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二年初夏,通往杨柳湾村的公路上,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小伙儿背着一个行囊脚步匆匆。虽然已经入夏,但对于北国松嫩平原上的杨柳湾村来说,这个夏天来得有些晚。路两旁的大杨树叶子斑斑点点还没有长完全,带着凉意的风吹过还会夹起地里的尘土叫人有点儿睁不开眼,路两旁的地里种下去的麦子才半尺来高,苞米也还没有窜缨儿。虽然天气有些凉意,可青年的上衣扣却全都解开了,露出了里面白色的麻花了的背心儿,匆忙的脚步还惹得他时不时得擦一下额头渗出的汗珠儿。尽管脚上的一双布鞋已经快要露出了大脚指,但是这个在路上的青年却嘴角上扬,眼神放光,如果仔细辨听还能断断续续地听出他的嘴里在哼着小调儿。这个年轻人不是别人,就是杨柳湾柳玉石家的大小子——柳新民。
柳新民是从学校里回来的,这次是彻底地收拾了铺盖卷儿再也不用回去了。说是毕业都有点儿牵强,因为他们这一届的学生就没怎么上过课,在学校里不是搞运动就是贴大字报,每天虽不怎么上课学习,到也还热热闹闹忙这忙那。新民在学校里可是大红人一个,这个小伙子遗传了他爹的良好基因,不仅长得一副书生气,白白净净、文文气气,还颇有一肚子的墨水,学得不少的见识,更难得的是他还写得一手好字。不管是什么钢笔字、粉笔字、甚至是毛笔字那都是信手拈来,写得是颇有几分颜体!学校里但凡有个通知、资料文件啥的老师都会找来新民叫他来写,就连学校的校长都深知柳新民这号人物,要是有个什么重要的汇报文件,可能是重要领导会看到的报告,校长也会很客气地找到新民,麻烦这个学生来代笔。就凭这个,柳新民在学校里不仅没有受到家庭成分的影响,还被校长亲自推荐成了红卫兵小将,参加了全国大串联,在北京天安门广场上还接受过毛主席的检阅!这个事儿在老柳家甚至整个杨柳湾村那都是轰动一时的大事件。柳玉石每每提到自己家的大小子那就甭提有多高兴了,自打来到了杨柳湾那真是风水顺着自己转了,不仅自己没有受到什么迫害,现在大小子又这么的有出息,想着家里的将来,柳玉石看到的满眼都是希望!
早在柳新民刚上初中不久,这个年轻小伙子就成了学校里的新闻人物,每当学校张贴各种大字报,宣传栏前面都会围着一群女生在那顶礼膜拜。难怪她们这样:这个柳新民不仅字漂亮,人也英俊,在校的时候就有不少女生给他塞纸条。可惜啊!柳新民心里早已有了自己喜欢的人,传来的纸条啊看都不看就给退回去了。可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们怎会就此甘心,传纸条不行,还有大胆地当面表白的,每每此时新民都会婉言谢绝,这更使他在学校里面多了几分神秘的色彩!本来这学期已经是最后一个学期了,其他的同学都已经早早地回家了,可由于学校里又有需要些的宣传资料,老师也恳求新民多留些时日,因此新民就耽搁了一段时间。
柳新民走到村口的时候已经日上中杆,地里劳作的人们都回家吃饭去了,原本热闹的田地里显得有些冷清。看着自己熟悉的村落柳新民有着说不出的亲切,这回他可以真的在这里开启自己人生新的阶段啦!刚一进村口,柳新民就听到了妇女骂孩子的声音,听音儿分辨,这肯定是郭三儿媳妇在骂她家的孩子。柳新民笑了笑,心想:这差不多每回回来都能听见这娘们儿骂孩子,可真是可怜她家的孩子了。没工夫细听她咋骂,新民只顾自地往家赶。大晌午的,村子的路上也没有什么人,所以新民并没有放慢自己的脚步,村子里偶尔传来几声狗叫,还有被狗叫声惊起的鸡鸭鹅的乱叫,到显得村子里热闹了几分!新民走到了村子后街的最左边那家宅院前放慢了脚步:从远处看这是一个很破的院落,两间老草房,也由于多年的缺少修理房顶显得有些单薄;烟囱中淡淡地飘出青色的烟雾,应该是火刚刚停不久;窗户彻底地开着,上面倒是贴了几张窗花,可是风吹日晒的也已经没了任何的颜色,发白地在那上面沾着;门儿也是敞着的,还能分辨出原本淡蓝的颜色;和破落的房屋比起来,屋子前面那个园子到是拾掇的井井有条,在这个季节里面也是郁郁葱葱;在小园儿的一个把角儿处,堆放着不小的柴火垛,院墙四周用柳条插起了围栏;正对县道的院墙中间开了一个口儿,几根木头钉在一起做了一个小门儿,方便人的进出,也可以防止鸡鸭鹅什么的进园子祸害里面的蔬菜。将栅栏往旁边儿一抬,柳新民进了园子,顺着园子中间的小道儿可就来到了院子,还没有进门就朝屋子里面喊道:
“娘,我回来啦!”
