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过曹野那姬的哭诉,李隆基半晌沉寂,抬手示下侍立在一旁的高力士上前:“传司膳房庖长!”
“老奴这便去。”高力士立马应了声,转身恭退向梅阁外。
看眼仍在低声啜泣的曹野那姬,江采苹与皇甫淑仪相视一眼,俱未做声。薛王丛、李亨、李俶等人亦未吱声,说来这只绿头鹦鹉当年还亏得是李俶带入宫中来的,李俶曾送过和政、永和一只绯胸鹦鹉,是以对鹦鹉的调教颇有分心得,杨崇义命丧自家府邸那夜,刘氏与李弇这对奸夫淫妇为掩罪状,翌日故令童仆觅夫并告官,巧的是李俶正从杨府门前路过,本是入府一看而已,不成想却破获了这桩命案,并将这只绿头鹦鹉带到御前指认出了真凶。若非李俶将挂在杨府厅堂里的这只绿头鹦鹉带进宫,架上鹦鹉道出“杀家主者,刘与李也”,刘氏与李弇也不会轻易具招实情,京兆府、万年县无从查起杨崇义一案免不了真相难以大白于人前,也正因此,这只绿头鹦鹉才有幸被李隆基称义封为“绿衣使者”,但凡事有其利必有其弊,倘使当初这只鹦鹉未被带进宫为主伸冤,亦不见得今日就会这般不明不白的丢掉小命,或许当日就该将它早早放生,指不准今时还可多活个一两年。
坦诚讲,看着这只羽翅已是僵硬的死鸟,李俶不无心疼,自曹野那姬让近侍将这只绿头鹦鹉呈上前来,李俶的面色就一点点在变沉。沈珍珠半揽抚着李适坐在旁边,倒未显何异色。李适皱着两道淡淡的小眉毛,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只双目紧闭不叫不跳躺在托盘上的绿头鹦鹉,一张小脸反却像极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李瑁、韦氏并坐在对侧,原以为不过是死了一只鹦鹉罢了。不期这其中竟还有如此多的说道,但不管个中是非曲折有何隐情,今个这场家宴可是为李琎接风洗尘所操办。金花落这桩事端着实生事儿的不怎是时候,曹野那姬更是早不来晚不来非挑这时候跑来梅阁又哭又闹,也未免太不给人面子了。原本好端端的一场宴飨,眼看就要被曹野那姬搅了,李瑁今日携了韦氏一同入宫拜谒,可不全是为李琎而来,尚有其它的事意欲借着今个这场家宴说上一说。这会儿被曹野那姬从中一搅和,少时只怕是没法子再开口跟李隆基当面说提了。
不动声色的环目在座人等,江采苹凝睇曹野那姬及其身旁的小公主,小公主自打娘胎里生下来,李隆基就一直未赐名。这“虫娘”的小字还是曹野那姬为小公主取的名儿,听似不怎入耳,想是也只为唤着方便。稍敛神思,江采苹的目光落定向曹野那姬:“本宫适才听着,曹美人口口声声要陛下为小公主做主,却只道是这绿衣使者是啄食了小公主的汤食,但在本宫看来,司膳房备膳一向仔细,小公主又是金枝玉叶。恁司膳房有天大的胆子,又岂敢从中动手脚毒害小公主,莫不是这其中有何误解?”
尽管曹野那姬主奴三人及金花落的婢奴平日里多唤小公主为“虫娘”,但江采苹总觉得唤起来不怎顺口,每当与之照面时依是唤其小公主,今刻宫中闹出这种事。仅由曹野那姬主奴的话意上来做断,可见这只绿头鹦鹉实则是个替死鸟,如若正如曹野那姬所言,是这宫里头有人几欲加害小公主,那这绿头鹦鹉不是替小公主丢了命又当作何释。此刻江采苹之所以一再问询,其实也只是想从曹野那姬话里加以凿定整桩事情的来龙去脉,换言之,若非司膳房所为,十有九成就是另有隐情。
反观曹野那姬,又嘤嘤抬首向李隆基,颜面凝噎道:“嫔妾自打诞下虫娘,这两年便足不出金花落,即便昔年嫔妾圣宠在身那两年,素日也多是忍让,尽可量不与人结怨,只不知今下究是得罪了何人,楞要夺了嫔妾的虫娘。”嘤然有声的泪盈于眸说着,曹野那姬已如剜心般搂了小公主入怀,“非是嫔妾得理不饶人,早年嫔妾尚怀着虫娘时,这宫里便有人容不下嫔妾母女二人,恨不得欲除之而后快,嫔妾若不是为了保得皇嗣安平降生,又何须那般与人忍气吞声,时下嫔妾色衰爱弛,陛下更不再似往日那般垂怜嫔妾,便又有人处心积虑的欲谋害掉嫔妾母女二人……陛下,若陛下心中已无嫔妾,不再怜惜嫔妾,嫔妾恳请陛下,还不如放嫔妾回去南诏,嫔妾宁可孤儿寡母的回南诏讨生,从此了却残生,也不想再留在这深宫里苟活度日,看人脸色受人欺凌!”
