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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着驴车来萧府的路上,苏锦望着萧震的背影想了很多,那时她觉得,萧震连夜接她们娘俩来这边避难,主要是因为他不放心女儿阿满,但看见萧震衣袍里掉出来的香囊,苏锦忽的冒出一个年头,其实萧震也是关心她的吧?

趁萧震呆住,苏锦小手飞快地探进他左袖,将她亲手绣的那个玉色香囊掏了出来,确认自己没看错,苏锦仰面靠在他臂弯,举高香囊咬牙切齿地问他:“大人既然敢贴身收藏我的香囊,为何又怕我看?你有什么可心虚的?”

萧震脸庞僵硬,看眼香囊,他偏头,寒着脸辩驳道:“香囊里有护身符,我要出征了,白日才翻出来,无意落在地上,怕弟妹误会,故……”

话没说完,苏锦一拳头砸了下来,狠狠地砸在他胸口。

萧震不疼,只是错愕地看过来,却见怀里的小妇人鬓发散乱,乌黑的凤眼里泪光点点,倔强又愤恨地瞪着他:“装,你还装,你心里分明有我!”

萧震想反驳,薄唇刚动,她眼里豆大的泪珠倏地滚落,沿着那白皙娇嫩的脸蛋滑了下去。

想了半年的女人哭了,为他哭了,贝齿咬着唇瓣,似在承受极大的委屈,萧震强迫自己不去抱紧她,却再也说不出任何否认的话。

就算他想否认,就算他的脸比腊月冰雪还冷,苏锦也不信了,她埋到他胸口,小手紧紧攥着他衣袍,压抑不住地哽咽起来:“为何要骗我,我这辈子就主动对你殷勤了,你却天天虎着脸,害我以为你真的嫌弃我,嫌我是破鞋……”

这是苏锦气他的地方,她的泪却是为了他即将离开而流,为两人未卜的前路而流,如果萧震早点承认,早点告诉她,至少两人也有半年的恩爱日子,现在他要走了才露出痕迹,苏锦一点准备也无,心里全是酸全是怕。

扒开他胡乱披上的外袍,苏锦一口咬在了他胸膛,别看小妇人没他高没他壮,两颗小门牙却有劲儿地很,直到口中传来腥甜的血气味儿,苏锦才收了力道,恨他,又心疼他,嘴唇软软地贴着破皮的地方,怜惜地帮他止血。

她咬,萧震疼,可他心甘情愿,害她哭得那么伤心,被她咬死他也无悔。

可苏锦一抿,萧震通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当即推开她脑袋,再一把拽起衣袍,语无伦次道:“弟妹……”

“你还叫我弟妹?”苏锦凶巴巴地打断他,仿佛萧震再敢喊一句弟妹,她就再咬他一口。

萧震沉默,大手试图扶她一同站起来。

苏锦赖在他臂弯,再次逼问他:“你实话实说,到底为何要骗我?喜欢我,却嫌弃我嫁过人?”

萧震皱眉,看着一侧道:“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你。”

苏锦爱听,捶他的力气都变小了,拳头轻飘飘砸在他胸口,嗔怪道:“既然不嫌弃,那是为什么?”

萧震说不出口,苏锦又捶了他一下,他才攥紧拳头,别开眼道:“我不能对不起冯实。”

苏锦动作一顿。

萧震迅速扶她起来,然后退后几步,背对苏锦道:“弟妹很好,我管不住自己的心,但萧某能给弟妹的也仅限于此,弟妹有何要求,只要弟妹开口,我都会全力帮你,唯独娶你,萧某不能做也不该做,否则将来阴曹地府见到冯兄,我无颜以对。”

苏锦这才明白,他居然是因为冯实才……

“可,冯实已经死了。”苏锦喃喃地道,如果冯实活着,她自然也不会对萧震上心。

萧震沉声道:“生与死,他都是我的兄弟,朋友之妻不可欺。”

苏锦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时候不早,弟妹若无事,请回罢。”萧震低声道,“我还要早起,必须休息了。”说完,萧震转身走到内室门口,挑起帘子送客。

苏锦看着门边的冷脸男人。如果萧震明日无事,她定要与他好好谈谈,可明日萧震就要出征了,生死攸关,与其在此时为他添乱,不如等他回来再细细分辨。

理了理散乱的发髻,苏锦朝一脸戒备的萧震笑了笑,柔声道:“好,弟妹就弟妹,我都听你的。”

萧震低垂的眼睫动了动。

苏锦走过去,站在他旁边,从袖口摸出一条泛旧的红绳,上面串着一颗檀木佛珠,垂首道:“我爹我娘死得早,家里但凡值点钱的东西都被我大伯父大伯母抢走卖钱了,那时候我太小,想拦也拦不住,到最后,身上就剩这根平安珠,好像是我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我娘去寺里为我求来的,给我戴上后,我真好了,阿彻小时候生病,我也给他戴了这个,总算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她声音轻轻的柔柔的,仿佛说得是别人的事,可萧震想象她当时的处境,忍不住心疼。

他是苦命人,苏锦也是,父母都早早撒手人寰,丢下他们像野草一样拼命地活。

“这个你戴上,算我借你的,等你回来,再还给我。”说完往事,苏锦抓住萧震手腕,要为他系上。

萧震拒绝,背过手道:“这是你娘留给你的遗物,你好好收着,我自会小心。”

