关兴节教官亲自带领剩下的所有人发起进攻,只怕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最重要的是,教官不假思索就能想出来的战术,雷震没有理由想不到,他为这片丛林狙击战准备的伎俩,只会更狠辣有效。
看着眼前这片笼罩在夜色当中,扬出了几分诡异与狰狞的丛林,张闯真的呆了,他已经想不出来,凭他们手边有限的人员,还有什么办法,攻破这片丛林。最后张闯把目光投到了关兴节的脸上,诚心诚意的道:“请教官教我!”
“想对付他们,方法很简单!”关兴节一字一顿的道:“按兵不动!”
……张闯再次一呆。
“藤原枫给我们的命令,是要我们从西侧对村子发起进攻,务求不让一个敌人落网。但是你也亲身体验过了,敌人早有预谋,在整片丛林里布满了陷阱,我们地形不熟,如果强行进军,也许还没有攻破西侧防线,我们就已经拼得一个不剩了。与其这样,我们还不如在丛林外面布置火力网,至少还能起到威慑和牵制敌人的作用。一旦藤原枫带领的部队攻入小山村,敌我双方这种暂时的平衡就会打破,到了那个时候,根本不用我们冲进丛林,里面的敌人就会跑出来和我们决战!”
仔细聆听着教官的话,张闯用力点头。
“而相反的,如果我们坚持主动进攻,就算等到天亮,战场局势也不会有任何变化。当然了,如果我们没有配合藤原枫所部一起行动,无论有什么理由和原因,藤原枫事会都会通过曰本驻上海特务机构,向我们借机发难。所以……”
在张闯侧耳倾听中,关兴节低声道:“你每隔半个小时,就带上几个兄弟,走进丛林,在我们火力支援组能够覆盖的范围内,在丛林里开上十几二十枪,再顺手丢上那么几颗手榴弹,如果能引得对方开枪还击,那就更好了!”
张闯真的是听傻眼了,这绝对是一个骗死人不偿命的战术!而欺骗对像,就是他们的友军,藤原枫和他带领的曰本情报机关执行部队!
“我们能够一鼓作气攻陷敌人的阵地当然是好的,可是由于敌人占据了地利优势,依托各种地形层层狙击,敌暗我明,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才进展缓慢,就算是他藤原中佐阁下,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吧?”
关兴节那犹如死水般平静无波的双瞳中,突然绽放出两簇小小的火焰,他背负着双手,洒然道:“虽然我们付出了相当代价的情况下,但是却依然奋勇前进,整夜都在和敌人拼死激战!充分证明了我们对友军的忠诚,和热情如火的支持与尊敬。在藤原中佐攻破敌人的防御,成功冲进小山村后,我们更在自己的战场上死死顶住了敌人的反扑,没有放走一个敌人!”
说到这里,关兴节教官嘴角微微向上一挑,对这个命令做出了最后的总结:“这就叫做枪声不断,杀声不绝,步步为营,谨慎小心!”
张闯连连点头,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谁敢说教官做错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