听到喊声,里边迎出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边往出走还边用身上的围裙擦着手,围裙上虽然有几块儿补丁,颜色也不新鲜,可却被女主人洗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个脏点儿,看到进来的新民,妇女脸上现出了愉悦的笑容,赶忙迎上了新民就要接他手里的包裹。
“没事儿,娘,我自己来吧!”新民朝女人笑着,把包裹换了一只手,腾出来的手搀起了女人。
没错儿,此人便是柳新民的娘——胡月娥,虽然一身的衣裳没有一点儿可圈可点之处,但仍盖不住她独特的气质。
“咋才到家呢?”月娥看着儿子的脸问。
“嗯,学校临时有点事儿给耽搁了。”新民顺手把行李放在了院子中间的磨盘上。
“前几天就看见春花和占辉他们回来了。我和你爹啊心里就一直惦记你咋没回了呢。幸好春花那孩子来咱家告诉说学校又叫你给写啥材料的,晚点回来,我和你爹啊才放心!”母亲说这些话的时候,很是为自己的儿子自豪。
“嗯,上面的宣传资料啥的,之前也一直是我写的,虽然毕业了,可也不能不把这个写完,要不然显得咱多不地道似的。我这不写完就赶紧往回赶嘛,就是怕你和爹惦记着呢。”新民在院子中间的晾衣绳上拿下来一个毛巾,在地下的水盆子里投了投毛巾擦了把脸。
“打小儿你就心眼好!”看着弯腰擦脸的儿子,月娥满脸都是笑容。
“新民到家啦!”柳新民的父亲柳玉石手拿着烟袋锅子从房后儿绕了过来,一边咳嗽着,一边询问儿子。
“嗯,爹你没事就别抽那烟袋锅子了,看你咳嗽的。”看着爹又在抽烟新民忍不住劝了几句。
“也就你说话他还能听点儿,我这在家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啥用不顶啊!”月娥趁这个机会和儿子一起数落老伴儿。
“你就别在那遛缝儿啦!”柳玉石白了老伴儿一眼,月娥看他又瞪眼,没再往下说。
“给安排个啥工作没有啊?”柳玉石继续咗着烟袋锅子站在新民的身边问到。
“你着急个啥啊,这孩子刚进家门儿还没喘匀呼气儿呢,你就问这个。”月娥不满意老伴儿这么心急。
“能不急嘛!这几年苦哈哈地熬着不就盼着这一天呢嘛!”柳玉石到没在乎老伴儿的话。
“那你不能等孩子吃完饭儿啊!”月娥嘟囔了起来。柳玉石没有言声儿,他在盯着新民。
“还安排啥啊,学校整天得就是写材料贴大字报的,这毕业都是稀里糊涂的!”新民重新把毛巾搭在了晾衣绳上看着父亲说。
“这叫啥事啊,上了半天学就这么给打发了?”显然老柳对这样的结果很不满意。
“不都说就你这么大的文化,咋地也能留在镇上教个学啥的,那老孙头说就像你们这样儿的,县里都抢不着呢,咋你就回家了呢?”柳玉石没了心气儿继续抽烟袋了,他把烟袋锅子磕打灭了。
“你就别埋怨孩子了,一天啥忙帮不上就知道埋怨孩子!”看着老伴儿又开始训斥儿子,月娥很不高兴。
“爹,你也不用发愁。毛主席不都说了嘛,广大农村天地大有作为!我还初中毕业,咱们村像我这么大学问的没有几个吧,在咱村子里锻炼锻炼也没啥不好的。再说学校还给我写了推荐信呢,在村子找个事儿做还是没问题的!”看着犯难的父亲,新民乐着说。
“一个杨柳湾就把你给美坏了?”听了儿子的话老柳不满意儿子就这点儿出息。
“哥,哥,你回来啦!”门外跑来疯玩回来的两个男孩子,看见新民在院子里都扎到他的身边儿来。
“看你们俩造的,赶快洗洗吧!”新民看着俩弟弟说。
