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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众人落座,正鉴罗汉再次施礼后开言,“本次辩论,主题是空与有,台上诸位均可自由参与,还请本宗故犯和少商两位师侄先提出辩题。”
正鉴罗汉说完就离开辩台,回到台下就座。
此时,台上故犯大和尚口宣佛号开言:“南无十世诸佛,南无十世诸菩萨摩诃萨。”如是连念三遍,台上众人全都跟着他念,李硕也照做以示恭敬。
抬起头来,故犯大和尚不慌不忙,缓缓开口,“自古佛门可粗分为空、有二宗,普通人认为我宗偏空,而净土、律宗偏有。”
他刚刚说完这一句,其它几宗的高弟立刻便要反击,而李硕则置身事外,仔细地体会这位高僧的言论。
没等有人出言反驳,故犯大和尚话锋一转,“其实,就是我们禅宗之内,也实有空、无二系。”
他这一转折,顿时让众人有种突然找不对吃力处的感觉,只能听他接着说:“我还是从我们禅宗最著名的两首偈子说起。”
故犯大和尚宝相庄严,仿佛此刻不是辩论,而是大家在听他讲经,这两首偈子李硕很熟悉,就是禅宗六祖慧能和其师兄,禅宗北派祖师神秀的两首偈子。
其中神秀祖师的偈子是:“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惠能祖师的偈子是:“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对这两首划分禅宗南派、北派的偈子,李硕前世曾经投入大量精力研究过,他有些惊讶,释迦牟尼佛的教化没有全部传到这块大陆上,反而是禅宗禅师的教义传了过来。
李硕正在思索,只听故犯大和尚话锋再次一转,“大家不妨讨论一下,这两首偈子到底哪个更究竟?另外,这两首偈子是不是也显露出我宗和律宗高僧对‘空、有’的小小不同之处?”
大家全部自然而然地跟着他陷入思索,李硕对这位故犯大和尚更加佩服起来,明明是挑起争论,却能这样不温不火,引人思考,怪不得以大和尚的果位就担任空如寺首座,这可是一座寺院的第二人啊。
此时,台上开始自由讨论起来,刚刚开始时,战火并没有烧向故犯大和尚,人们在争论两首偈子哪个更高明?
正在讨论热烈之时,七公主误增殿下轻咳一声,台上顿时静了下来,“若论第一义空的究竟解,当然是惠能祖师的偈子更加透彻。既然空是第一义,是最高解,是真谛,那么还用什么拂拭呢?”
大家都听的有理,故犯大和尚更是微微颔首,这无疑是说禅宗的境界更高。
可没想到,误增殿下并没有说完,“不过,我倒觉得,这空义说的过于绝对,纵使知道世界本空,难道就真的能成佛吗?各种贪、嗔、痴、慢、疑,就没有了吗?如果不拂拭,还不是和凡人一样?”
李硕极度震惊!他震惊的不是误增殿下峰回路转的高论,而是他发现误增殿下说第二段话时连语音、语速、语调都变了,完全是另一个人。
一个是温婉平静,一个是慷慨激昂。
难道是精神分裂?
不知为什么,李硕心底猛的一动,仿佛触动了什么,但一时想不起来。
一声高昂的佛号打断了李硕的思维,起岸大和尚向误增殿下施礼说道:“善哉,误增殿下说的极是,我们律宗持各种戒法,并不能说明我们律宗不遵空义,相反,悟后始知修行,我们持戒是为了常护持,与禅宗的善护念异曲同工。”
李硕又不禁点头,不愧是律宗七杰,环环相扣,说的不错。
见辩论风向不利于本宗,同时也是对李硕充满期待,少商大和尚站起:“各位师兄,不如我们听听李硕居士有什么高见?”
李硕心下暗叹,其实他虽然精通佛法,但却不精通这块大陆上佛门的修行。也就是说,他至今还没搞明白大秦朝的佛家弟子是通过什么提高自身修为的?所以他出来辩论只能是理论上的,不过好在其他人好像并不清楚。
李硕长身而起,给各位僧人行了个在家居士礼,“末学,尝试作了一首偈子,有辱清听,请各位师兄帮助参一下是否错漏?”
