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泠清泉自山间石子上潺潺躺过,莺儿在这清幽的涧中乘度清风,斑驳的树影在行人的肩头面庞留下淡金色的光影,天高云淡,目之所及皆是悠远,让人觉着此处似是睡梦中的水乡般不愿醒来。
叶庭雪于溪水边低眉垂眸,看着溪中清澈的碧水缓缓而过,偶有几条鱼儿跃起,溅起星星点点的水花落在她的白衣上。
她伸出素手来在溪中捧起一簇清水来拍洒于自己澄净的面庞上,水珠顺着她精巧的下颌滴落,好似鲛人的泪珠般被阳光折射出耀眼的光彩。
她正抬手地擦拭,柔荑轻扬,那模样犹似出水芙蓉般清丽无双,盛了一汪清泉的双眸顾盼生辉,眉宇颦蹙间清冷灵动,她抬眼朝向她走来的迦阳望去,让迦阳不自觉地挪开了目光,轻咳了一声。
迦阳摊开宽大的手掌,“这果子先吃一些,待找到客栈再做打算。”
叶庭雪将那红红的果子接过,拾起一颗便要朝嘴里放,却不想被迦阳握住了腕子,“给我。”他别过头去不看叶庭雪,叶庭雪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她竟是觉着迦阳的面上覆上一层薄红。
她愣怔,并不觉着今日有多炎热,只见迦阳将果子从她手里取走,而后走至溪边清洗干净,又在自己的衣衫上擦拭了一下才重新递给她。
“这果子上尽是泥土,洗干净再吃。”他如是说到。
“可是你也是直接放入嘴中的。”叶庭雪方才分明见他未洗净这果子便吃下肚去。
“你是女子,身子不如我硬朗,若是吃坏了肚子可不好了。”迦阳说话时又将一个果子抛进了嘴里,“我这般粗糙的人,怎么吃都一样。”
叶庭雪不以为然,轻轻地咬了一口方才迦阳递至她手中的果子,入口香甜,回味清爽,“可我却不觉迦阳你粗糙。”
“哦?”迦阳剑眉一挑,似乎觉着新奇,“我这般的男子竟还不粗糙吗?”
“你生的这般朗若星辰,怎会觉着自己粗糙呢?”叶庭雪又细细想了想,“我师叔那样的人应才是粗糙的。”青阳那魁梧雄壮的身影在她面前一闪而过,她觉着若真要说粗糙,那自己师叔那样的定然是了。
她话音才落,迦阳便爽朗地大笑了起来,星眸弯弯,悠长的气息震得身旁的青叶簌簌落下。
“我可是说错了?”叶庭雪见他笑的开心,却不觉自己所说有任何不妥之处。
“并未。”迦阳敛去笑容,“只是头一次听人夸我,有些喜不自胜罢了。”
叶庭雪闻言,觉着迦阳这想法甚是有趣,竟也跟着浅浅地笑了起来。
“我们已经从白泽雪原出来有两三天了,却还未找到落脚之处,今夜怕是又要委屈你露宿在外了。”他们从白泽雪原逃出的那一日,迦阳便带着叶庭雪往与白泽雪原所在之地相反的方向行去,为了避免有人追上他们,他们便挑了些艰难难行的小路,以至于行了几日也未能找到市镇。
“无碍的。”一路以来,叶庭雪倒并不在意是否能有客栈歇脚,即便是每日隐在这山间林中她也觉着有无限的乐趣,便不觉着条件艰苦了。
“走吧。”迦阳推起叶庭雪的轮椅继续赶路,直至月上中天,他们才停下步子。
如练般清冷的月光照这山间,便极为冷凉幽寒,叶庭雪不禁抚了抚自己的双臂,瑟缩之时被迦阳瞧得一清二楚。
在白泽雪原时,他知道叶庭雪的屋内日日都会生银炭来取暖。
迦阳将她推至一参天大树之下,褪去自己的外袍,“你先披上,我去拾些树枝来。”言罢,也不等叶庭雪反应,便绕过她的双肩,将外袍披在了她的身上。
“迦阳,我……”她本是想让迦阳将衣衫收回去的,但迦阳却坚决要她披上,她辩驳不过迦阳,便只得听他的话将自己裹在身上,不过片刻,倒真是觉着暖和了不少。
迦阳从山间拾了许多枯枝来,堆成一座小山状,又自怀中取出了一只小小的火匣来,将这枯枝点燃,渐渐地这火光便映红了叶庭雪的半边面庞。
“怎么样?可觉着暖和些了?”迦阳将最后一根树枝丢进火堆中,起身在叶庭雪身边坐了下来。
叶庭雪微微点头,将自己肩上所披的衣衫褪下,递给迦阳,“快穿上吧,小心着凉。”
迦阳这才没有拒绝,接过后随意地披在了身上,他那双澄澈的眸子望着烈烈火光,说道:“只盼明日能够进入市镇,找一处地方落脚,你便不用再受这般罪了。”
“庭雪从不觉着这是受罪。”她循着迦阳的目光远望,“从前在白泽雪原,虽生活起居上受了不少的照顾,可谓是无忧无虑,但到底觉着自己是被困锁着,所缺失的远远大过所得到的。”
