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就这样在军营中度过了平静又“充实”的一个月,这支军队最高指挥官柏宁,对黄翔和他们这批死里逃生的勇士,给予了相当的尊敬和自由,姜上每天无所事是,干脆就又拿起钓竿,跑到河边去钓鱼,每天一清早就出去,直到晚上才回来。
恶来到河边帮子夜打水,看到姜上将一只咬钩的鱼解下来,放进一个没有扎口的网兜里,不一会那只不幸上钩的鱼,就从网兜的底部钻出来,又大摇大摆的了返回河流中,还向姜上甩了甩尾巴,表达了一下自己内心对姜上的不屑。
恶来忍不住叫道:“喂,你这样鱼都跑光了!我还以为我傻,原来你比我更傻啊!”
姜上从一只布袋中摸出一个玉米面窝头,他随手一掰,先丢给恶来半块,然后一边有滋有味的啃着午餐,一边悠然道:“你看我这样钓鱼,我把它们钓上了钩,这种获得对我而言就是一种快乐,而那些鱼吃到了我在鱼钩上放的饵料,在我把它们钓起来的时候,他们一定认为自己死定了,可是却没有想到能绝处逢生,相信它们重获自由的时候,心中也一定是乐不可支吧?钓鱼对我这种老人家来说,更是一种修心养性静悟人生的修行啊!”
恶来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他蹲在姜上身边,看着河水里四处游动的鱼,道:“我们大家不都是好兄弟,说一辈子也不分开的吗?我姐姐已经走了,杨怀哥哥和夜语姐姐也和我们失散了,现在也得不到一点消息。现在就剩下我们三个人,我们不是更应该相互关心吗?为什么姜上大哥你和子夜哥哥就不能象原来一样,好好相处?”
姜上侧起了头,他在落凤村里呆的那几个月,的确是他生命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呢!
姜上突然道:“恶来你喜欢唱歌谣吗,我可以教你呢!”
恶来拍手叫道:“好啊,好啊!”
姜上闭起了眼睛,沉思了片刻,才朗声道:“致慈爱之心,立威武之战,以卑其众,练其精锐,砥砺其节,以高其气,分为五选。异其旗章,勿使冒乱。坚其行阵,连其什伍,以禁淫非。垒阵之次,车骑之处,勒兵之势,军之法令,赏罚之数,使士赴火蹈刃,陷陈取将,死不旋踵者,多异于之将者也。将师受命者,将率入、军吏毕入,皆北面再拜稽首,受命天子南面而授之钺,东行西面而揖之,示弗御也。故受命而出,忘其国;即戎,忘其家;枹鼓之声,唯恐不胜,忘其身……”
恶来不由瞪大了双眼,他这一辈子还没有听到如此复杂如此绕口又如此没有韵味的“歌谣”,他把头摇得象个拨浪鼓似的,叫道:“姜上大哥,我记不住这么长的歌谣啊!”
“没有关系,你可以慢慢记,有空的时候你就来河边陪我钓鱼,我来教你一句一句记住它!”姜上有意无意的道:“这样的歌谣你必须时时背诵,时间长了你自然而然就掌握其中的韵味了!”
恶来疑惑的点了点头,在拎着水桶走回军营的时候,他嘴里仍然在小心的背诵着:“坚其行阵,连其什伍,以禁淫非……”
刚做完三千个俯卧撑的子夜抢过恶来手中水桶,把头埋进去就是一阵狂饮,他听到恶来犹如梦语的背诵不由哑然失笑。
“故必死,必死不如乐死,乐死不如甘死,甘死不如义死,义死不如视死如归,此之谓也。故一人必死,十人弗能待也;十人必死,百人弗能待也;百人必死,千人弗能待也;千人必死,万人弗能待也;万人必死,横行乎天下……”
恶来仍然站在那里呆呆傻傻背着他根本不能理解意义的“歌谣”,子夜的脸色慢慢凝重起来,这一段短短不足百字的口诀,却隐隐包含了子夜率领一批没有受过任何训练,大部分连武器铠甲都没有的新兵,却能够突破羌族骑兵封锁的经典战役最完美诠注!
简单的来讲,那就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子夜问道:“恶来,这篇兵法是谁教你的?”
