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氏的女儿萧墨云是在萧氏被灭门几日后才被凌虚国朝廷准许回到家中的。
萧氏虽被灭,但周遭的人心中忌讳,也害怕被人寻仇,竟是无人敢去往萧家帮忙善后。
所以即便是过了这样久,萧家依旧同灾祸才发生那晚一样,除了连夜逃走的那些妇孺老人之外,便是尸横遍地,成河的血流早已干涸,空气中充溢着浓重的尸臭味,让人难以靠近。
普通的百姓更是连见都没有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便无法壮了胆子前往萧家。
萧墨云回到萧氏时,所见的便是如此场面,她愣怔在萧氏入门后的庭院中,久久不能回神,甚至觉得自己都闻不到四周所散发的恶臭。
她的目光落在一具尸体上,心想那是谁呢?是府中的管家还是驾车的马夫?
烈烈金阳照耀在她未来得及换下的银甲之上,在这金光之外她目之所见却尽是冷寒凄凉,她觉着自己此时此刻好似就站在漠漠黄沙之上,头顶的太阳使得她昏昏欲睡,又头疼欲裂。
她的神思好似永远被禁锢在了灼灼的日光之中,被焚毁,被消磨殆尽。
她抬脚,迈开步子朝着里面走去,尸体似乎成为了沿路的记号一般,指引着她去往最重要的目的地。
但她仅仅只迈出了一步便觉着这双脚似有千斤重,每走一步都让她觉得格外沉重。
这段走至她父亲萧凛盏身边的路,她甚至恍惚到根本不知用了多久,只觉得很漫长,漫长到令她觉着无边无际。
最终,她在她父亲的尸体边跪了下来,哪怕面前的这具尸体已经面目全非,但从他的衣饰与身形上看,萧墨云却是识得他的。
这就是她的父亲,生她养她,教育她,陪她玩耍的父亲。
看着往日里身强体健的父亲现如今变作了一具干尸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她甚至都来不及回来见他最后一面,便要面对他的惨死。
萧墨云倔强地不愿让自己的眼泪流出眼眶,但她哪里又能控制地住让泪水爬满她的面庞。
她起身,离开了屋子,坐在房檐之下,从最开的小声抽泣变作了放声大哭,她颓丧着身子,直视着那灼热而刺眼的光,毫不避讳,大喊道:“爹爹!”这或许便是她此生最为脆弱的时刻,平日里的她似蛟龙往来穿梭于黄沙之中,能够对敌,能够策马。
虽身为女子,但她,是绝不会轻易落泪的。
只是今日眼前这一幕幕的惨相,使得她几欲晕厥,亲人惨死,家破人亡,到最后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她。
她甚至都不知道凶手是谁?想到此处,她忽然一阵冷寒,从地面猛地起身跑入萧凛盏死去的屋中。
萧凛盏的尸体依旧横陈在地面上,萧墨云则蹲到他的身边,细细地观察起来,这被吸成了干尸模样的招数,除了魔教还有谁人能够做到?
她眸光一凛,定然是圣婴教的人,她虽不能判断是谁,但这样狠辣的功夫,除了圣婴教,世间再寻不到第二个。
她思及这一点,便犹如茅塞顿开一般,缓缓起身,看着眼前的尸体,坚定地说:“爹爹放心,墨云定然会拼尽全力为我萧家死去的所有人报仇!”
言罢,她便强忍着悲痛的心情,在萧氏门外不远处挖了几个坑,将她重要的亲人都掩埋下去,又一一跪在他们的坟前磕头。
这一来一往费时不少,待她全部掩埋完后便已是深夜。
她决定今日暂且在家中歇息下来,待到明日天一亮,她再赶往流离之地,去寻那圣婴教的所在,为家中之人报仇。
所以她依旧来到了萧凛盏的屋中,准备和衣就在床榻上阖眼休息一会儿,却不想还未进屋,便听得屋中传来一阵怪异尖细的女声。
“是谁?给本小姐出来!”萧墨云立于屋外,高声喝道,那气势着实不像是一个女子所有的。
那屋中那人却犹如并未听见萧墨云的声音一般,依旧是自顾地在屋内咿咿呀呀的,萧墨云站在屋外也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若是换作其他女子,在这刚发生血案的宅邸之中独身一人听见如此声音,怕是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哭着跑出去了。
但萧墨云自幼大胆,又不信鬼神之说,当即便迈步来到门前,一脚将门扉踹开来,“出来!别在里面装神弄鬼!”