“人没有自由,就犹如那被关在金丝笼中的鸟儿,任凭你再矜贵,也终究飞不出他人的手掌,看不见天空,寻不到自我。”迦阳是赞同叶庭雪的,在此之前他是难以想象这世上竟真的有人会被困在方寸之地,与世隔绝。
他时常觉着自己所遭受的已经够惨无人道了。
身为穹武的圣靖王,被规矩礼法束缚了二十多年,一心只想逃离皇宫,逃离自己王兄对自己的管束,只有策马江湖,饮长河落日,幕天席地,才是他所真正想要的生活。
如今他终于跑出来了,说什么也不再回去,更何况宫中还等着给他挑选王妃,光是想想都让他浑身不自在。
“迦阳你也有这样的感受?”叶庭雪因不知迦阳身份,自然不知他为何会同自己一样,有此感叹。
迦阳偏过头,看向叶庭雪,只见她双颊微微泛红,好似酒醉般,眸子里倒映着跳跃的火光,生出另一种风情来。
“其实我此次从家中出来,是为了寻一朋友。”迦阳有些慌乱地将目光收回,“只是待我至他家中时,他家几百口人已全部被人屠戮杀害,他也不知所终。”
“竟有此事?”叶庭雪只听得几百口人被屠戮杀害便觉着心惊肉跳,何人会此般残忍,又或是有怎样的深仇大恨,要灭人满门?
“所以你是被那伙人所伤?”叶庭雪追问。
“不错,他们将我认作了我的好友,一路追杀我,我是躲在一处马车下才得以逃过一劫。”迦阳顿了顿,“再后来的事,你便知晓了。”
“那你的那位好友如今也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我只盼望他还活着,逃出了那些人的追杀。”迦阳说到此处剑眉紧蹙,“若是有朝一日让我找到那些人,我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他此言一出,有踏碎山河的凛冽之气,让叶庭雪也随之一震,“那你还要寻你那好友吗?”
“自是要寻的,只要没听见他已死的消息,我便还当他在这世上活着。”迦阳看着那被风吹彻的摇曳跳动的火苗,他希望司徒景就犹如当日的大火那般,愈烧愈烈,不要被熄灭。
“我可以陪你一同找他,你既陪我去寻无叶之庭,那我便也陪着你直到找到你那位友人。”
迦阳听着叶庭雪的话,这才发现,她竟并不是如她外表那般冷冷清清,让人只可远观而不可接近。
她内心原是这般的炙热,这般的有侠义之气。
他只恨自己未能早些认识她,若是幼时便与她相识,想必定然能知道她从前是何模样。
“你在想什么?”叶庭雪见他出神,便开口唤他。
“谢谢你,庭雪。”他笑,带着无尽的柔意,深藏在着绵延的月光之下,“还有一事,或许能同你讲,我是穹武山庄的北山的座下弟子。”
叶庭雪只是垂下眼睫,似鸦羽般的眼睫好似扇动在了迦阳的心上,轻轻地扫过,让他觉着心上一阵酥麻。
“我只知道你是迦阳。”她如此对将迦阳说到。
迦阳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在这寂静的黑夜之中,似听得格外清晰,他一把捂住自己左心的位置,只盼着叶庭雪没有察觉。
“怎么了?”叶庭雪见他神色有异,便将轮椅微微转动了些,“难道是余毒未清?应是不会的。”
迦阳倏地抬起头来,“我没事。”他也不去看叶庭雪,只躲闪着避开她投来的目光。
“没事便好。”叶庭雪见他无恙,也放下心来,她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包裹打开来,取出里面的药瓶,“今日的药还未上,迦阳你将衣衫褪下来。”
这几日来皆是叶庭雪为他上药,在伤势面前,叶庭雪向来是不避讳什么男女有别的。
“我自己来吧。”今日,迦阳却是从她手中拿过药瓶。
“可是……”
“无碍,我自己能行。”迦阳只一心想平复自己的心绪,便起身独自走出一段距离,背着叶庭雪自己上药。
叶庭雪虽觉着奇怪,但也未多思,她见迦阳久久没有过来,只觉双眼沉重,身子有些疲乏,便靠着大树,在寒玉轮椅上阖眼睡了过去。
待迦阳回来时见到的便是已经熟睡的叶庭雪,她白皙如雪的面庞映着两片红云,双眸轻阖,青丝倾泻,似画中谪仙般叫迦阳止住了步子,不忍去惊扰。
迦阳就这般立于远处,静静地望着她,心中只道若是这一刻无穷尽地延长,他也是愿意就这般看着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