睇目楚楚可怜的跪在下啜泣不已的曹野那姬,李隆基似有些不耐的一抬手,龙目微皱:“此事尚未弄清,爱妃且起来再说。当着薛王、汝阳王之面,这般哭哭啼啼吵闹个不休,成何体统。来人,赐座!”
面对李隆基的安抚,曹野那姬这才由身边的近侍搀扶着站起身来。小夏子赶忙眼明手快地让人另置了张坐席在边上,以便曹野那姬领着小公主坐过去。
江采苹凝眉垂了垂首,也未再多问,瞧着曹野那姬今刻这软硬兼施的架势,显是有备而来。曹野那姬既搬出南诏来说事,李隆基又对此恩威并施,不想把眼前这件事闹大,江采苹倒要拭目以待,看看曹野那姬此番来告御状到底葫芦里卖的甚么药,又是何居心。
曹野那姬明知李隆基并不疼喜小公主,今日还拿小公主来告状,可想而知势必是豁出去了。再说难听些讲,这人都怕犯贱,倘使连今日这一举曹野那姬都挽不回圣心,它日再想博得圣欢垂幸恐将更难。当初小公主才生下来时就体弱多病,曹野那姬甚至几次三番的不传太医为小公主请脉,大有任其自生自灭之气,身为人母有几人能狠得下心来而对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不闻不问的,是以,曹野那姬刚才对小公主那一幕疼惜,看在人眼里难免有几分做作。
阁内无人吭声的工夫,高力士也已传了司膳房的庖长匆匆返来,同来的还有承应长以及几名司膳给使。待步上阁阶入阁,众人齐声稽首在下:“参见陛下!”
龙颜一沉,睇眄司膳房的庖长:“这碗汤食,可是司膳房所做?”
司膳房的庖长立时接下金汤玉勺,与身旁的承应长看了眼,伏首回道:“回禀陛下,确是出自司膳房。”
“陛下,陛下可要为嫔妾做主!”曹野那姬紧声就从旁抽泣着移下座席,看似十为恼恨地转就直指向司膳房的庖长、承应长两人,“本宫与司膳房极少打交道,近日无怨远日无仇,你等为何要百般毒害小公主,要在这米汤中下毒!”
被曹野那姬这一问罪,司膳房的庖长跟承应长几人登时一脸的惶愣,好会儿怔愣才举手无措的连声顿首道:“仆惶恐,仆等冤枉,怎敢毒害小公主……陛下仁圣,还请陛下明鉴!”
“传尚食局食医!”龙目一皱,李隆基沉声示下,龙颜近乎震怒。小夏子赶忙恭退下,一刻也不敢磨蹭的直奔向尚药局而去。
江采苹静听在旁,凝目李隆基,和声启唇道:“陛下息怒,龙体为重。”顿了顿,才又凝眉道,“以嫔妾愚见,今日之事不无蹊跷,好在小公主得天护佑,有惊无险,此事尚需细查。实非是嫔妾偏袒司膳房,这些年司膳房上下一向忠于其事,若在未查清之前便以妄断真,这宫中想必要人心惶惶了!”
环睇诸人,李隆基微霁颜:“梅妃所言不无在理,司膳房甚少有过大过。”
“陛下圣明!”见状,浑然不觉额际已是涔出虚汗的司膳房的庖长、承应长及几名司膳给使这才松了口气,一叠声叩拜在下。往年司膳房断未少受过梅阁的大恩惠,今个更是欠下江采苹一个大人情。
而正如江采苹适才所言,一旦金花落的这桩事端归咎在司膳房头上,整个后.宫恐怕都要乱作一团,三宫六院的妃嫔宫人都会人人深感自危。故而江采苹的顾及确实有理,凡是凡事都须以大局为重才是。再者说,此事一旦闹开了,若不是司膳房的过失,只会打草惊蛇,届时再想追究彻查势必受阻,不易水落石出,就像当年江采苹受人暗害痛失腹中皇儿一样,时至今日也还未揪出躲在幕后的那个黑手来。
“今日小公主的膳食,可是司膳房的承应膳给使所送?”隐下心头的纷扰,江采苹敛色看向一道儿跟同庖长、承应长被高力士同时召来的几个司膳给使。
几个司膳给使面面相看一眼,你看我我看你却是好一会儿也无人吱声,这时,只见曹野那姬身旁的一名近侍步向前两步,屈膝作应道:“是奴去司膳房取的。”
端量眼曹野那姬的近侍,江采苹轻蹙了下蛾眉,倒也未急于作问它话,只浅勾了勾唇际,须臾,才轻启朱唇温声又道:“本宫且问你,在去往司膳房的路上,可有遇见何人?”
但见那近侍低头寻思了片刻,才回道:“奴不曾碰见甚么人。”
江采苹心下一动,轻蹙了蹙眉,曹野那姬身边的这两名近侍,想当年都是皮罗阁进献入宫的舞姬,这几年留在宫里一直待在金花落做侍候,照理讲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对曹野那姬生出二心的。
江采苹暗自忖量间,但听那近侍又像是想起什么似地抬头说道:“回江梅妃,奴虽不曾在路上遇见何人,但在半道儿上,奴曾跟霓儿碰过面。”(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