“没事儿,我们在沟子里洗完了,现在可干净了呢!”小一点儿的男孩子把小手儿伸到了新民的眼前。
这两个男孩子就是新民的两个弟弟,柳新强和柳新富。柳玉石这辈子有三个小子,老大是新民,已经二十出头儿了,可这二的新强才十四五岁,小的才十一二。
“哥,娘今天还做了小米饭呢,可香了,就等你回来呐!”大弟弟新强赶紧给哥哥汇报伙食。
“就知道吃的馋猫儿,一会儿多吃点啊。”新民摸摸弟弟的头。
“我也要多吃点儿。”小弟弟新富也跟着起哄。
“好好好,你们都多吃点儿。”新民看着脸像花猫一样的新富乐了半天。
“不是叫你们俩早点儿回来,这不到饭点谁也不着家。见天儿地外面疯,你看那老二的裤子又刮坏了吧!”月娥盯着新强裤子上的一个大口子问。
“没事儿,娘,不用缝,我就这么穿了!”新强嬉皮笑脸地躲到了新民的后面。
“我二哥上树掏鸟儿蛋的时候,一下子从上面滑下来了!”新富赶紧跟娘打小报告。
“看我一会咋打你啊!你一天都淘出花了!”当娘的说着准备开饭去了。
“你个小跟屁虫,你再告状看我以后还带你玩的!”新强威胁一下自己的小弟弟。
“哥!你快管管他!”新富也来找新民解围。新民是把两个弟弟搂在了怀里,哪个也舍不得打。
要知道这两个小弟弟对新民这个大哥可是情有独钟。柳新民比两个弟弟大了有七八岁,爹娘整天都在地里忙活农活,在新民没有去镇上上初中之前是整天围着这两个弟弟转,洗洗涮涮,缝缝补补,在爹娘都去地里上工的时候,新民就成了这两个小家伙的“娘”!不仅如此,新民还特别地爱护这两个小弟弟,每每爹娘要打这两个淘气的弟弟的时候,新民总是给解围,所以新强和新富两个孩子对大哥格外地亲,也会对大哥产生各种依赖。这不在饭桌上新强和新富不断给大哥夹菜,怕大哥吃不饱新富还把自己碗里的小米饭倒在大哥的碗里,笑得新民和爹娘直说这两个小子也知道疼呵人儿了。
新民已经有一段儿时间没在家了,这下回来家里人自然欣慰不少,还有就是这饭菜也都有了很大的改善,全家人吃得也都很香。饭后柳玉石冲起了盹儿,下午还要去地里上工呢。新民倒是没有休息,他掏出了学校的介绍信,想去队里找找看能给自己安排个啥差事。
革委会在村子的西头,不大会儿工夫新民就到了。这里原来是村里的小学校,自打**以来学校都不咋上课了,整天闹革命的。小学校本来就没几个人,这下就更没人了,也就荒废着了。看到这里的桌椅板凳都是现成儿的,院子也宽敞,开个会啥的也方便,村里决定就把这学校变成了村子办公的地方。院子里还有一个老破钟,有啥事一敲钟大家伙就都聚齐了。在门口竖了一块旧匾额——杨柳湾村革命委员会。柳新民大步走了进去,门是没有上锁,可是大中午的屋里连个人影儿也没有,这让柳新民多少有点儿失望。在院子里转了两圈,还是没有人来。正当新民蹲在墙根儿想接着等的时候,村里的王老好打门前经过,看见新民在墙角蹲着:
“这不是柳玉石家大小子吗?大晌午头子的你蹲这儿干啥玩意呢?”王老好扒着头儿问。
“老王叔,我想找支书办点事儿。”新民站了起来。
“你这孩子,读书读傻了吧!这大晌午的哪有人去,下午也不定几点能来呢。有事儿你直接上支书家去啊!”说完,王老好扭脸走了。
经过王老好这么一提醒,新民也拍了下脑袋觉得自己是有些愚笨了,他谢过了老王叔往支书杨茂才家里走去。
村子本来也不大,前后两趟街,四五十户人家。在这儿住了十几年的柳新民闭着眼睛都能摸到谁家在哪儿。还没有进杨支书家的门,隔着院墙,新民向屋里喊道:
“杨支书在家吗?”
