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在冬季最冷的时候,在北方的城市,在一个人流如潮的地方,举着一个瓶子招摇过市,即便那瓶子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光芒,即便那人的皮肤自带美颜效果,并且在阳光下还能增加温润光泽,但肯定还是躲不过路人异样的目光外加两字评价,SB。
“不是有病就是行为艺术!”何堂又叹息一声,看着手里的小瓶子简直要愁出白头发了。
“叹什么气呢?”柳小护士在第三次经过何堂身边,第五次听到何堂叹息后终于忍不住了。
“你说怎么能让别人看见这个瓶子呢?”何堂依旧躺在医院走廊的铁皮长椅上,似乎自言自语地说道。
“这个瓶子是隐形的吗?我就能看到啊。”说着柳小护士就要伸手去拿何堂手里的瓶子。
“诶,别动!”何堂敏捷地把瓶子握在手里,可马上又意识到自己有点儿太敏感了,便磕磕巴巴地解释道:“这瓶子对我很重要,而且还贼不结实。”
柳小护士噗嗤笑出了声,无所谓地说道:“我不摸就是了。”然后又神神秘秘地问道:“它的背后是不是还有一段伤心往事啊?等我下班,一定带好瓜子和薯片再来。”
何堂无奈地苦笑,又是一声叹息故作深沉地说道:“你别说,它背后还真有一个悲伤的故事。”何堂又想起了老乞丐的死,眼圈也不由得红了。
没想到柳小护士竟然有点儿慌了,她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似的小心翼翼地问道:“哎呦,还真有故事啊?你别多想啊,我就是顺口胡说的。”
何堂是一个泪点和笑点都很低的人,不过何堂一直坚信自己泪点低绝非出于本心,而是得了轻度抑郁症之类的精神病。这次又轮到何堂笑了,不过他的伤心还没过,这突然的一笑竟然带出了一对眼泪。
柳小护士又很夸张地“哎呦”了一声。不过八卦之心不死,柳小护士还是把她的脑袋凑近了一点儿,风情万种地问道:“到底是个什么故事啊?提前剧透一下呗。”
“有个人把这个瓶子给我,让我带着瓶子去找另一个人。可是我不知道那人是谁,也不能举着瓶子满大街去问。这个故事悲伤不?”
“就这?也太敷衍了吧!”这剧情都没有柳小护士在短短几分钟里构思出来的情节狗血,她怎么会甘心。于是她干脆坐在了何堂身边,一副不问清楚誓不罢休的架势。
“就这,爱信不信。”何堂把脑袋缩进羽绒服的领子里,然后不咸不淡地丢下一句:“上班时间,小心被你们领导看见。”就把脸转向一边闭了眼。
“你瓶子给我看看呗,我或许有办法让它被别人看见。”柳小护士坚持不懈继续搭讪。
“好吧,你小心点儿啊。”何堂坐起身子,郑重其事地把瓶子放在了柳小护士的手心里。柳小护士赶紧用另一只手捂住瓶子,俏皮地问道:“这样总行了吧?”
“你这瓶子虽然大了点儿,但勉强可以做个手机挂件吧。用根红绳子挂在手机上应该挺好看的。把你手机给我,我给你系上。”柳小护士说话间已经从自己的头发上解下了一根红绳子,然后又熟练地用发圈把头发束起。
“你手机呢,别告诉我你连手机都没有啊。”柳小护士不耐心地催促道。
在柳春燕的反复催促下,何堂终于扭扭捏捏地掏出了自己的平板诺基亚,已经磨平的按键都有了包浆。
柳小护士看向何堂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何堂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自带滤镜的皮肤也拯救不了那张扭曲到变形的脸了。
还好,手机铃声及时响起,解救了尴尬欲绝的何堂。
“你这破手机还不换呢,打了好几次都不在服务区。”手机刚接通,听筒就传来王胖子的咆哮声,那声音之浑厚,就连远远站着的柳小护士都被吓得缩了一下脖子。
“你这不是诺基亚,你这是山寨机吧?”柳小护士低声问道。
何堂似乎是没听见小护士的话,或者是假装没听见小护士的话。
“啥事儿?”
“今天晚上年终聚餐,你来不来?”
大学聚会,基本每年考试完都会有一次。聚会的目的无非就是找个借口把班里剩下的班费清零,这是班里每个同学都能切身感受到的福利也是班干部简化管理的一项主要措施。
自从何堂有了一张像样的皮囊就特别有见人的欲望,听说要聚会,竟然有点儿兴奋了:“当然去,在哪儿啊?”
“学府饭店,三零四包间。别吃午饭啊,我点的都是硬菜。”胖子说话时都听见了口水的声音。
“你们今晚有聚会啊?”何堂刚挂掉电话,柳小护士就特暧昧地凑了过来。
“啊。”
“那个,聚会让带家属不?”柳小护士眨着一双会撒娇的大眼睛问道。
“我爸这样子肯定去不了。”何堂回答的还挺认真。
柳小护士正撒着娇的眼睛突然瞪圆了,画风也随即改变,她指着自己的鼻子厉声问道:“我!我今天没有夜班,能带我去不?”
