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祁有些着急,下意识朝她走近两步,伏荏苒却提防地往后退了两步。
卢祁不想惹她不适,便挺住脚步,没再靠近。
“我一直以为你在竹兰冬坊,我根本不知你出现在了京都,我更不会帮着别人伤你。”
伏荏苒很想回一句,‘别假惺惺了,装得多关心我一样,你可是害了我娘的仇人。’
转念又想到她现在在卢祁的地盘,卢祁若是想装模作样,不如暂时配合他,寻找脱身的机会。
她现在撕破脸皮对她没一点好处,虚与委蛇,以待后计为好。
打定主意,伏荏苒假装一副探究的表情,缓和些语气道,“真的?你当真不知卢皇后囚禁我还想杀我之事?”
“当真。我根本不知你在天泱国。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会在这?启孟国的人知道吗?摄政王愿意放你回来?”
伏荏苒眼中保持着警惕,态度明显要松和许多,不再那么咄咄逼人,让卢祁安心不少。
伏荏苒寻了位置坐下,叹息道,“我是悄悄跑回京都的,只是没想到刚到京都就被卢皇后囚禁了,好容易逃出来又被她找到,阴差阳错落尽江中飘到了衢州。”
“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是你知道的那样,我们被启孟**队抓住,我本想直接回启孟国,却没料到你们的军队偷袭,为了保住性命我们只能冒充新兵混进来。”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这句话卢祁终究没有问出来。
他看出来了,她因为当年圣主的事对他有恨,所以知道这是他的军营也不愿去找他,反而故意躲着他。
“那康校尉是你的什么人?”
“我的婢子。”
说完她一下又后悔了,提防地拔高了声音,“你不会把她怎么样吧,你要敢动她就先杀我。”
芙颜不仅是女子,冒充新兵,还当上了校尉,这罪可不小。
不过她校尉一职可是卢祁主动给她封的,怪不了她们隐瞒吧。
卢祁扬起嘴角,“康校尉武艺卓绝,当为人才。”
他这般说,伏荏苒这才放下了心。
“既然你也知道我身份了,你就帮我个忙,把我悄悄送出军营。”
“你要走?”
伏荏苒看怪物一样看他,“这是军营,我是不得已才呆在这,你难道不准备放我走?你也想囚禁我?”
“不是,只不过……你要去哪儿?”
这个问题倒是一下让伏荏苒为难了。
是啊,离开军营她要先去哪儿呢?
她自然是想立马去西溟国给韩太妃送信,但圣主之女已经控制在手里,卢祁怕是不会眼睁睁看着她离开天泱国吧。
她圣主之女的身份可是影响重大,据说当年圣女到底该呆在天泱国还是启孟国一事,天泱皇上和启孟国摄政王争执许久,甚至双方调兵遣将差点就要打起来。
据洪达拉说,那时圣殿突然送下来一个女孩到太宰府,说是太宰与圣主的女儿,圣主临终前艰难生了下来,在圣殿辛苦养育十三年才公之于众。
那是全天下人第一次知道圣主还有后,太宰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有个女儿。
圣主之女,天泱皇上和启孟国摄政王都想要。
天泱国给出的理由是此女子乃太宰之女,便是天泱国人,自然该留在天泱国。
启孟国给出的理由则是圣主之女便是日后圣殿的继承者,天泱国早已抛弃圣殿,没有资格养育圣主之女,圣主之女该有举国信奉圣主的启孟国来供养。
双方争执不下,后来是圣殿殿主发声,称圣主之女月中不足,自幼体弱,需在生养圣主之灵地感知圣主气息,身体才能康健。
这话便是支持圣主之女去到启孟国。
圣主真正的家乡便是启孟国,那是她出生的地方。
那之后圣女一直呆在启孟国的分殿竹兰冬坊,不曾离开启孟国都城半步。
现在伏荏苒被当成圣女出现在天泱国,卢祁作为天泱国人,作为天泱皇上的臣子,自然不会轻易放她离开。
伏荏苒如是想着,挥了挥手,“我还没想好,等我想一想,想好了你再送我离开。”
“好,你说什么都好。”
那一副老父亲般的慈祥表情看的伏荏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人对她娘到底是个怎么想法?