苏锦苦笑,不舍又忧愁地望着他:“你若不戴,往后你不在的日子,我就更睡不着了。”

萧震无法拒绝这样的她。

苏锦笑了笑,拉出他结实的手臂,低头,缓慢地用红绳套住他手腕,再轻轻一拽,红绳就紧了了,像一圈红红的丝线,缚住了他。

苏锦放下他手,人却再次扑到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他:“答应我,你一定回来。”

萧震喉结滚动,右手抬起,却在碰到她后背之前,又放了下去。

“好。”

他郑重承诺,向她承诺。

这次不用他撵,苏锦痛快地松开他,小跑着离去。

萧震站在原地,黑眸望着她离开的门口,良久良久,直到彻底听不到她的脚步声了,萧震才低头,看手腕上多出来的她幼时戴过的平安珠。看够了,萧震慢慢扯开衣襟,伸手去摸她留下来的牙印儿。

这一口,实则咬在了他心上。

.

誓师过后,辽王挥军南下。

按理说,他虽然受封辽王镇守辽东,但辽东二十万大军的将领其实是受朝廷认命管辖,辽王并不是他们的主子。可话又说回来,天高皇帝远,辽王这个皇子就是辽东的天,那些将领不敢得罪王爷,辽王平时宽厚待人礼贤下士,镇守辽东二十余年,早已收拢了一大批人心,甚至早在辽王宣布清君侧时,就有几个辽东将领率军呼应了。

短短一个月,辽东彻底成了辽王的地盘,二十万大军聚集在一处,辽王紧接着就去攻打北直隶。

然而也就是在山海关,辽王吃了他这次南下的第一个败仗,山海关依山濒海,连接长城,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镇守山海关的又是大周仅存的开国老将岑洪,老将军老当益壮,稳立城墙,辽王几次派兵攻打都无功而返,损失惨重。

吃了败仗,军队士气受损,辽王在军营逛了一圈,计上心头。

既然强攻不行,那就智取。

辽王故意修书一封给岑洪,派小兵去送,小兵“不幸”,被岑洪手下一个副将杜大德抓住了,杜大德拆开信一看,信中说的竟是辽王劝降岑洪,岑洪要求辽王与他十万白银,辽王一口应下,并与岑洪约定了开城相迎的时间!

杜大德吓出了一身冷汗,没有将此事禀明岑洪,而是派心腹快马加鞭将这封密信送往京师。

内阁首辅齐贤最先看到密信,迅速去与十六岁的惠文帝商议。

惠文帝得知岑洪有反心,龙颜震怒,命人捉拿岑洪押解回京。朝堂上有臣子为岑洪说话,怀疑这是辽王的反间计,惠文帝却道证据确凿,再加上首辅齐贤向来纵容惠文帝,带头赞同,惠文帝见支持他的多,马上颁发了旨意,撤掉老将岑洪,派大周素有英名的年纪将领李稷镇守山海关。

李稷年轻气盛急于立功,辽王佯装不敌节节败退,李稷亲自带兵追缴,追到一半,萧震、霍维章各率五千人马从两侧包抄过来,杀得李稷措手不及,拼了命地往回逃,辽王大军紧追不舍,最后跟着李稷一起冲进了山海关!

山海关就此失守,辽王铁骑如雄狮杀入羊群,虽然也有几次败兵,但总体还是顺利地攻下了北直隶。京城的惠文帝急了,立即从调兵五十万交给李稷抵挡辽王。李稷还是有些本事的,又是以多战少,一部分军队正面迎敌辽王,一部分绕到辽王后方,重新夺回了失去的城池。

这么一打,辽王不得不暂且退回山海关。

虽然辽王暂且退了,但辽王的能战善战还是让朝廷心有余悸,首辅齐贤向惠文帝谏言,劝惠文帝派人去招降辽王。

惠文帝疑道:“他筹谋已久,岂会轻易投降?”

齐贤笑道:“辽王起兵,是因为秦王、晋王连续失势,辽王为了自保不得已背叛朝廷,只要皇上承诺不会撤辽王的藩王爵位,辽王自会退兵。”

惠文帝面露不悦,三位皇兄势力太大,他撤藩势在必行。

齐贤明白皇帝的心思,低声道:“皇上,欲速则不达,辽王悍勇,与其耗费大量兵力抵抗辽王,落得两败俱伤,不如先姑息辽王几年,等辽王年迈过世,世子袭爵,既无震慑诸将威望,也无统兵之能,到那时,皇上再收拾辽王,岂不是手到擒来?”

惠文帝眼睛一亮,目光炽.热地盯着齐贤:“首辅好计谋!”

年轻的皇帝最是轻信,身边人只要摆出一副大才之士的气派,皇帝就信了,并由衷地折服。

齐贤抚须而笑,继续道:“至于派去招降的使臣,臣有个学生,姓沈名复,尤擅口才,皇上若派他去,此事必成。”

惠文帝连朝廷大策都听他的,更何况一个小小的使臣?当即应允。

齐贤领旨,一回内阁,便派人去传在吏部当差的学生沈复,然后好好地嘱咐了一番。

沈复恭敬地一一应下,低垂的桃花眼中,却飞快掠过一丝嘲笑。

昏君,庸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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