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子归看着站在他背后一言不发的谢首,很想安慰他几句,却因为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好开口。
接到城中居民的报信后,他立刻就以最快的速度飞抵现场。城中心百米左右的范围之内,几乎全是昏迷的历练者,百米之外的历练者也是面带悸色,摇摇欲坠。仅有数人跌跌撞撞地四处乱走,但亦是一脸神志不清。站在高空的贺子归稍一观察,便发觉昏迷者似乎全部都是历练者,君阳山居民却毫发无损。更奇异的是,被昏迷者分布地极有规律,几乎摆成一个正圆。
圆心正在松鹤楼。
他立刻催动涟漪,停在松鹤楼旁想一探究竟。结果让贺子归非常吃惊,楼中亦是横七竖八倒在桌椅或地上的历练者,唯一站着的人正是由他亲自接来君阳上的少年谢首,看上去安然无恙。
“谢公子,发生什么事情了?”贺子归跃进楼中。涟漪这次却没有回鞘,而是在主人身边以一种戒备的姿态悬浮着。
谢首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只是表情凝重地伸手试探着另一个少年的鼻息,几秒之后,拧紧的眉头才微微松开了一些。
贺子归明白了谢首的想法,凝神感受了一下,道:“他们呼吸正常,心跳都略快,没有人死亡。”
谢首这才抬头向他看来:“你确定?”
贺子归笑了笑:“这种小事我还是有把握的。”
谢首苦笑一下,但整个人仿佛都轻松了一些:“真不知道怎么会搞成这样?”
贺子归见他的表情中虽然有些意外的表情却并不见茫然,心想,这少年当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只是不愿意说罢了。
“谢公子,如此大规模的集体昏迷发生在君阳山,恕子归不能不闻不问。你如果公子知晓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能坦白告诉我吗?”贺子归不得不又问了一次,“否则贺某不得不怀疑到公子身上!”
他虽然不太清楚,但却知道君阳山并非君阳山居民自己的,而是控制在一些他并不了解的人手中。在那些人眼中,君阳山居民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这些每年来到君阳山的历练者。如果不出他意料的话,那些人恐怕会很快知道君阳山发生的事情,并追查过来。现场唯一幸免的谢公子恐怕难逃追查。
如果此事非谢首之罪,对他印象颇好的贺子归自然不愿意他无辜被牵连。但在此之前,他必须先他们一步弄清楚真相。想到这里,贺子归温润的眸中掠过一丝与他气质有些违和的厉色: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危害到君阳山的利益。
谢首望着贺子归:“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发生的。只是我不知道怎么解释的好。”
贺子归见谢首并不隐瞒,心中也十分欣赏他的坦诚,想了一想说,“谢公子是否能跟我去见见长老们。其实除了刚刚发生的事情,之前我们也有些事情很想向谢公子请教一番。”
简墨此刻真是满心懊恼:不过小小地试探一下,又不是魂力暴动,怎么会搞成出这么大动静。楼师姐说那只是一种让人不安的感觉罢了,他便想借着人流试试应该无妨。正好人多还能够帮自己分散一下被人怀疑的可能性。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的反应的结果直接升级为人事不省了——是刚刚自己弄出的波动幅度大超过昨天了,还是因为今天自己距离他们太近了?他觉得头都大了:这都怪丁一卓!没事乱喊自己做什么,害得自己注意力分散,精神一放松,结果就悲剧了。
话说,首当其冲的就是离他最近的丁一卓。简墨幸灾乐祸地想,这算不算自作自受?
好吧,现在不是娱乐时间。站在飞剑上,他心情抑郁地回头望了一眼脚下远去的君阳城:简要啊,你爹这次怎么收场啊!被贺子归发现了,爹想装晕掩饰都来不及了!