“啊?”弄明白状况的何堂差点儿没憋住笑出了声。但他最终还是硬把那张脸牢牢拉住,煞有其事地说道:“我得问下我同学。”
何堂再次拨通胖子的电话,怯生生地问:“喂?胖子啊,咱们班聚会让带外人吗?”
“外人?什么外人?”
“就是……不是咱们同学的人。”何堂不好意思的说道。
王胖子颇为为难的说道:“这不太好吧。”
“女朋友也不行?”柳小护士终于耐不住性子出了口。
话筒里胖子明显愣了几秒,随后惊喜地大笑道:“女的?女朋友!当然得带了。这TM还用问。”
“你就这么成了我女朋友?”挂掉电话,何堂如在梦里一般。
“我还不是看在硬菜的面子上,委曲求全,姑且号称你女朋友罢了。”说完柳小护士便得意地扬长而去。
“女朋友?……女朋友!”何堂重新把脑袋缩回羽绒服里,终于忍不住嘻笑出声。
晚饭之后,何堂跟父亲请了假就准备向大学城出发了。
“把你衣服换了,这是我特意回去偷我爸的。”何堂刚出病房便被蹲守在值班室的柳春燕给拦住了。
看着那套似乎是从建国电影里走出来的中山装,何堂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我穿这个不太合适吧?”
“这是我爸瘦的时候穿的,他现在的衣服我怕你穿不了。而且怎么看也比你现在这身好吧。”柳春燕说得理直气壮。
何堂低头看着穿在羽绒服里的菜市场出品阿迪耐克运动服,也哑口无言了。
换好了衣服,何堂再出现在柳春燕面前时,柳春燕的脸都笑得开了花。那笑容已经不是花痴,简直就是流氓看见了花姑娘:“看吧,我就说不会错的!嘻嘻!”
何堂在洗手间换完衣服后也曾偷偷照了镜子,这盆鸡汤绝对够浓够香。这身中山装穿在何堂的身上立刻就由建国电影直接穿越到了李小龙功夫片。
“还有这个。”说着,柳春燕将一个刚刚用编织黑绳绑好的瓶子挂在了何堂的脖子上。然后又退后几步打量一番:“有点儿不搭调,不过也能凑合了。”
说完,柳春燕便挎上何堂的胳膊向外走去。柳春燕的身材应该是属于娇小型的。将将一米六的身高走在一米七八的何堂身边倒也般配。两人经过护士值班室的时候,柳春燕得意地向玻璃窗内一瞥,立刻引得值班室内一阵嘀嘀咕咕。
见小护士们都挤到了窗边,刘春燕才心满意足地转回了头。
“以前我怎么没发现病房还有这么一个帅哥呀!”
“他就是大闹急救室的那个家属吧?”
“他?那个土里土气的……”
“对呀!你们那眼都长脑门儿上了,就看见土了。”
“哎呀!我怎么没看出这是灰姑娘呢!”
“我说柳春燕宁愿二换一也要跟我换班呢!”
“我就觉得最近这柳妮子不正常。”
“嘿嘿,要我,我也不正常。”
……
小护士们的骚动,刘春燕竖起耳朵听了个清清楚楚。但何堂却完全没有注意,因为他本来已经痊愈的间歇性老年痴呆症又犯了,而且这次还新添了腿部运动功能障碍的新症状。
从医院的特护病房走到医院大门口不过百米的距离,何堂却踩了刘春燕好几脚。但让何堂不解的是,他每踩柳春燕一次,柳春燕不但不生气反而还会咯咯笑个不停。
“你笑啥?”
“你怎么不会走路了呢?”柳春燕笑得更放肆了,引得周围一片侧目。
何堂拖着一双病腿,总算熬到了医院门口。就在他们要接近大门时,一个胖胖的身影摇摇晃晃地向何堂走来,走近何堂才认出那人竟然是肥耗子。
肥耗子见何堂不是一个人,先是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开口叫道:“大哥好,嫂子好!”
柳春燕性格本就外向,跟人也是自来熟,况且对方还很识趣地称呼她为嫂子。这让柳春燕对眼前的胖子颇有好感,随口就答道:“弟弟好!”
何堂听她这回答,差点儿吐血。为了缓解尴尬赶紧换了话题,说道:“你们不是撤了吗?”
胖子意味深长地看了柳春艳一眼,然后把何堂拉在一边低声说道:“马二彪知道我们受伤的事了。而且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得到了消息,说你今天晚上会去参加同学聚会。您要小心啊。今晚可能会去很多人,但他们都从黑茬儿那儿找来的人,不干生鲜的活儿,一般不动手。”
何堂这个做了二十多年老好人的死宅听了一脑袋的问号:“啥黑茶?生鲜又是什么?”
肥耗子突然醒悟,拍了自己的脑袋一下解释道:“黑茬儿好像是个英语,就是专门码人帮人站脚助威的,一般不动手。生鲜就是动刀子的,那些人手底下都狠着呢。”
何堂突然感觉心头一暖,这个被他折腾得差点儿断子绝孙的家伙居然能给他来送信。但是万语千言也只化作一句:“知道了,谢谢你!”
看着肥耗子一瘸一拐地离开,何堂心中正五味杂陈着,柳春燕却笑道:“你们真像亲兄弟。”
“我们?哪儿像?他那么胖。”
“你们走路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