“谁呀?”话音刚落,里边走出一个二十左右的大姑娘。高挑的个头,细细的腰肢,秀气的鹅蛋脸,水汪汪的大眼睛,齐腰的大辫子垂在胸前,的确良的褂子,青色的裤子,一双纳底儿的布鞋,听见有人喊,姑娘从里面赶紧迎了出来。
“啊,新民哥,是你啊,你啥时候回来的啊!”看见外面站的是柳新民,姑娘顿时露出了笑容。
“嗯,我今天晌午才到家,刚吃完饭。有点事,想找老支书帮帮忙。”新民也朝姑娘笑着。
“啥事啊,我咋不知道呢?先和我说说呗。”姑娘并没有着急给新民开门,而是隔着墙头儿和新民逗了起来。
“你快别闹了,杨支书在家呢吗?”新民趴在墙头上问姑娘。
“那你告诉我是啥事儿呗?”姑娘走到了墙跟前跟新民面对面了。
“找你爹提亲!”柳新民把头从墙外面凑过来对着姑娘笑嘻嘻地说。
“好啊!那我可得打开大门欢迎喽。”姑娘一边咯咯地笑着一边小跑儿去把门打开叫新民进来。
“也不是啥新鲜事,就是想和老支书说说工作安排的事儿。”刚进院儿的柳新民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哦,这不刚回家吗,你也不歇歇,这么着急啊!”姑娘一边把新民往屋里请一边说。
“早落实了心里早踏实啊,要不然心总在那悬着。”新民在支书家院子当中停了下来。
“咋的了?”见新民停了下来,姑娘问。
“老支书是不是在休息啊,我在这儿待会儿吧!”听见屋子里面很安静儿,新民张望着没有向前。
“你这人啊就是说头儿多。那你等着啊,我给你叫去。”姑娘说完就要往屋里走。
还没有等到姑娘叫,里屋问上了话:
“春花,谁啊?”
“杨支书,是我啊,新民。”没等姑娘吱声,站在院子里的新民大声朝屋里回话儿说。
“是新民啊,快了着屋里坐吧,在外面干啥啊。”杨大娘从屋里走了出来,一边拢着头发,一边招呼着新民。
叨扰了支书一家的午睡,柳新民也觉着很不好意思,忙赔笑说:
“大娘,看把您的午觉都给搅和黄了。”
“没有的事儿,也该醒了,快了屋里来。”杨大娘用手抻了抻衣裳。
进了屋里,老支书正坐在炕沿边儿上往脚上蹬鞋,看见新民进来把嘴里叼着的旱烟猛地吸了一下,又眯着眼睛从嘴里吐出了一个个圆圈儿,腾出来的一只手把烟头扔在了地上用脚使劲撵了撵。看到老支书抽烟那个劲儿,姑娘朝他嚷嚷道:
“一天到晚地抽抽抽的,呛死个人了。”一边说,还一边用手朝着空气中的烟圈儿使劲地挥舞着,想叫这烟味快点儿散去。
“就你这丫头老管着老子,我在队里那也是说一不二的主儿,就回到家还得老受你们娘们数落。”杨茂才嘴里训着闺女,可手却也跟着一起呼啦着空气中的烟圈儿。
“你说你闺女别带上我啊!我又没招你!”看老支书说闺女把自己也捎上了,杨大娘白了一眼老支书,杨支书没说话笑了,新民也跟着一起乐了起来。
“新民呐,有啥事啊?这大晌午头子的。”杨支书把鞋穿好,站起来踩了踩问。
看看杨支书,又看了看姑娘,柳新民说:
“这不我也毕业了嘛,回村上看看我能干点儿啥。事情没着落,我心里也不踏实,我爹娘也惦记着是个事儿,再说我这人也真是闲不住,这不找您来商量商量。”新民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了杨支书听。
姑娘从旁边递过了一碗井拔凉水给了新民,新民接过水放在了炕沿边上。杨支书并没有马上接柳新民的话茬,而是慢悠悠的把手伸向烟叵拉里想再卷一根老旱烟,在一旁的姑娘赶紧抢下烟叵拉放在了柜子上。
“这抽点烟也老受限制!”老支书不耐烦的朝闺女吼了一句。
“年说的这个事儿可是大事,不是我一张嘴就能解决的。这回你们一起毕业的也有三个吧,春花、占辉、还有你,手里都有这介绍信,安排谁不安排谁,咋个安排法,我还真得开会研究研究。”杨茂才没摸着烟,手也不知道该放在哪里,跟新民说话的时候这手在空中比划来比划去的。
听了父亲的话,姑娘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乖乖的立在一旁问道:“那该咋办呢?”