看来魂力波动真的对纸人没什么作用。欧阳以前也跟自己提过,自己魂力暴动那天他看见是简要把自己从玉壶高中背出来的,当时在场的原人没有一个清醒的,而欧阳也是假装晕蒙混过关的。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想,如果魂力波动控制得当的话,这种方式岂不是能够作为一种自保工具?简墨的思绪不由得又飘向另一个方向:如果当日在玉壶高中被劫持的时候,自己能够操纵魂力波动,岂不是可以把在场所有的劫匪都弄晕,然后逃出去——不对,他忘记了。还有轻音。他的能力对轻音可没有用处。
一路胡思乱想,简墨被贺子归唤醒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地面上了。
君阳山长老的居所在位于主岛东部的山麓上,依山傍水,绿叶环绕,期间坐落着几座白墙黑瓦藤篱的小院,环境清幽雅致。这才是简要想象中剑仙居住的地方。
三个白眉束发,仙风道骨的老者正在数步之外站着,一边摸着胡子一边望着他们微笑。
贺子归走下飞剑,涟漪立刻回鞘。
一位青袍老者打量了简墨一眼:“子归,这是何人?”
贺子归向青袍老者作了一揖,答道:“这位正是谢首谢公子。”说完又抬手向三位老者,为简墨介绍:“这位是君明长老,这位是君开长老,这位是君羡长老,也是我的师父。”
青袍老者似乎听说过谢首的名字,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似乎略有些失望,向贺子归问道:“子归,你不是接到纸鹤前往探查,如何将这位谢公子带回了?”
贺子归望了简墨一眼,然后将自己前往出事地点和所见所闻如实描述了一番,并无任何添油加醋。
三位老者互看一眼,这次却是贺子归的师父君羡长老开口道:“听小徒提及公子多次,早就想与公子一叙,只怕交浅言深,恐公子见怪,因此不曾贸然开口相邀。如今公子在君阳山历练也有数日,可还过得习惯?”
简墨如实回答:“尚可。王大叔很照顾我。”
君羡长老满意地微微点头:“那谢公子在君阳山是否发现什么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简墨心想,奇怪的事情多了去了,比如异级纸人满地走,又比如如此大的手笔只为建造一座游戏之城。谁知道你指的什么事情?
“比如我明明有一千多年的记忆,却只有近几十年的记忆能与这里的一草一木对上号。”君羡长老意味深长地盯着简墨,“又比如君阳山号称两千余年历史,城中的石板路却丝毫没有被时光打磨光滑的痕迹?”
简墨心中一惊,便知道自己那天无心之语被人听了去。这人八成就是贺子归。
“谢公子不必惊慌。谢公子不过是在城中逗留数日,便能发现君阳山的历史传说与现实景物之间颇有出入。吾等在这里居住已经数十年,又怎么可能对这些漏洞毫无察觉呢?”君羡长老叹了一口气:“不过是佯装不知而已。”
这时君明长老有些不耐烦地说:“不过是个孩子,你真打算把希望放在他的身上。”
“总要试一试才好。”君羡长老转向君明长老道,“我观谢公子人品贵重,就算不成,必定也能保守秘密。”
简墨心想,怎么这对话听着挺危险的。一般牵扯到什么机密的事情,似乎都是很麻烦的,他要不要考虑现在赶紧撤了。
“随你的便吧。”君明长老不再多语,走到一边的石凳上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看也不看这边一眼。
君羡长老摇摇头,又转向简墨:“让谢公子看笑话了。此事事关重要,勿怪我们慎之又慎。”
说着他正衣肃颜,向简墨郑重行了一个大礼:
“请谢公子救我君阳山上下五百三十七人!”
这真是超出预料。简墨慌不迭伸手将君羡长老扶住:“您这是做什么?谢首不过一个无德无能的后生晚辈,如何当得起您如此大礼?您若有何差遣,尽管之言。若晚辈能够做到,自然义不容辞。”
在君阳山和一群古人呆久了,说话也变得文绉绉的,简墨觉得牙都酸倒了。不过,一群实力足够随时ko自己的异级纸人突然对提出自己这种请求,他总有一种不大妙的感觉。如果他们都有做不到的事情,自己能够派上什么用场。
见简墨如此回答,君羡长老也不再迟疑:“公子大概是觉得老朽向你求救十分不可理解吧。”他叹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意图说了出来,“老朽想请公子帮助君阳山上下五百三十人找回各自的诞生纸。”
“君阳山历练者出现集体昏迷?”对着电话传达语气虽然是在质疑,音调却老迈沉稳,听起来感觉更像是想知道具体情况,而不是被突发事件惊到,“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说的这种感受倒和一种情况相像——”声音停顿了一下,“好了,我会派人去调查的。不必担心。”
电话挂掉,另一个号码被拨通:“君阳山的历练者突然出现集体昏迷。你去一趟看看,到底是君阳山的纸人在搞鬼还是其他什么人……嗯,多带几个人。”
“注意自己安全,夏尔。”那声音最后补充了一句。
“我拒绝。”
没有想到听完事情始末的少年在沉吟了半晌后,居然直接给出这样一个答案,君羡长老面色微变:“谢公子,老朽能知道原因吗?”