言罢,她见仍旧没有动静,便走了进去,四下寻找了下却并未见到人影,这时那诡异的声音又再次响起,她便循着那声音向里,没想到竟是在床榻边的屏风后面发现了身躯蜷缩在地,最终喃喃自语的她父亲的小妾。
也正是那日,与萧凛盏在屋中亲热却被闯入的歌凤缺吓得魂不守舍的那女人。
萧墨云见她此刻披头散发,眼神涣散,只一个劲地不断呢喃着,想来应是目睹了什么,被吓得疯了。
她摇摇头,颇为无奈地转身离开,将门扉掩好,她自幼便不喜欢这女人,因为她的出现而分去了母亲的宠爱,后来母亲早亡,萧墨云算是记恨她的。
眼下看她变成这般模样,也算是一报还一报。
人各有命,是萧墨云一向坚持的,所以这女子往后怎样,同她也没有半分关系了。
萧氏已灭,她便是做了萧氏的鬼魂,也是应当。
她向外走去,看来自己今夜还是随便寻一处歇下,明日再行赶路。
清晨来的很快,萧墨云早早地便前往城中,置办了马匹,又购置了常服换上,这才向流离之地去了。
她决定一道流离之地,便稍作整顿,然后潜入圣婴教中,只是她并不知道圣婴教这武功究竟何人才会使,所以到了那里,定然要想尽办法打听到一些消息才是。
如此,她便可直接找那凶手,不过圣婴教为魔教,魔教中人又有几个是好人?
哪怕是随手杀一些魔教弟子,萧墨云觉得也不为过。
而她不知的是,现下远在穹武洲穹武山庄的裴夕秋,心中也隐隐地生出了要去流离之地寻仇的想法。
事情的起因,则还要从穹武国中流传起的传言说起。
或许是从萧氏被灭之时起,穹武国中不知为何,却流传起了是裴氏与魔教勾结,一起联合灭了萧家满门,只因那日在穹武山庄时,裴氏被歌氏所逼问,而萧叶两家没有帮其说话。
所以裴氏心生恨意,索性真的与魔教联手,灭了萧氏,下一个便是叶氏,而歌氏则要留在最后,让他们体验什么叫生不如死。
如此这样的谣言在穹武国内大街小巷漫天飘飞,上到耄耋之年的老人下到垂髫之年的小儿,都知晓了此事。
裴氏的威名和清誉眼看着便要荡然无存。
而裴夕秋虽身在穹武山庄,但终究是裴氏的女儿,这几日也是郁郁寡欢,愁眉不展。
就在今日,她同样是坐在殿前怔怔出神时被司徒景瞧见,司徒景便顺势坐到了她的身旁,希望能够宽慰她几句。
“你怎么来了?”裴夕秋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眉目之间显得是那般无精打采。
“我来看看你呀,你都几日没有好好吃饭了,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司徒景有些局促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顶,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出言劝她。
“我吃不下,我裴氏遭受着如此冤枉与侮辱,我根本寝食难安。”裴夕秋转过头去,依旧是木讷地望着前方。
“可是,任凭你在此怎么烦恼忧愁,那城中的传言却也是无法抹去了。”司徒景知道自己此话说的有些不妥,但他必须要让裴夕秋面对事实,“与其如此,不如振作起来,你若真的想替裴氏分忧,怎么能先把自己的身子搞垮。”
果然,裴夕秋听了他的话后,微微一怔,她缓缓地转过头再次看向司徒景,“司徒氏被灭时,你是怎么走出来的?现在你还想报仇吗?”
司徒景看着自己垂下的双手,轻笑一声,“报仇?去何处报仇?我连是谁做的都不知,更何况不走出来又能怎样,我爹我二叔我阿姊都不会再活过来了。”
裴夕秋这才觉得他这一笑,笑的那般颓然,那般无力,甚至有些自嘲的意味夹杂其中。
“对不起。”她开口说到,“是我太焦躁难安了,不过,这消息究竟是如何传出的?难不成是歌氏?还是魔教?”
“若真是魔教,他们为何要用了魔教的武功后又故意栽赃在我裴氏身上,连累我裴氏?”裴夕秋实在是不解,根本就猜不透魔教的意图究竟为何。
“魔教……”司徒景听了这句话后,便忍不住回想起司徒氏被灭的那一晚,那些人,虽然用着五大世家的武功,但他们的行事风格,和下手的样子,实在是太过狠辣。
听裴夕秋这么一说,他倒也觉着那些人十分奇怪,他将此想法告知了裴夕秋,裴夕秋也不禁蹙眉,“那一次并未有任何魔教的传言,但你现在却觉得也是魔教之人干的?”
“不错。”司徒景点点头,“还有在冥海边那个问我们俩话的男子,他是魔教之人,却故意靠近我们却不伤害我们,实在是奇怪。”
“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那日当着那么多正道门派,他却做出那般举动。”裴夕秋陷入了沉思,“你还记得吗,他问你是不是司徒景后的眼神?”
“我自是记得。”司徒景皱眉,“不过,我幼时便见过他,或许他是因为见到我的变化才那般的。”
“幼时便见过?”
“不错,你可知道你曾有个兄长叫裴云飞。”司徒景顿了顿,“裴云飞便是被他打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