“咋办,这事儿也不是着急的事。身边处处都是革命,去地里劳动这也是革命。不要老想着组织上给安排,也要想想自己在哪里能发光发热,有安排当然好,没安排也要积极地投身到劳动中去不是。”杨茂才看着新民和闺女俩人说了一番道理。
“你瞅瞅你,人家孩子找你办点儿事儿,看你拽的!”杨大娘在一旁接了一句。
“大娘!杨支书说的话在理儿!”新民看杨大娘数落老支书有些过意不去。
“你们啊!都没人新民明事理!”杨茂才说完走了出去。
没有得到杨支书的答复,新民也觉得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起身离开。姑娘出来送到门口安慰说:
“别着急啊,新民哥,会有个结果的。再说这不还有我呢嘛,我陪着你呢。”姑娘娇羞地看着新民。
“我没事,你回吧,得空我来找你。”看着姑娘新民笑了笑。
走出了家的杨茂才也在心里盘算着给新民这小子安排点儿啥事好,一来是这个小子真的有才华;二来他和自己闺女那点事儿自己也心知肚明的,于公于私杨茂才都想给柳新民安排个好差事。
没错,这个杨茂才的大闺女杨春花就是柳新民喜欢的人。杨春花也喜欢柳新民,两个人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从新民家第一天来到杨柳湾,两个年幼的小朋友就在一起。后来一起上了小学,现在是初中,在他们的心里他们还要一起走完这辈子。
刚才在杨支书家新民没好意思表现出自己的失落,可这出了门儿了就没了精神,他悻悻地走回了自己的家。
“咋样了,有啥信儿没?”月娥正在院子里给柳玉石刷鞋,看到儿子回来了赶忙打听有没有个结果。
“也没给个准信儿,说是还要和队上的人研究研究。没啥事啊,娘,别担心。”尽管自己心里也很着急,但新民还是在努力地安慰着自己的娘。
“别人是没啥事儿,可我这心里老不踏实呢。你说咱家这成分再加上咱们还是外来的,我怕这些个破事连累你呢?你走了以后我这心里一直不落地儿呢!”月娥把刷好的鞋子使劲甩了甩,挂在了院墙上面的枝条上。
“杨支书都没说啥,咱自己就先别瞎寻思了。”新民虽嘴上说没啥事儿,可经娘这么一念叨心里也略过了一丝担忧。
可转而一想,柳新民觉得自己参加过大串联,还接受过毛主席的检阅呢!会不会是娘想的太多了。看了看娘也没啥活了,新民进了屋子,此时新强和新富都在屋子里睡着了,新民也就挨着俩弟弟躺了下来。
要提起月娥的这话,还得从头说起:柳新民家并不是杨柳湾村的本地户。柳玉石——也就是柳新民的爹是被土改的地主,在逃到杨柳湾之前,家里已经被搜刮的啥也不剩了。可这老柳不知道和什么人结了冤仇,还是有人不放过他。整天到晚地不是写检查就是挨批斗的,得到了小道消息的老柳听说,还有人要给他们家人游街,吓得柳玉石半夜带着老婆孩子就逃走了,这一逃就来到了杨柳湾。初来乍到的柳玉石一家子连个住的地儿都没有。村子上有一个生产队的废弃豆腐坊,老柳就和老伴儿将就着在那里安了家。这个豆腐坊就在杨茂才家的旁边儿,当时柳新民刚刚八岁,小孩子家家的一天吃没个吃食,穿没个穿戴的,特别招人怜爱。杨茂才当年就是村子里的干部,对这老柳家一家人也是格外的照顾。村里人见支书都向着老柳家,也多少对老柳礼让几分。当年的柳玉石虽然不经什么农活,可是凭着年轻,还有点子力气,在队里上工,还能赚几个工分。时间长了大家发现老柳还是个文化人,尤其那个字啊写得是相当了得,这在这个村里可算得上了人物!所以队里有个什么需要写的东西,就非老柳莫属了。谁家要是婚丧嫁娶写个礼账啥的,也都把老柳请去当座上宾。柳玉石成分不好这个大家略有知晓,可具体是个啥成分也不太清楚,大家知道的是柳玉石是个人才。也算是凭借着一技之长,老柳一家子在杨柳湾算是有了一点儿基础。