不过在君阳山居住短短数日的简墨就发现了君阳山种种传闻与现实状况不符合,已经在这里度过了几十年的纸人又如何会视而不见。来往君阳山的历练者口风并不是那么紧,有的人甚至公开嘲弄他们不过是几张“纸片”,甚至威胁:要是敢得罪他们,回头就去销毁他们的诞生纸。类似的话从居民的纸鹤传书中看得多了,长老们也就愈发留意。几十年积累下来,真相就这么慢慢揭开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君阳山居民们能够接触到的信息十分零碎纷乱。能够窥探全局的,目前大约也只有几位长老而已。
简墨未开口,君明长老先嗤笑了一声:“何必多问了。一个孩子能有多大的能力,你何必强人所难。”
简墨并没有被君明长老的话影响,回答道:“原因有两个。一个如君明长老担忧的那样,以我现在的实力还并不能接触到诞生纸的层次,更不用提帮你们找到它们并把它们从诞生纸管理局里偷出来。刚刚我也解释过了,虽然我没有去过那里,诞生纸管理局的管理是非常严格的,除非是管理局内部人员很难进入其中,既保证了别有企图的人取得诞生纸,同时防止纸人自己获取诞生纸。”
君明长老冷笑道:“一个人的命运如果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与奴隶何异?”
简墨望了君明长老一眼,继续道:“第二,即便我拥有这个能力,我也不会答应你们的要求,至少在现在这个阶段不行。”
君明长老似乎没有料到他会这样说,微愣之后表情不善地看着简墨:“原来谢公子也同那些人一般,把我们当成随意驱使的仆从奴役之流吗?”
他怒由心发,气流在身体周遭流转。
毫无抵御能力的简墨被气流逼退一步,气息有些急促,但表情如故:“不管我心里怎么想,现实就是如此。世界上多数原人对纸人,尤其是像你们这样本身就具有攻击能力的纸人都怀着深深的忌惮。五百多个修仙者,是多么恐怖的一股力量。如果有一天再次爆发纸人战争,你们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原人是多么大的威胁,我想你们不会不知道。没有任何保障握在手中,原人又怎么会放心异级纸人这种逆天的存在活在这个世界上。就算我有能力偷出你们的诞生纸,只怕第二天君阳山就会有军队开驻,把这里以为一块平地!”
三位长老的面色顿时齐齐变得难看起来。
君明怒道:“按你这种说法,我们就必须如同乌龟一样,缩在这块土地上一动不能动?”
“那你们想怎么样?”简墨语气微冷,“谁也不想自己的人生是被人控制的,谁也不想自己的记忆是虚构的。但是事情已经这样了,能做的不是去翻旧账,而是为未来筹划打算。如果你只是打算让君阳山上下五百三十七口‘朝闻道夕可死’,我绝对不会反对你去偷诞生纸。但是如果不是,再享受了短暂自由之后,你们马上就会在原人的追捕中过上东躲西藏朝不保夕的日子。不要指望君阳山还会有安宁的日子过,你们只能在原人的社会里隐姓埋名,像一只老鼠一样偷偷摸摸的过日子,一旦被人发现就必须立即逃走或者杀人灭口。”
简墨漠然地说,“什么是自由?到底是继续佯装什么都不知道地继续在君阳山上生活,还是看着君阳山被原人的军队进驻,自己却在原人的世界里躲躲藏藏?”
这场见面显然是不欢而散。最后只有君羡长老勉强让贺子归将简墨送了出来。
贺子归站在涟漪剑身上,低声说:“谢公子,真的没有办法吗?”
简墨沉默了一会:“或许有办法,但是我并不希望出现那种状况。”
“什么状况?”贺子归的声音带着最后一点点期望。
“第三次纸人战争。”简墨冷漠地回答,“把一滴水藏起来的最好办法就是把它放进大海。当整个世界都乱起来的时候,一个小小的君阳山的异常就不那么起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