“兵法,什么兵法?”
恶来道:“这是姜上大哥教给我的歌谣,姜上大哥说……”说到这里恶来的声音突然一顿,他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小心的望着子夜,嚅嚅了半天,恶来才低声道:“子夜哥哥,对不起,我和姜上大哥说话了。这个又臭又长的歌谣就是姜上大哥教给我的,他要我反复唱这支曲子,说是时间长了,我想明白了,就能体会到这曲歌谣的独特韵味了!”
“好,你继续……唱吧!”子夜低声道:“你从头到尾都唱上一遍,让我听听看,恶来唱得是不是很好听!”
“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毋为权首,将受其咎。欲起无先。恃德者昌,恃力者亡。成功之下,不可久处……”
听到这里子夜突然放声大笑,他的笑声越来越高吭,到最后,子夜竟然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哈哈哈……好一个恃德者昌,恃力者亡!好一个欲起无先!”子夜狂笑道:“大哥就是大哥,名传千古的姜太公就是太公!出口就是金玉良言,变着法子在这里苦口婆心,想把我这个成妖成魔的兄弟,再从悬崖里拉回来!这篇兵法,不,应该说这首歌谣,还真是够仁义道德,够慈悲情怀了!”
恶来呆呆的望着子夜,他不知道子夜为什么突然笑成了这个样子。子夜不知道笑了多久,才渐渐停下来,他轻轻抚摸着恶来那一头象钢丝一样坚硬的短发,沉声道:“恶来,你下次再去河边陪他钓鱼的时候,你告诉他,既然他享受的是钓鱼的过程而不是结果,那么他就应该把鱼钩弄直,而不是弯的!只要钩是弯的,就会有鱼被他钓住,纵然他最后会把鱼再放掉,但是他已经经历过一次得与失,就不可能保持古井无波的平淡,更不可能拥有一以贯之的心态!”
目送恶来走回营帐,子夜高高昂起了自己的头,过了很久,他才低声道:“谢谢你,大哥!我明白你想让我懂得仁者无敌的道理,但是……我们已经注定,要走不同的路!”
纵观整篇兵法,子夜只记住了九个字:“万人必死,横行乎天下!”
姜上在倾听了子夜的鱼钩理论后,真的立刻动手将鱼钩砸成了一根直钩!
凝着手中已经变成一根锋锐铜针的鱼钩,姜上真的痴了,过了很久,他才轻轻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好锋利的武器!”
在远方军营突然传来高吭而悠长的号角声,这是全军紧急集合的命令,在号角连响九声之后,任何人都必须赶回军营,否则就会接受最严厉的军法处分!
上万名士兵迅速在军营中集结,最后编成十个千人大队,但是万夫长柏宁却没有人来向他们发布命令,除了维持秩序的基层军官之外,连十个大队长也没有露面。
柏宁召开了一个紧急军事会议,在他的帅帐里,他和黄翔、十名大队长,脸色铁青的望着几名斥候兵,那几个斥候兵显然都被吓坏了。
一名斥候兵叫道:“满山遍野都是啊,他们大多数是老人、妇女和儿童,手里拿的只是木棍、石头之类的武器,从每一个山村里不停的走出来,现在越聚越多,整个大草原上全都是人,我根本无法估计他们到底有多少数量!他们在六个时辰之前攻击了我们的大本营,他们好象根本没有了感觉,甚至不害怕死亡,就算是十几支箭射到他们身上,他们脸上也不会有任何表情,只是一步一步的向前逼进,除非是一刀砍下他们的头,否则他们就不会倒下!现在我们的大本营已经被迫转移,现在他们已经全部从我们背后涌进了大草原。要知道那全是士兵们的亲人啊!很多人下不了手,一旦被淹进人海中,立刻就会被他们生生撕成碎片啊!!!”
又有一名斥候兵嗥叫道:“大人您不要认为小的胡说八道!我在一些战场上,看到了一批又一批全身散发着臭味,连骨头架子都露出来的死尸,他们全活了!正在向我们的军营逼进!!!”
“喀啦……”
在大草原的某一个角落,一只干枯的手,突然柔软的泥土中伸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