这回母亲又提到了自己的家事,刚才还觉得不太可能的新民躺下来这么一琢磨,还真不免增加了一份忧虑。这个问题到底会不会影响到自己,新民心里是七上八下没个准谱,他又不敢直么愣登地去问老支书,万一别人没想到这茬儿,自己去那儿主动说,这不是犯傻吗?可万一别人要是提起来该咋办呢?本来工作的事儿就没落停,现在又多了个成分的问题,翻来覆去的的新民咋也睡不着。不想叫母亲看到自己烦闷的样子,新民于是走出了自己家的院子。
“新民哥!”刚走出院子的柳新民听到有人在叫他。
“春花,你咋来了?”新民停住脚步,看是春花问。
“我担心你啊,帮我娘干完活儿我就跑出来了。顺便也想问问,有人说要提亲的咋没动静了呢。”春花搂着柳新民的胳膊撒起了娇。
“这谁家的闺女啊!谁还敢要啊!竟然主动叫提亲啦!”柳新民把身子往春花那边靠了靠,开起了春花的玩笑。
“讨厌,再这么说我生气了啊!”春花松开新民的胳膊假装要走。
“逗你玩儿呢!这媳妇我咋会不要呢,等工作的事儿安排了我就找机会跟杨叔说去。”一把把春花拉回了自己的怀里,柳新民在春花耳边耳语。
“新民哥,你也不用担心安排的事儿,会有个好结果的。你学习那么好又那么有才华,咱们三个当中啊谁不安排也得安排你!”春花用赏识的眼光看着新民。
“我不是担心,是有点着急啊。”新民叹了一口气说。
“没事儿的,这也不是着急的事儿。我爹不也说了嘛,咱现在可以到地里去劳动啊,还能挣工分,不也挺好的嘛!”春花天真地看着新民。
看着花一样的女友,新民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俩人拉着手往村口走去。
说起春花和新民的感情,那可真算得上青梅竹马了,他们的感情还真是从新民初来杨柳湾开始呢。虽说老柳家成分不好在杨柳湾又是外来户,可是新民当时才八岁吧,小孩子哪有那么多的想法,整天的就知道疯玩乱跑,加上村子里一般大的孩子也是不少,新民很快就融入到了全村小朋友的堆儿里。一帮秃小子们整天满村子的疯跑,掏鸟蛋,打弹弓,滚铁环……一群孩子中有个叫春花的小女孩穿着干净,长相甜美,性格却有点泼辣,大家都叫她小辣椒。新民听说她还是生产队长家的孩子,大家都不敢惹。记得有一天,一群疯孩子们去村西头小河边捉蜻蜓,扑蝴蝶,逮青蛙,春花也跟着一起了。一不小心,她的一只鞋掉进了河里,着急的春花喊其它小伙伴帮忙。有个以陈球子为头头儿的村里捣乱大王也听到了喊声,他们手拿着树枝子跑了过来,一边喊还一边大笑,把树枝子在水中划着,嘴里喊着:小船,小船……春花一旁骂他们,但无济于事,眼看着鞋子是越漂越远。在一旁的新民什么也没说,挽起裤腿,跳进河里抓住了正在远去的鞋子。等新民再上岸,裤子已经湿了半截,憨憨的笑着对春花说:
“给,你的鞋子。”
春花手拎着湿漉漉的鞋子刚往家走。陈球子就站在河边叫住了新民:
“喂,姓柳的那小子,你过来!”新民看出他们不是什么好意,可也得走过去,问:
“什么事?”
陈球子眼睛一瞪:
“当然有事!我问你,俺们都管爹叫爹,你咋就管爹叫爸呢?”对这无理取闹的提问新民答道:
“我们那里都这么叫。”
“不行,以后我再听到你叫爸,我们就不答应,听见没有。”陈球子拿着小棍指着新民。
看着他们人多势众,新民也害怕了。
“行,我听你们的。”新民小声的回答。
“新民,甭搭理他们,我就觉得你叫爸好听,他们再欺负你,我决饶不了他们。”春花替新民出头,拉起新民就一起走开了。虽说有了春花的出头,可新民从那以后却有意无意地也管爸叫起了爹,连两个弟弟都改了过来。柳玉石一开始也没在意,过了好久才发现这几个孩子的叫法,不过入乡随俗,这样倒也显得是这个村子的人了!