愧疚?懊悔?弥补?
不管什么想法,伤害已经造成,注定她和卢祁都不能称为友好关系。
“我重新给你安排个营帐,你也可以住得舒服点。”
伏荏苒立马抬手制止他,“不用,我就和芙颜住着,挺好。你也不用特殊照顾我,我只想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兵形象平平静静地离开。”
“好。”
卢祁应下,又露出老父亲般的纵容表情。
伏荏苒一阵扶额。
“没事了吧,出去吧,我不怎么想见到你。”
伏荏苒抬手送客,卢祁粗矿的脸庞上略显失落,看了她半晌才不舍得抬步离去。
在他跨出营帐前,伏荏苒突然喊住他,“别以为你对我好就能弥补什么,我和我娘是两个人,你欠她的永远别想还清。”
芙颜回来的时候脸色十分阴沉,冲进营帐就抓着伏荏苒的肩膀把她上下打量了许久,微喘着粗气道,“主子,您没事吧,他没把您怎么样吧?”
伏荏苒还坐在位置上发愣,闻言呆呆地摇摇了头。
“他说不会把我送到卢皇后手里,他对我娘……像是有悔。”
“他只要不把您的行踪告诉卢皇后就好。您身份暴露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伏荏苒双手托腮,“我在想怎么悄悄离开军营不被他知道。”
“他不放您走?”
伏荏苒又摇头,“我不敢和他说去西溟国,他要是不准我离开天泱国怎么办?他可是天泱国举足轻重的大将军,他一声令下我插翅也难逃。万一他要再把我的消息传到宫里,我就彻底别想离开天泱国了。”
是这么个理。
芙颜想了想道,“主子别着急,卢祁既然既然没有为难您的意思,想来也是想和您结个善缘,离开的机会就更多了。”
那倒是。
“不过主子,您走得时候还要不要带上洪达拉和章文?”
伏荏苒和芙颜已经暴露了,不过洪达拉和章文还没有,但卢祁也不是傻子,他们四个是一起从‘战场’上逃回来的,她们两个是冒充的,另两个不可能不怀疑。
“当然要带上了,难道真让他们在这当一辈子兵。”
而且洪达拉还不是天泱国人,这不是在天泱军队安插一个扶翼人嘛。
伏荏苒在军营的生活并未发生改变,在康校尉的保护下逍遥自在,卢祁也没有揭穿她的身份,或表现出特别的照顾,但依旧私下不时悄悄派人来送些东西。
军营之中生活艰苦,时常不见荤腥,吃饱就行了,更别说将就口味。
卢祁偶尔私下派亲兵给伏荏苒送些城里酒楼做的美味菜肴,还有些能放的点心小吃,给她添添口味。
伏荏苒不想和卢祁多接触,却真拒绝不了那些美味,军营里的饭菜淡出个个鸟来,终于能有点有滋有味的,馋得她光看着就口涎直流。
芙颜跟着也饱了口福,便是依旧在八队营帐里的洪达拉和章文也尝到了味道。
晚上天黑,卢祁的亲兵又又偷偷摸摸来了芙颜的营帐,大大的两个食盒装满了吃食,花样很多,香味扑鼻。
伏荏苒端着架子假装没瞧见,坐在一边对烛看书,瞧都不往这边瞧一眼。
卢祁的亲兵也习惯了,脸上没有丝毫不耐烦,显然得到过卢祁的叮嘱,不准对他们不敬,所以始终保持着不卑不亢的态度。
他将食盒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传话道,“卢将军说这是飘香楼新来的师傅的拿手好菜,让两位尝尝鲜,若是喜欢日后再送来。”
伏荏苒没有应话,亲兵也没期待能地道她的回应,话带到便行了礼离去了。
营帐的门帘一放下来,伏荏苒立马扔了书扑不及待扑了过来,伸着脖子便在被菜肴填满的案几上嗅了个来回,鼻子煽动。
“好香啊。”
说着直接用手捻了块红烧排骨送进嘴里,甜香味盈满口腔,感觉一颗心都欢喜地飞了起来。
芙颜也忍不住眉眼含笑,却没那么夸张,问道,“要不要把洪达拉和章文叫来?”