李硕说完,自己也是有些担心,毕竟敢于改两位大祖师的偈子,在这么多高僧面前,风险是巨大的。
不过李硕前世曾熟读过《坛经》各种版本多次,即使是在原著中惠能祖师也提到,他做这首偈子时,五祖亲口说过他也没悟。而在《坛经》中,惠能祖师亲自说过,他是听到五祖讲解《金刚经》中“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才悟的。
这说明,惠能祖师本人也承认他做这首最著名的偈子时,还没有彻悟佛法。
李硕对惠能祖师最为尊重,毕竟他是前世高僧中唯一一位作品能用《经》作为书名的,即使达摩老祖也只能是《论》,玄藏大法师也只能是《颂》,而他这首偈子可以说是佛教史上最有名的偈子也不为过。
想到这里,李硕深吸一口气,清晰地念道:
“菩提有树亦无树,
明镜非台亦是台,
无物缘起生万物,
万物性空归无物。
拂拭拂拭勤拂拭,
无念无住无尘埃。”
寂静,可怕地寂静!
任何人不敢想象有人敢改禅宗大祖师的偈子!
误增殿下居然一直歪着头,张着小口,惊讶到了极
起岸大和尚瞠目结舌,全力运转脑力,在思索李硕的偈子,他并没有想反驳李硕,他只是想先把李硕说的搞明白,就这样就有些头疼了。
故犯大和尚下意识地站了起来,他直觉是有些荒谬,但还没有找到从何处反驳。
担山大和尚居然频频点头,也陷入了思索。
而在台下的众高僧反而更加的不淡定,能寂罗汉霍然站起,急速记忆李硕的偈子,在空义上他本人并不高明,但能听出高明来,他要把这首偈子交给宗内菩萨研究。
明珠大居士简直可以用手舞足蹈来形容,再次听到关于第一义空的高义,他无比的激动。
果然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
一直没有露面的沙想寺主持正在罗汉向首座正鉴罗汉面授机宜,正鉴随即给少商大和尚传念。
由于有吞神兽,李硕能清晰地获取传念的内容:“不得无礼,善加请教。”
李硕长出了一口气,佛门终究是最包容平等的教派,这种胸襟让人叹服。
“李硕居士,您能再进一步讲一讲您刚才的偈子吗?”少商大和尚真诚的施礼,“我好像又觉得你所说与一般的空有之义有所不同。”
李硕微微一笑:“各位高僧,我的理解是这样的。大家读佛经常常会发现这样的句子,比如‘一即是多,多即是一’,比如‘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再比如佛又常说‘非空非有’‘非想非非想’等等,这是为什么呢?”
李硕说到这里,自然停顿,而全场竟没有一人发出声音,全部紧紧地盯着他,一瞬不瞬。
“一味说空,必将陷入顽空;醉心于有,则迷于道。实际上佛只说缘起性空、真空妙有,是说世界的本质是空的,但因缘聚会便会产生有。从没说过绝对空。”
李硕刚刚说到这里,法咒宗的语凡大和尚脱口而出:“不对,佛说万法皆空!”
李硕转向他,开口道:“还有后半句,因果不空。如果是绝对空,何来因果?因果作用在哪里?”
语凡大和尚无言以对。
“所以,我辈修行人知道性空的道理后,还要知道如不善护念,仍然会有尘埃,还需拂拭。当然悟后能再不起任何杂念的上上之人,是绝对存在的,对于这类高人来说,真的是‘何处惹尘埃’了。”
说到这里,李硕环视众人,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所以,我认为,禅宗两位大祖师说的都对。”
李硕说到这里,竟明显听到有不少人长出一口气,于是继续说道:“两位大祖师都是极高明的,大家想过没有,他们是同时代的人,是师兄弟,为什么会做出两首截然不同的偈子?”
李硕说道这里,再次施礼,缓缓坐下。
光影闪动,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台上,李硕一惊,什么情况?
其他人刚刚还在震惊于李硕的惊人言论,突然见到堂堂沙想寺主持正在罗汉竟窜到了台上。
他浑身竟有些颤抖,“故犯、少商,全记下来,全记下来,明天我要亲自交给众菩萨。”说完这句才向李硕行礼,吓得李硕慌忙站起。
此刻,正在罗汉就好像一个已经猜到了标准答案的小学生,非要听老师讲出来才能完全相信。“李硕居士,您的意思是不是?是不是两位大祖师有意示现两首迥然不同的偈子,只是为了对治不同资质的学佛者?”
说完之后,他还充满期待地等着李硕点头。
“是的,我猜有这种可能,两位都是开宗立派的大祖师,太慈悲了,不舍众生。”李硕毫无保留的把赞美奉献给可敬地前贤大德。
“记下来了吗?”正在罗汉转头问自己的弟子,兴奋地就像一个被老师表扬的学生。
“罪过,罪过,小僧却还有疑问?”担山大和尚高大的身型,缓缓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