新民与春花的第一次交集就这样友好的开始了。
从一开始的互相帮助,到上学时候的好朋友,两个小孩子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而彼此在对方心里的地位也悄然发生着变化。
虽说柳家来到这杨柳湾也已经十几年了,可由于这身份的差距:一个是从城市逃过来的地主,一个是村上又红又专的村支书,在当时这两种身份的差距可是一个天上一个泥儿里啊。人家村支书的女娃子长得又水灵,凭啥嫁给你这个狗崽子。杨支书虽然没有把老柳家看低一等,但是要把自己的宝贝闺女嫁给这样的一个穷小子,老杨头还是打心眼儿里不愿意的。可是春花就是对柳新民情有独钟,无论是刚开始住在近邻还是最后搬家住的远一点了,俩人的心始终还是在一起的。对于春花,近两年来,无论谁来说媒,她都一口回绝,说自己年纪小,还不想说这事。其实她自己心里明白,她是想等到新民毕业有出息的时候再和她爹提,或许到那时候就会同意了。老杨支书虽然不同意,但也没有刻意的阻止,是他也对新民这个青年还抱有一丝的希望。
走出村子的柳新民和杨春花是有说有笑,不知不觉来到了老树林。午后的阳光透过斑驳树叶落在杂草上,粗壮的老杨树已有几丈高,漫步在树林里有阵阵的凉意,新民不自觉地搂紧了春花。俩人相互依偎着刚走了几步,里面传出说话的声音,看见有人春花想掉头出来,可新民瞧了瞧那说话的两个人,拉住了春花。说话的这俩人柳新民都认识,一个是杨为民,也就是老支书的小儿子,杨春花的弟弟;还有一个是冯占辉,柳新民的初中同学。新民用手指了指前方,春花也辨出了那两个人来。他们两个在这儿干啥?还嘀嘀咕咕的,俩人不由地没了声音,竖起了耳朵听了个大概。
“刚才柳新民去我家找我爹了。”为民把情况向冯占辉做着汇报。
“他去找老支书说工作的事儿了吧。”冯占辉边说边从兜里掏出来一根儿香烟递给了为民。
“这个缺德的,把我弟都给带坏了!”看到此景春花想上前去骂冯占辉,叫柳新民给拉住了。
“你别着急。看样子你弟和冯占辉好像有啥话要说,你叫他们把话说完,你这时候去咱啥也听不到了。”柳新民压低声对春花说,听了话的春花安静了下来,仔细听着两个人在说啥。
“你咋知道的?”为民接过了香烟在鼻子前闻了闻。
“我咋知道的,就他那点儿心思谁还不知道啊。他家早就盼着他毕业工作的那一天呢,这回可下毕业了,他能不赶紧的把这事儿给落实喽!”冯占辉小眼一眯缝诡秘一笑。
“那你咋想的啊?占辉哥?”为民掏出火来点燃了香烟吸了一口。
“我咋想,我还用想吗,凭我的个人实力加上人格魅力,到哪也不会埋没了我啊!我还真就不信了,我可不服他姓柳的!”冯占辉在为民面前底气十足。
“对,辉哥,我可是还要靠你给我出气呢。不过我可得给你提个醒儿啊,那个柳新民可能耐着呢!”为民还不忘为冯占辉担心。
“放心吧,为民!你只要听我的,我早晚都把柳新民那小子给收拾喽。别忘了他再有啥动静接着向我汇报啊!”冯占辉在杨为民的肩膀上猛拍了一下。
“放心吧!我可是你这边的,那个柳新民跟你简直没法比,我姐也不知道脑子咋了,整天跟他混在一起。”说到新民和姐姐的时候为民还有些气愤。
“这个臭小子,咋还跑到这来嚼舌头来了!”看到弟弟和冯占辉在一起还说新民的坏话,春花更生气了。
“算了吧,春花,可能他和我是有点儿误会,为民还小。”新民不想叫春花和为民生矛盾。
“就你总惯着他,可他……”春花斜眼朝着为民的方向看去。
“算了吧,他可是你弟弟!再说,他还小呢,等大点儿就好了。”新民再次打断了春花。
为了不叫为民和冯占辉发现他们,新民和春花没有接着听完就悄摸地走出了老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