这么多菜她们俩也吃不完,放到明天就成剩菜了,味道肯定大不如新。
伏荏苒忙头苦干,头都没空抬一下,只朝她挥挥手,“叫来叫来,让他们速度快些,来晚了可就只剩碗底子了。”
芙颜失笑一声,去门口和守门的士兵说了一声,这才重新坐回桌案前。
芙颜是等洪达拉两人来了才开吃的,伏荏苒已经吃了个半饱,嘴里的动嘴还一可不曾停下。
“没想到卢将军对你还挺好,专门弄来这么多好吃的给你。”
洪达拉边吃边说着,黝黑的目光不时往伏荏苒身上瞟着。
人人皆知卢祁将军当年为了荣华富贵出卖圣主,成了皇上的宠臣,如今发现了伏荏苒的身份,居然没有揭穿她把她送回京都,反而帮忙掩盖她的身份,到底是何想法?
卢皇后可在到处追杀伏荏苒,他藏着伏荏苒便是与卢皇后作对,那可是他的同族族姐族姐。
或许,他对圣主还有愧,想通过伏荏苒赎罪。
那之前他们的所有担忧都是虚惊一场,早知道卢祁会帮忙隐瞒他们的身份,他们就不用藏着在这辛苦当兵了,说不定还能称为卢祁将军的座上宾。
不过显然伏荏苒并不愿意和卢祁有瓜葛,更不愿与他亲近也只能这么暗戳戳的偷吃了。
“明天我想去城里看看,芙颜你和卢祁说一声。你们俩……要不要一起去?”
章文立马高高地举起手臂,他现在是真正看清了,这个女子的身份非同寻常,连卢祁将军都对她礼遇有加,他一定要牢牢跟着她,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了。
洪达拉自然也想去,军营里整日睁眼闭眼都是男人、兵器、营帐白,他想换个环境放松一下。
伏荏苒点点头,对芙颜道,“他要是不同意,你就说那我只能从大门出去。”
她没有军令擅出军营,到时她被抓起来是杀呢还是不杀呢?
伏荏苒突然觉得自己很阴险,有点仗势欺人,仗他对圣主心怀愧疚的势。
第二天芙颜去主营帐找卢祁,守门士兵传禀,“康校尉求见。”
卢祁埋首在书案前看着京都传来的奏章,沉默了许久才抬起头,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那个康校尉就是伏荏苒的婢子。
“传。”
芙颜被领进来,营帐里只剩下她和卢祁两个人。
卢祁放下手中的奏章望着芙颜道,“有何事?”
芙颜道,“主子想去出营去城里。”
卢祁沉默了,许久没有做出回应,芙颜抬眼望过去,如刃般锐利的眼睛紧盯着他,其实非同一般。
卢祁突然抿唇轻笑一声,“你是谁安排给你家主子的?”
芙颜道,“太宰。”
卢祁有些惊讶,居然不是圣殿的人。
既然伏荏苒的身份已经揭开了,他也无需藏着掖着,直接问道,“那圣殿呢,怎么没有安排人保护她,还是被她甩了?”
卢祁想着伏荏苒是从竹兰冬坊偷跑出来的,自然是瞒着竹兰冬坊的人,也只有太宰安排的人才会违背竹兰冬坊的意思忙着她逃跑吧。
芙颜没有回答,冷声冷气地道,“那是我家主子的事,与外人无关。”
这冷漠的态度,和她主子还真是一样。
想起那个冷漠的丫头,卢祁心底升起一丝怅然,叹了一声才道,“明日有批报废的兵器运回城,就由你负责。”
他这是答应伏荏苒去城里的事了。
目的达成,芙颜抱拳应了一声便要出去,卢祁突然喊住她,“昨晚送去的饭菜,你家主子可还喜欢?那是飘香楼新来的师傅做的,看她喜欢哪个师傅的手艺,以后我就让人送哪个师傅做的菜。”
芙颜已经转过去的身子又转了回来,“我家主子没吃,都是我吃的。”
“是嘛。”
卢祁目光淡淡地往门帘外面望了一眼,而后若无其事地重新拿起奏折看起来。
这是伏荏苒叮嘱芙颜这么说的,卢祁显然不相信。